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沙灘,螃蟹

西城坐落于修真界的西北邊界,北面臨海,海岸線綿延數千萬裏。

一如億萬年的時光,今日北海的波浪也依舊喧嚣,瘋狂拍打着黑色的礁岩。

有兩個人影,踩着破碎的金色波光在沙灘上行走。兩人逆風而走,身上的衣衫被風拉的向後撕扯,仿佛要褪去衣物飛升而去。

姜夙興走在前面,他負着手,目光空濛地落在海面上。稚嫩的外表,滄桑的神情。

近處的水灣,停着一灘海鷗。被沙堆裏蹿出的螃蟹所驚着,突然全都飛起來,翅膀撲棱棱地拍打着。姜夙興在一片混亂中波瀾不驚,只是感覺到頭上的抹額被哪只調皮驚慌的海鷗扯銜走了。

身後傳來一陣更加混亂的聲響,他側過頭去,看到顧白棠追着一只海鷗撕打。金色的夕陽像一幅畫,映在他身後,仿佛亘古不滅。

一番揪扯,總算是奪回了抹額,還扯掉那海鷗好幾根毛。顧白棠轉過身來,看到姜夙興立在光影裏,身形被夕陽和海光映襯得模糊,面容也因為背着光的緣故而看不真切。

他忽然覺得一陣悵然若失。這感覺就像是他的心裏裝了一只秋天的果子,被懸在樹枝上,墜墜的,讓人心裏既期待,又充滿了不安。

沙灘被海水浸泡得濕潤出水,又被烈日焦灼得幹燥無比,細的能分出一粒粒細沙。如此反複反複,經過歲月的沉澱,便變得柔軟又幹燥。人走在上面,猶如行走在雲端,輕飄飄的,不知所措。

顧白棠便是這樣,深一腳,淺一腳,走到姜夙興身前。踟蹰了片刻,只是将手臂擡起,手中握着的那青色抹額宛如一條滑不溜丢的魚,他幾乎就要握不住它,任它在風裏飛出去。

“……”他只是望着他,說不出什麽話。

也不知是不是被這平和又舒适的氛圍所沉溺,姜夙興一時半會兒回不過神來。他只是稍稍擡頭,便望見顧白棠一雙黑色的眼睛靜靜地凝視着他。

那雙眼睛裏的目光太過深沉,姜夙興幾乎承受不住,他扯過顧白棠手中的抹額,轉過身欲走,卻又被腳下柔軟的沙粒所絆住,跌倒下去。

他輕呼了一聲,便栽進顧白棠的臂彎裏。夕陽和熱浪的味道迎面撲來,幾乎要湮滅了他的神識,令他一陣眩暈。

“喂——”前方傳來頑皮的呼聲,是姜晝眠。他脫了鞋襪在沙灘上蹦蹦跳跳,被螃蟹夾了腳,鬼哭狼嚎,哭天搶地。

姜夙興試着往起站,但站不起來。腿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感覺到禁锢在他身上的力道。

“去看看他……”姜夙興低聲說了句,聲音軟糯地不像話。

“不必管他。”顧白棠的鼻息就在他鬓角邊,聲音低沉地傳入耳膜,讓人心底裏發麻發軟。

姜夙興深吸一口氣,索性一擡手,緊緊将顧白棠的腰抱住,頭也埋進對方懷裏。

“白棠哥……”姜夙興低喊了一聲,聲音和呼吸都細碎地顫抖起來。

顧白棠也緊緊地抱住姜夙興,用力在他脖子後面深吸了一口氣,顫聲道:“姜夙興,你可別後悔。”

“我不後悔,只要你願意,咱們在一起一輩子。”姜夙興笑着說道,說完後才發現眼淚也沖出來了。

顧白棠擡起他的臉,狠狠地親了下來。

兩個人都是毫無技術,完全就是亂來。除了咚咚的心跳和急促地呼吸,別的什麽都感受不到。

風呼呼地垂着,海浪怒吼着,海鷗驚叫着,姜家大哥還在鬼哭狼嚎。

然而兩人完全屏蔽了這一切,等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都在這毫無章法的親吻中平息下來,才漸漸感受到這其中的美妙滋味,便更加欲罷不能。

顧白棠的手慢慢移到姜夙興的腰間,頭也微微退開,以便嘴唇和舌頭更加靈活地接觸舔弄。

姜夙興被他這一撩撥的發慌,他前世雖然無形之中撩人無數,可是自己從來清心寡欲從未沾過葷,哪裏經得住這種挑撥。再加之姜家大哥在那裏鬼哭狼嚎,便趕緊推開了顧白棠。

“咱們去看看。”姜夙興推開顧白棠來摸他下巴的手,臉紅的發燙。

顧白棠沒說什麽,用手背擦了一下嘴邊的水漬,眼神暗沉,動作随意。看的姜夙興心跳如麻,推了他一把,帶了幾分愠怒:“你從哪兒學的這一套,看你平時道貌岸然的,怎的這般熟悉。”

誰知顧白棠一副一本正經地樣子:“課上會教啊。”

見姜夙興一臉不可思議,他又補充道:“你應該還沒開始上課,應該快了。新生都會教的,關于如何接吻、雙修、避孕……”

“停停停!”姜夙興實在受不了從顧白棠的嘴裏聽到這些話,“這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課啊,你們平時就教這些?”

