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出格怎麽了

沈樂童走到周睿洋的面前直挺挺地站住，午間的陽光很刺眼，晃得他眯了一下眼睛。

周睿洋愣愣地發着呆，忽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氣息出現在自己面前，便連忙掐滅了自己手裏的煙，并沒有站起來，只是擡起臉對沈樂童說道：“在402病房，你上去看看吧。”

沈樂童雙手插在衣兜裏，臉上沒什麽表情，只是朝着周睿洋點了點頭，随後跨步往醫院大樓裏去了，卻在邁出幾步之後轉頭說道：“周睿洋，你別亂走，就在這兒等我。”

周睿洋扣着煙頭的手頓了一下，沒有回頭，而是背對着他誇張地點了點頭。沈樂童又盯了他的背影一會兒，這才向四樓去了。

402的病房門開着，屋子裏很靜。沈樂童小心地往裏面探了個頭，正看見自己媽仰在病床上，臉色有點兒發白，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她眼神中那種摻了落寞和失望的神情讓沈樂童覺得她在一瞬間老了很多。

沈媽這時也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沈樂童，但卻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并不說話，那目光毫無生氣，讓他有點兒發寒。沈樂童心裏悶悶的，卻還是扯出些令人放松的笑容，蹭着步子向沈媽的床邊走去。

“老人家受了點兒驚吓，但是沒有什麽大問題，就是要記得好好哄着，別讓她再受刺激了。”見沈樂童走到了沈媽身邊，一旁填着巡審記錄的小護士說道。

沈樂童一擡頭，覺得這個護士有點兒眼熟，有些不禮貌地盯着她看了幾秒鐘之後才想起來，這就是周睿洋當年腹部受傷大哭時吓到的那個小護士，于是忙向人家說了一聲謝謝。

“不用。”小護士爽快地應了句，合上手中的本子，說道：“你好好照顧阿姨就行了。另外，周睿洋呢？我剛才還看見他來着，是他把阿姨送過來的，我還有張單子要他填。”

聽了周睿洋這個名字，仰在病床上的沈媽微微撇過頭去，沈樂童注意到了沈媽的動作，慢慢握住了她的手，對小護士說道：“他在樓下大門口呢，有什麽單子，我填也行。”

小護士瞟了一眼沈媽的神色，搖了搖頭說道：“不用了，我正好要下去一趟，我去找他吧。”說完就抱着手上的東西走了。

沈樂童看着小護士走出去，這才抓了個凳子在沈媽的身邊坐下，摟着她的胳膊輕輕喚了一句：“媽。”

沈媽閉着眼睛，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轉過頭來，眼睛裏有晶瑩瑩的一些東西，抖着聲音對沈樂童說道：“樂童，你跟媽說實話，你們兩個的事兒是假的對不對，媽......媽真是做夢也沒想到你倆會有這種想法。”

“媽。”沈樂童揉着沈媽的手，“這事兒咱以後再說吧，您先養好身體。等您出院了咱再談這個事兒。您看您現在想不想吃點兒什麽？”

聽沈樂童這麽說，沈媽的心裏涼了半截，知道他這算是默認了他和周睿洋的關系，沈媽本來還期望着周睿洋和他說的事兒只是他的一廂情願，但現在看來，兩個孩子卻是認真的。沈媽這樣想着，便抽回被沈樂童握着的手縮回了被子裏，翻了個身，背對着沈樂童。

沈樂童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咬咬牙又轉到病床的另一側，給沈媽掖了掖被子，說道：“媽，您別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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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叫我媽。”沈媽冷冷打斷沈樂童的話，“在你和周睿洋分開之前，我不是你媽。”

沈樂童聽着沈媽的話後無力地靠在床邊，嗅着醫院內特殊的消毒水的味道，腦子脹脹地疼。

醫院的樓下，周睿洋還坐在那個臺階上，低頭看着水泥地面上散落的細小塵粒和玻璃碎屑反射着的太陽光。

“嘿，在這兒發什麽呆呢，你不上去看看阿姨啊？”小護士悄悄地來到周睿洋的身邊問道。

周睿洋擡頭沖他笑笑，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說道：“出來透透風，對了，剛剛多謝你的照顧了。”

“客氣什麽？”小護士笑道，猶豫了一下又小心地問道：“對了，那阿姨......是你什麽人啊？”

周睿洋低頭摸了一下鼻子，磕着鞋尖兒說道：“應該......應該算是半個媽吧。”

“嗯？”小護士向上翻着眼睛不太理解周睿洋的意思。

“沒事兒，這關系挺複雜的你就別問了，阿姨現在怎麽樣？”周睿洋怕小護士多想，于是轉了話題問道。

“沒事兒了，留院觀察一天應該就可以出院了。”小護士翻着懷裏的本子說道，翻着翻着皺上了眉，“行了我先不跟你說了，還有很多活呢。”

周睿洋點點頭，有些感激地看着小護士離開的背影，也正好看見沈樂童從樓梯口出來低着頭向他走來，站在他身邊用力聳了一下肩膀後對他說道：“給我根煙。”

周睿洋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兜裏的那包煙，又看了看沈樂童陰沉沉的臉色，也沒多勸什麽，掏出兜裏的煙和打火機，一并交到了沈樂童的手上。

