36 往事

老太太沒再多說，林虞思滿頭霧水的離開，繼續去找她老婆。

莫然則是從華姨那兒聽了很多她不知道的關于林虞思的事情，直到有人通知要吃飯了，兩人這才停下，各懷心思的前去用餐。

華姨想的是，自己所說的這麽一點兒事情，是真的能打動莫然嗎？

這姑娘瞧着也忒冷清了些，好似聽了這些事情也沒多大反應，冷冷淡淡的樣子，總感覺對她們家小姐并沒有多上心。

但是老夫人教她如此做，說是攻心為上，強留為下，她權且相信老夫人吧。

原諒華姨的老花眼并未注意到莫然那些細微的情感變化，本就不是容易情緒外露的人，再如何激動，也不過臉色微變，最多再不自覺握緊一下拳頭，對莫然不熟悉的人，還就真瞧不出莫然的變化。

而聽完這些事情，莫然心中所思，大多是感同身受，原來她和林虞思都曾有着不幸福的過去，但是這些，林虞思并不曾和她說過。

自己自認為對林虞思很是了解，是真的了解嗎？

認真思索起來，她好像确實對林虞思知道的不多，和林虞思相戀兩年，林虞思不提過去，她便也從未問過，只是自認為林虞思童年雖然父母早逝，爺爺不疼，但還過得不錯。

可直到今天，她才知道這些，并且，林虞思的那些狠辣手段，一瞬間也似乎都得到了解釋，在這樣的大宅院裏面生活十五年，從小忍受那些勾心鬥角，如何還敢說自己不染泥塵？

況且，顧家老太太似乎就是有意這樣在培養她。

以前，莫然還在林爺爺身邊的時候，林虞思最初開始追求她，鬧的轟轟烈烈，林爺爺曾經和莫然談過心。

林爺爺說，林虞思是個心思很複雜的人，即使是他親孫女，但他也不想為她說好話，林虞思的諸多手段都不夠光明磊落，背後不知道遭多少人記恨，莫然同她在一起，恐會殃及池魚。

如果林虞思不是真心待她，但背後仇家卻找上門來，如何辦？

這幾年還能有他這個老頭子保着她，可以後呢？

莫然聽進去了，但卻沒刻進心裏，直到後來離開江城，老爺子沒多久也離了世，莫然這才想清楚，老爺子病重進醫院前對她放的狠話，逼她離開，逼她和林家不要再有瓜葛，說到底也是為了她。

老爺子清楚自己再無辦法保護她，便只能讓她離得越遠越好。

即使林爺爺不是她親生爺爺，但在莫然心中勝似親生爺爺，雖然莫然一直沒怎麽明白，林爺爺為什麽一直對她如此好，比親孫子孫女都要疼愛。

午飯是和顧老太太一起吃的，紅木雕花的古樸餐桌和座椅，每一道菜都擺放的井然有序，一切都顯得規矩森嚴，老太太也不茍言笑，一舉一動都仿佛禮儀标杆。

一頓飯吃下來，三人一句話都沒有說，将沉默是金貫徹到底。

不過莫然本就是個安靜性子，大多時候吃飯也是不愛說話的，所以雖然現在吃的有點拘謹和別扭，但并無太多感受，只是難受了林虞思這個愛鬧騰的，被壓着不說話，連夾菜都是有氣無力病怏怏的。

莫然悄悄觀察着一切的時候，坐在上座的老太太也不動聲色打量着她。

長相确實如傳聞中一樣，讓人傾到，瞧着是位溫婉佳人，但眉眼中又太過冷淡，顯得有些不食人間煙火，不過很有禮儀規矩，這一點她很是滿意，比起林虞思那個沒個正形的好太多了。

是個好孩子，她瞧着甚是滿意，林虞思自己不行，但找女朋友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不知不覺中，莫然又俘獲一位老人家，怕是又有可能變得比親孫女還讨人喜歡，似乎莫然身上那股子沉着和佛系就是很讨年紀大的人喜歡。

終于，老太太吃完了半碗飯，離席，老太太一走，林虞思立馬原地複活，夾菜扒飯都精神了起來。

“然然，這個雞湯是廚師的拿手好菜，快嘗嘗。”

