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生
“根據《全界修真雙修法》,顧氏白棠,李氏青衣,你二人可願在今日結為雙修道侶,從此陪伴于對方,忠誠于對方,不離不棄?”
“我願意。”
“我……願意。”
“我宣布,你二人今日正式結為道侶。仙途漫漫,願你二人執子之手,風雨同行……”
這是姜夙興臨死之前頭一個月晚上做的一個夢,他并沒有親眼看到顧白棠和別人成婚。他只是聽人說了,顧白棠有道侶了。他當時只是詫異,詫異那個看起來禁欲十足的顧白棠,竟然也會去跟人雙修,還是一個男人。他想起了兩人的父母曾經有過‘指腹為婚’的玩笑話,嘲諷一笑,只嘆世事無常。
除此之外,心中并無他想。
他沒想到,在他死的這一刻,他竟然又夢魇般的記起了這件事情。
一陣風吹來,俯趴在石階上的人渾身一顫,驚醒過來。
陰雨綿綿,淅淅瀝瀝。
姜夙興睜開雙眼,未等他看清這世界,一些雨水便漫進眼眶,苦澀了眼球。
遠處,有一道人影緩緩而來。來人一襲白衣黑發,長身玉影,手執素傘,腰攜長劍。大雨中雖不見其容顏,卻也能感受到其清麗卓然的氣質風韻。
姜夙興張了張嘴,掙紮着,絕望又無聲地喊了聲:“顧白棠。”
随後便堅持不住閉上了眼睛。
不過片刻,那白衣的修士便來面前。他眉宇清冷,透着疏離塵世之感。或是年齡尚小的緣故,即使如此,那雙淡黑色的眼眸之中也露出了些微疑慮。
修士銀色劍鞘的前端伸出去,翻過那昏睡之人的下巴。
早已被雨水打濕的頭發淩亂地鋪在昏睡之人的臉頰上,只隐約看到慘白的臉色,根本看不清眉眼面容。
白衣修士微微眯起了眼,不過轉瞬,就立刻神色訝然了:“……姜夙興?”
這場大雨漸漸式微,煙幕散去,被洗滌一場的玉屏小鎮,煥然充滿了無盡的生機。
姜氏宗宅是一所古老的大宅子,裏面只住着祖孫二三人、分家弟子五六人、家仆三四人。人少,更顯得這大宅子空曠。
姜夙興的房間位于南院,屋中燃着幽然檀香,助人安眠。大雨剛過,将年歲已久的窗棂洗刷地更加泛着棕色。窗外一叢芭蕉開了花,極致的綠葉映着極致的水紅,格外吸引人的眼球。
姜夙興剛睜開的眼睛,視線就被這樣牽引住了,好半天才回過來神。
他尚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甚至,有一瞬間都不知自己姓甚名誰。
視線麻木的掃過這屋中的一切:天青色的蚊帳、茶幾上的紫金爐、挂在牆上的山水畫……
這熟悉的一切,漸漸讓姜夙興麻木的面容起了變化。直到他看到書桌上擺放的那一張造型獨特的長琴,眼睛瞬間睜大。
姜夙興掙紮着從床上翻下來,碰掉了案幾上的紫金香爐,發出的聲響引來了外院的人。
“二少爺?”家仆剛一進屋,就看到剛剛大病初愈的二少爺趴在地上,正掙紮着往書桌爬去。立刻吓了一跳,奔上前去扶他。
“二少爺,您這是在做什麽?”
家仆扶不住,姜夙興直直地撲到書桌前,雙手顫抖地撫上那琴弦,發出頓頓的響聲。
姜夙興的嘴唇都哆嗦了,眼神發直發愣,“這是……”
家仆以為他大病初愈,一時不記得前事,忙說:“這是伏羲琴啊二少爺,前些日子老太爺親自傳給您的,從今以後,您就是姜家的家主了。”
“伏羲琴!伏羲琴!”姜夙興突然大喊兩聲,便露出狂喜的笑容,癡癡地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這癫狂的模樣吓壞了家仆,拔足狂奔而出:“不好了!不好了!二少爺他也傻了!”