沈樂童接過那包煙，從裏面抽出一支來，不太熟練地用打火機點燃後叼在嘴裏，緊閉着眼睛狠狠地吸了一口。對于沒有吸過煙的沈樂童來說，那煙的味道很沖，從喉嚨灌入肺部，似是要從肺葉裏沖出來，弄得他胸口很疼，不得不捂着喉嚨咳嗽了幾聲，那味道又猛然上湧，幾乎快把他的眼淚逼出來了。

平靜了一下後，沈樂童忽然覺得這種火辣辣的感覺有些舒爽，他看着手裏飄着暗白色煙塵的香煙，剛想再吸一口，手裏燃着的香煙卻被周睿洋一把奪過去，狠狠地攥在手裏掐滅。沈樂童看着香煙頭上的淡淡火光在周睿洋的手掌中黯淡下去，剛想埋怨他，整個人卻被他的另一只手摟了過去，擁在懷裏。

“你個二貨。”周睿洋把腦袋埋進沈樂童的頭發裏，閉上眼睛咬牙罵道。

沈樂童緊緊拽着周睿洋後腰的衣角，在他的肩頭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咬得自己的腮幫子直疼，回敬道：“你不也是嗎？”

沈媽在醫院又待了一天，這一天裏，沈樂童一直在沈媽身邊陪着她，只是兩個人一句話都沒有說。周睿洋則來來去去地給沈媽買了好多的水果和，但這些都是交給沈樂童帶進去的，他這一整天就只是坐在走廊的長椅上，默默守着裏面的兩個人。

“你進去看看吧。”沈樂童這一日不只一次地走出病房對坐在長椅上的周睿洋說道。

周睿洋只是搓了搓手掌，搖搖頭道：“我還是別進去看了，等阿姨好點兒了再說吧，萬一她一看見我又犯病了怎麽辦？”

沈樂童長長吐了一口氣，擠在周睿洋的身邊坐下，将手裏握着的一份盒飯遞給他說道：“沒吃飯呢吧，你是不是傻啊，不知道給自己買點兒東西吃嗎？”

周睿洋确實是這時才覺得餓，接過盒飯放在腿上不好意思地笑笑，卻看得沈樂童泛過一陣心疼。随後周睿洋打開仍然溫熱的盒飯，幾乎是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沈樂童就在一邊靜靜地看着，看着周睿洋用被煙頭燙傷了的右手不太方便地握着筷子，看着周睿洋眼睛眯起來的時候眼角的細細笑紋，看着周睿洋被一塊兒紅燒茄子噎住，抻長了脖子才咽下去，這些細微的表情和動作刻進沈樂童的眼裏和心裏。

“要是你和我媽同時掉水裏了，我應該先救誰啊？”沈樂童看着周睿洋的側臉忽然問道。

周睿洋又被一塊兒紅燒茄子噎住了，好不容易咽下去才笑笑說道：“先救你媽呗，我會游泳，而且游得可快了。”

“可是我媽都不認我了。”沈樂童自嘲般笑笑，對周睿洋說道。

周睿洋拿筷子的手滞了一下，深深低着頭，指尖泛涼手卻在這時被沈樂童握住。手心裏的燙痕還很疼，但沈樂童的手覆在自己的手背上卻很溫暖，周睿洋忽然覺得若是時間就停留在這一時刻也挺好。

“但是你說過，咱倆不能放棄。”沈樂童平靜地說道，一字一句敲在周睿洋的心頭，又麻又癢。

沈媽出院的時候，周睿洋攔了一輛出租車在醫院的門口等着，沈媽看着站在院門口的周睿洋，腦子裏還是打雷般響了一下，沈樂童卻在這個時候适時地扶住了沈媽，輕聲道：“媽，先回去。”

沈媽瞥了沈樂童一眼，攥了一下拳頭，向周睿洋旁邊的出租車走去，但在經過周睿洋身邊的時候，沈媽停住了腳步，轉臉看着低下頭的周睿洋，緩緩說了兩個字：“不行。”

“哎。”周睿洋颔首應了一聲，臉上表情沒什麽變化，轉身開了車門對沈媽說道：“阿姨您先上車吧。”

沈媽攥着的拳頭抖了兩下，對于她看着長大的周睿洋，她其實是真的不太忍心的，但是這麽多年的觀念與所謂的理智告訴她，這事兒她絕對不能同意。

沈樂童把沈媽扶上了車，和沈媽一起坐在了出租車的後座，周睿洋則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三個人一路無話，只有耳邊的嗡嗡風聲和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

二十分鐘後，三人來到了公寓的門前，周睿洋本來沒想跟着上來的，但是沈樂童卻拉着他不放，一直拽到了公寓門前。

公寓的門在一陣鑰匙聲後開啓，屋子裏面灑着陽光，暖洋洋的，沈媽踏進屋子，看着屋子裏的擺設心裏發堵，沈樂童卻回頭看着周睿洋笑了一下，笑容裏含了一點兒陰謀的意味。周睿洋還沒反應過來，沈樂童就忽然在門口處跪下。

沈樂童這一跪弄得沈媽和周睿洋兩人都措手不及，一時間都呆在那兒了。

“媽，我這輩子就只想做這麽一件出格的事。”沈樂童跪着說道，聲音在樓道裏響了幾個模糊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