不只是吃飯精神了，還捧着碗坐到了莫然身邊，由于老太太對入座的要求，她倆起先是對着坐的。

“跟那個老妖婆吃飯太難受了，還好她吃的不多，也吃的快。”

這一聲老妖婆喊的莫然眉頭一皺，向來對長輩十分有禮的莫然對這樣的稱呼有些反感。

“你就是這樣喊你姨婆的？”

莫然秀眉一皺，林虞思立刻放碗道歉。

“我錯了，我再也不這樣喊了。”

“你別只是嘴上說說，然後在心裏又想，以後不當着我的面喊就行了。”

莫然可是十分清楚林虞思那尿性的。

“不會的，肯定不會的，向我們家然然學習，對待長輩一定要有禮數。”

林虞思心裏還真就這麽想的，不當着莫然的面喊，破壞自己在莫然這兒的形象就可，但沒想到莫然就和長了透視眼一樣一下看穿了。

莫然擡眼看了下四周，老太太走後，就只剩她和林虞思兩人了，這時她才敢輕聲發問。

“你同你姨婆的關系很不好？”

“那當然得不好啊，她那麽讓人讨厭，然然你瞧着難道不讨厭她嗎？”

“你為什麽讨厭她？”

“因為她讨厭我，我又不賤，幹嘛要去喜歡一個讨厭我的人。”

雖然身邊總有人說，顧老太太只是刀子嘴豆腐心，但林虞思自己的感覺卻是很清晰的，老太太就是如她口中說的那樣，讨厭她，當年老太太瞧她的眼神她還記得一清二楚。

特別是外婆病重的那段時間，老太太看着她，就跟看有深仇大恨的仇人一樣，那目光讓幼年時候的她不寒而栗，記到如今都忘不了。

這次和顧老太太重見，雖然老太太對自己的态度确實有所緩和，可林虞思還是總想起過去。

“我也讨厭你，你別喜歡我了。”

“然然你不同嘛！再說，你哪兒舍得真的讨厭我。”

林虞思又開始笑嘻嘻的打哈哈。

“我沒瞧出老太太有多讨厭你，你打算和她一直這麽僵持下去嗎？”

莫然吃飯慢條斯理，說話也是如此。

“然然想我同她和解的話，我就立刻和她和解。”林虞思笑着望向莫然，似乎要望進莫然內心深處去，“然然，你想嗎？”

只要莫然一句話，她什麽都可以做到。

莫然下意識回避開林虞思的目光，為什麽她總覺得，林虞思好像清楚她想做些什麽，特別是關于她實施報複而想要的事情。

“如果是我說了，你強迫自己去做的話，那大可不必，我希望你是發自內心的和老太太和解，仔細想來，這是你唯一一個比較親近的長輩了吧。”

“在茶樓時我曾經聽過，顧老太太近年來身體狀況并不是很好，每況愈下，我希望你別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莫然說的這些，林虞思也不知道是否真的聽進去了，她只是等莫然說完後，含着笑意輕輕點頭，回應了一個是。

可能還是出于是自己的要求，所以才答應的，莫然暗自嘆氣，不再提此事。

兩人剛吃完飯，林虞思準備繼續着早上沒做完的事情，帶莫然上後山，但這時候老太太又派人來請，說是要帶林虞思去顧家公司。

林虞思不耐煩的換上老太太命人遞來的定制小西裝，一瞬間從吊兒郎當變成商業精英，簡直是一套衣服一個形象。

“然然你等等我，我盡量早點回來，要是想我了，就給我打電話，發消息也可以，我一直都在的。”

“趕緊走吧，別讓人等久了。”

和林虞思的依依惜別不一樣，莫然恨不得動手趕人，雖然也确實在趕了。

林虞思和顧老太太離開後，莫然想了想，又去找了華姨，想從華姨口中知道更多一些關于林虞思和顧老太太的事情。

不得不說，莫然對顧家大宅院裏的事情，有些好奇了。

華姨也樂得莫然想聽，恨不得把林虞思這些年受的苦全部說出來，好讓莫然多心疼和珍惜她家小姐。

不過故事再多，也有講完的時候，更何況全程都是華姨一個人講，莫然只負責在一旁聆聽。

在下午日漸西斜的時候，華姨已經把林虞思生病感冒的小事都拿出來說了，差不多沒啥好說的了，又正好到了準備晚餐的時間，華姨便借口工作，遁了。

于是一時間只剩莫然一人在顧家老宅裏晃蕩，莫然一邊消化着聽來的故事，一邊順着石板小路走，到最後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兒了。