而姜夙興坐在地上,一時眼神發直發愣,一時看着眼前的伏羲琴和周圍的一切仰天大笑。
姜夙興如何能不認得這伏羲琴?伏羲琴是姜家的傳家之寶,是每位姜家家主的必備之物。在姜夙興的記憶裏,這伏羲琴,陪伴着他闖遍修真界。雖然他道法并不算的上乘,但即使是作為整個修真界的仙首的西城諸位長老,也不敢貿然在他的伏羲琴下走過三百回合。憑借着伏羲琴,姜夙興遇神殺神,見魔殺魔,年不過三十,便在整個修真界聞名。
伏羲琴為何在這裏?
它不是在封神臺上、先自己一步、被熔為齑粉了嗎?
琴在人在,琴亡人亡。在伏羲琴消失的那一刻,姜夙興連着身體,還有魂魄都一同被封神臺上的戾氣所吞噬了。
姜夙興愣愣地伸出手,手指在琴身上緩慢游走。他看着周圍這熟悉的一切,心裏升騰起一種荒誕的想法。他不敢相信自己心中的這個想法。
伏羲琴乃上古神物,能毀神滅魔,蕩平諸界。但是未曾聽聞它難道還有逆轉時空的功能?
這時外面吵吵鬧鬧的沖進來一些人,定是那家仆招來的。
幾個紮着丸子頭的小少年看見屋中這個頭發淩亂面色蒼白坐在地上一臉癡呆的姜夙興,立刻叽叽喳喳開始叫到:“啊!果然是瘋了!”
“大哥傻了,二哥也瘋了,宗家看來要換人了!”
“可是分家弟子沒人能奏響伏羲琴,只有能奏響伏羲琴的人才能當家主!”
“那這屆的家主豈不是又傳不下去?老祖祖還得繼續當姜家的家主?”
“哼,老太爺前些日子跟顧大娘比試竟然還傷了腰,姜氏的氣數眼看着也盡了。我勸你們還是各回分家,自立門戶吧。”一個年齡稍大一些的少年說道。他一說完後,其他孩子也不說話了,個個眼睛睜着大大的,都看着地上的姜夙興。
姜夙興也慢慢回過神來了,雖然他心中激動地想要原地來個伏羲八卦天龍陣法,但是面上已沉斂了神色,眼神威嚴:“姜言,你要是覺得姜家氣數盡了,盡可現在收拾好東西,立馬滾出宗族大門。”
他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卻震得那群年紀不過十一二三的分家弟子不敢動彈不敢說話。
其中一個驚喜地喊道:“二哥!你沒瘋?”
這個弟子名叫姜算,分家弟子中,他與姜夙興最為親近。
姜夙興一笑,他看着不過十八歲,這一笑卻充滿了肆意與灑脫。他此刻心情極好,挑着眉,蒼白面容上的眼波清亮無比:“你們看我像瘋了的?”
他這模樣不像瘋的,但也不像平時的二哥。二哥平時雖然也性格跳脫,但是給人的感覺是親切溫和。此刻的二哥,卻時時透着一股邪氣,壓的人很不舒服。
姜夙興擺擺手,“都滾出去念書去。”
分家弟子們一哄而散,姜言和姜算神色不安地多看了姜夙興兩眼,姜夙興挑着眉看他們,吓的二人差點被門檻絆倒。
家仆扶着姜夙興重新回床上躺下,他畢竟大病初愈,此刻身體乏累無比。姜夙興敏感地覺察到,他之前那半生修為,一點也沒有了。他的身體,又恢複了一個十八歲少年應有的體質,而且,比之前還要更弱。
姜夙興雖然已經猜到是時光倒轉了,可是似乎又有什麽東西産生了巨大的變化。他看了正在将香爐熄滅的家仆兩眼,咽了口唾沫,斟酌着問道:“那個,小吳,我睡了多久了?”