顧家老宅裏的建築很多樣化，在前面大都是比較近代的建築，就比如昨天她住的小洋樓，但在後面竟然出現了很多年前的園林建築，古樸而老舊。

莫然猜想，顧家應當沒有拆掉最初的老宅子去翻新，而是在四合院老宅前又新建了比較現代化的莊園，畢竟顧家也有錢，在問過路旁的園丁師傅後，老師傅的回答也證實了莫然的想法。

顧老太太戀舊，舍不得将幾個老四合院全部拆掉翻新，于是還留下了一間四合院，據說，是她們姐妹三人以前住過的。

院子看起來不是一般的老舊，青石臺階和黑木門，門沒落鎖也沒落栓，莫然輕輕一推便吱呀一聲開了，不過竟然沒有落太多的灰塵，估計也是經常有人來打掃。

院子挺小，但是有涼亭，有枯舊的葡萄藤架，有重新安着的秋千，還有已經封起來的水井……

置身其中，莫然仿佛能看到它七十多年前的樣子，一切鮮活，都躍然腦中。

莫然在院門口躊躇了良久，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去探究別人過去，她從不愛去打聽別人的事情，可來到顧家以後，她就好似扯出了一根線頭，然後情不自禁的想将線一點一點全部扯出，去挖掘源頭。

不過到最後，莫然還是出了院子，并未進去，可出了院子後，莫然又遇到了之前見過的那個老園丁。

“莫小姐怎麽一個人逛到了這兒啊，還認得回去的路麽？”

老園丁還挺和藹，莫然想了想，詢問道。

“老太太留下的那座四合院，可以進去嗎？”

“當然可以啊，不然為什麽不落鎖？莫小姐要是想進去看看，就進去，沒事的。”