“二少爺,你已經睡了快半個月了,家裏人都擔心你像大少爺一樣,睡半個月醒來就變成了傻子。祖宗保佑,夫人老爺保佑,您可算是沒事兒。”小吳說着激動地擦了擦紅紅的眼睛。
姜夙興緊緊繃着臉皮,以免洩露了自己震驚的內心。小吳的話裏信息量太大,讓他一時有點接受不了。他剛醒來那會兒沒注意到,這時才聽清小吳喊他二少爺。姜夙興的記憶中,他是姜家這一代的獨子,怎麽就成了二少爺?那個大少爺從哪裏跑來的?而且還是個傻子?而且他爹媽好像又去了?呃,好吧,盡管上輩子姜夙興的爹媽也是在他五歲那年就去了。
看來眼下的情形,并不僅僅是時光倒流這麽簡單。姜夙興曾經在西城的古劍書閣中掃了三年的地,那樓閣之中藏着整個修真界最為古老也最為神秘的書籍。姜夙興曾經在其中讀到過一本,說這太虛之中有無數個世界,大世界中藏着小世界,還有無數個平行的世界。雖然姜夙興從來沒有見過那許許多多的世界,甚至整個修真界的人中也未曾聽說過有人體驗過這種境界,但是并不是說這就不存在。他目前尚不能摸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心中慶幸自己重生的同時也忐忑,不知道這是一個什麽樣的新世界。
他須得暗暗窺探,小心提防。
小吳還在感嘆:“……這一次也真是驚險萬分,誰知道今年這平頭海的妖怪動蕩得這般厲害,你剛接過家主的位置,就碰上海蟒妖發難。海水褪去後,到處都找不到你人,我們都在擔心,你像當年的老爺夫人一樣祭了伏羲陣了……”
說道這裏小吳神色悲憫,姜夙興心中暗道,這一條倒是一樣的。上一世,姜氏夫婦也是因為這平頭海裏的海蟒妖而祭了伏羲陣去了。
“……說來也真是巧了,整個玉屏鎮的人找了你三天三夜,都沒找見你人。誰知道剛從西城回來的顧家二少爺,在玉屏山下撿到了你。衆人歡天喜地,誰知你一睡又是半個月,剛醒來又是那副樣子,真跟大少爺當年一模一樣。真是吓死人了。”小吳嗔怪般地望了姜夙興一眼,似在責怪。姜家雖然有家仆,但是姜家如今人丁稀少,家仆也像家人一樣。小吳自小跟他長大,相處起來較為親近。
姜夙興莫名地縮了縮脖子,但随後就克制不住地問道:“你是說,顧家二少爺?”
“顧白棠啊。”小吳提高了聲音理所當然地說道,忽然又低聲笑起來:“你倆可真有緣分,他七歲被送到西城,十三年都沒回來了,這是頭一次歸家,竟然就撿到了你。”
“那他現在人呢?”
“好像是去雲洲走親戚了吧,他們家三姐兒不是去年剛嫁到雲洲麽。”
顧家三姐确實是嫁在雲洲。雲洲離玉屏不遠,走水路的話 最多一天一個來回。姜夙興此刻心裏撲通直跳,比他剛發現自己重生的時候還要跳的快。
小吳道:“您這一躺就是半個月,人家只不過十天的假期,路上來回耽擱兩天,祭祖一天,去雲洲走親戚一天,剩下的六天全陪您這兒。”
“他在這兒陪了我六天?”姜夙興心中一陣湧動,幾乎就紅了眼眶。
“那可不,再怎麽說你倆也是指腹為婚的呢,有婚約呢。”小吳打趣般地說道。
姜夙興淚光閃爍,“我倆婚約還在?”
小吳看他這個樣子,有些奇怪地開始打量他,“你該不會是燒糊塗了吧?要不我去把老祖祖請出來再給你看看?”
老祖祖就是姜老太爺,平時都在閉關狀态,沒個一年半載不會出來。
“不不。”姜夙興連忙坐端正,心裏電轉瞬間,千百個念頭彙成一個:顧白棠,這一回你可別想跑了。
小吳說:“當時你還在夫人肚子裏,顧二兩歲,兩位夫人說你若是個姑娘就指婚給顧二公子。後來你出生了,兩家便也沒提過這事兒了。平時大家就當玩笑開開,沒誰當過真……”
姜夙興一拍大腿,淚珠子落了一串,卻神采奕奕,志在必得:“不,這事兒可得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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