聽到這話，莫然這才安下心來，又重新進入了小四合院。

這次進來，莫然未再躊躇，直接進去了中間的正屋，如果她想的沒錯，這兒的布局也應該是和前面幾幢洋樓一樣，中間是顧老太太的房間，右邊是顧二，左邊是顧三。

房間裏空蕩蕩的，只有桌子板凳等物，有很多裝飾品都被收走了，桌上甚至連桌布都沒有，卧室裏面也是如此，床上沒有被褥，只是一個空的床架子。

莫然素手拂過梳妝臺前的木凳子，上面幹幹淨淨沒有絲毫灰塵，可是，房間裏其他地方卻只是比較幹淨，總歸還是有細細的灰塵。

這張凳子，應該就在不久前被人坐過。

莫然坐上了凳子，面前是一面鑲嵌進去的圓鏡，桌面上幹淨無一物，抽屜能打開，但同樣的沒有東西，空空如也。

既然什麽東西都沒有，那那個人坐在這張凳子上幹嘛？就只是坐在這看着空蕩蕩的房間發呆麽？又或者原本是有什麽東西的，只是已經被拿走了。

莫然環顧了四周，最後目光停留在床板子上面，上面有個木枕頭，而在木枕頭的旁邊，有一個小箱奁，莫然剛進來時沒注意到它。

其實，這麽個精致的小箱奁放在床上還是挺顯眼的，感覺就跟故意給人看一般。

莫然拿過了箱奁放在梳妝臺上，長方形的箱奁，以前的女子常常用來裝嫁妝或者飾品，這個箱奁依舊沒有落鎖，兩個小搭扣一掰，就能打開箱子了。

箱子打開，入目是一只色澤澄澈的玉镯子，一看就知道價格不菲，莫然小心翼翼的拿出來，但她對镯子其實并無太大興趣，倒是挺好奇镯子下面的好幾封信件。

亂翻看別人東西實在不好，但莫然總隐隐有些預感，是有人想讓她看到。

都是拆封過的信件，放置的整整齊齊，落款是一方紅色小印，小篆體，不過莫然認得，是顧蕭雲三個字。

顧蕭雲是誰？

信件被展開，是娟麗的鋼筆字，寫給顧姎的，也就是顧老太太。

【大姐親啓……】

看完信件，莫然也明白了，顧蕭雲，是林虞思的外婆，這封信是外婆年輕時候在外讀書寫回家的，十七八歲小女孩兒的模樣透過信件躍然紙上，鮮活而靈動。

大概三十來封信件，莫然慢悠悠看完了十幾封，信件時間有些斷斷續續，但全都是讀書時期的，愛和大姐分享各種點點滴滴。

林虞思的外婆當年定然是個乖巧機靈的美人，所以才十分讨人喜歡，甚至信件中還說有好幾個男性追求者。

再到剩下的十幾封書信，自從有一封裏面顧蕭雲說，在二姐的幫助下，她和一個青年才俊談起戀愛後，回信的間隔便變的越發長了，內容也平淡如水，連話語都不再那麽親近。

談戀愛仿佛是一個轉折，倒數第二封信甚至只有寥寥幾語，提到她想結婚，請求得到大姐的祝福。

莫然的心情随着信件中往事的進展而變化，據她所知，林虞思外公并不是什麽好人，信件中提到的那個男人不會就林虞思外公吧？莫然皺了皺眉頭，繼續打開最後一封信。

而這封信的時間距離上一封，已然過了一年，林虞思的外婆未婚先孕，已經生下一個女兒，非常執着的想要給女兒一個完整的家，而男方也願意入贅，只要她這個大姐點頭，她們就能舉辦婚禮了。

最後一封信看完，莫然小心翼翼的将信平平整整塞進信函，心中也不知是何感受，但隐隐有些低落。

當年這些事情，林虞思都不一定清楚吧。

而這是一切悲劇的源頭，如果林虞思的外婆沒遇到渣男，乖巧聽了大姐的話，就不會有後來的背叛，林虞思的母親也不會從小就偏執過頭。

在這段往事中，顧二又充當了什麽角色呢？

是因為顧蕭雲和那個男人的認識是源于顧二，所以顧老太太才不那麽喜歡自己這個二妹妹嗎？

箱奁之中全是顧蕭雲寫給顧老太太的信件，那麽，信件的收集者應該就是顧老太太了，但是，她的回信又在哪兒呢？還有，為什麽仿佛刻意放在這個地方，就好像等着誰來看一樣。

莫然一頭霧水，并且被自己了解到的這半段往事吊起了胃口。

她有些想知道完整的故事，說不定這是能解開林虞思和顧老太太之間矛盾的鑰匙。

将東西都收拾好放回原處，莫然出了小四合院，這時天色已不早，老園丁竟然還等在門口，十分悠閑的修剪着樹叢，聽見門響，立刻轉過了身。

“莫小姐看完了？”

聽見這話，莫然眼神一動，目光看向了面前這個老園丁。

“裏面都是空蕩蕩的，您知道裏面有什麽可看的嗎？”

打量過老園丁，确實是老實樸素的一個老人家，看不出什麽端倪來，莫然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條件反射了，感覺老園丁知道她在裏面看什麽東西。

“這我哪兒知道，裏面确實都空蕩蕩的，我還好奇莫小姐在裏面看什麽呢，能看這麽久。”老園丁呵呵一笑，似乎啥也不知道，“老夫人有時候也會來這裏，也是不知道在看什麽，一待就是很久。”

“老夫人來過？”

“對啊，早上來過一次。”

自己想的果然沒錯，但是，顧老太太的用意何在呢？莫然實在搞不懂。

“天色不早了，飯菜估計都好了很久啦，莫小姐還是趕緊去前院吃飯吧，莫小姐還記得回去的路嗎？直走，然後右轉，經過回廊第二個路口進去，在那你就能見到前院的員工了。”

“謝謝。”

莫然确實還不怎麽記得來時的路了，見天色确實有些晚，便離開了，可是，她身影才剛消失眼前，老園丁便收起了大剪刀，從口袋裏拿出長條的方鎖，将小四合院的門牢牢鎖上。

作者有話要說：萬更，還有一章晚上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