“這些都是生活常識。然而人世間受封建禮教的約束幾千年,談性色變,弟子們往往都諱莫如深,一把年紀了還什麽都不懂。要不然就是暗地裏胡搞亂搞,搞出事情來了才知道追悔莫及。”顧白棠十分認同地說道,“所以說為什麽禦宿師伯能位列西城七十二長老之上,他的先進思想,是其他長老所不能比的。”

看他還顧白棠還略帶幾分崇拜的樣子,姜夙興十分駭然,心道果然這個禦宿不是尋常角色。

姜家大哥坐在沙灘上,兩只光腳丫子分別被四只螃蟹牢牢夾住動彈不得。臉上挂着幹涸的淚水,一臉怨念地看着他弟弟跟弟媳恩恩愛愛濃情蜜意地走過來。

“我要告你們。”姜夙興和顧白棠走過來時,突然聽姜家大哥這麽惡狠狠地說道。

“嗯?”姜夙興一愣,“你要向誰告什麽?”

“哼,禦宿罰你們圍着西城跑一天,你倆就借着這個機會談情說愛,讓我忍無可忍——嗷!!!!!”姜晝眠本來是咬着牙惡狠狠地控訴,忽然尾音都變成了仰天長嚎。

顧白棠将四只螃蟹從姜大哥的腳上生扯下來,用劍穗綁在一起,“今晚上吃螃蟹,如何?”

姜晝眠哀嚎:“我不吃!別以為你這樣就能收買我!”

“又沒說給你吃。”顧白棠把吊着螃蟹的劍穗一端纏在姜夙興的食指上,柔聲道:“我會做。”

“我不會吃。”姜夙興瞪着眼睛惶恐地搖頭,實在招架不住顧白棠的柔情:“我吃螃蟹會拉肚子。”

“吃都不會你還會啥!笨!”姜家大哥一把把螃蟹搶過來,光着腳丫子飛奔而去。

姜夙興只好拎着他哥的鞋襪,假裝若無其事地追着跑。顧白棠在後面慢悠悠地走了兩步,也終究是忍不住,追上去。

三人回到禦膳房,正好酉時一刻。

雅芳齋位于禦膳房南院,內部陳設新穎別致,有洪荒之古跡雕塑,有異界之新奇玩物,彙集周天之物,聽聞修真界僅此一處。

這裏是禦宿的住處。

姜夙興和顧白棠兩人一路走回來,沉默無言,卻都是各自在享受着這份绮麗的寧靜。春心萌動在彼此之間悄然蔓延,連走路的距離都顯得暧昧無比。姜夙興走在前面三步遠的位置,偶然一個側頭,都能恰好碰到顧白棠擡起頭來。

雅芳齋前,老遠看到三四個人影,長身玉立,秀發如墨,風姿卓然。正在淺笑言言,交談甚歡。

一見此情形,姜夙興立馬神色一淩,恭恭敬敬地走過去,“師父,秋師伯,左師伯,邬師伯。”

這四位長老雖說都是三四百的年紀,但得道較早,皆保持在二三十歲的樣貌。長袍加身,長發如墨,個個都是仙風道骨,猶如谪仙在世。他四人站在雅芳齋的一排瓊花樹下,真真是一副神仙美景。

顧白棠再見過師父和師伯後,對着秋長老喊了一聲舅舅,便端端立正了。姜夙興發現,相對于邬叢蓮這個師父,顧白棠似乎更怕他舅舅秋長老。

須知顧白棠這一天來又是殺豬又是受罰跑步,先不說外貌看起來額頂和鬓角的頭發都亂糟糟的,衣袖上還沾着豬血,腰上的衣服也皺了。

就連那神态,也是一雙黑眼珠子濕漉漉地像是被水浸泡過一樣,猶如一頭剛剛被放出來的驚鹿。眼神飄忽不定,一會兒看左邊一會兒看右邊一會兒看地上,藏都藏不住的春心萌動,早已不如往日那般嚴肅端莊。

秋長老生氣了,眉一皺,眼神就犀利:“你這是去做什麽了,這般儀态不整,成何體統!”

說罷眼神就看了一眼姜夙興,殺氣十足。

姜夙興一個哆嗦,下意識地縮起脖子往明正身後閃了一下。

“舅舅莫氣,我這便回去嚴明堂領罰。”顧白棠低頭認錯,聲音沉穩。

邬叢蓮一笑,“領罰的事稍後再說吧,你快去換一身,今晚我們在你禦宿師伯這裏小聚一下。”

“是,師父。”顧白棠對着秋長老和明正左長老又是一拜,便退下了。離開時看都不敢看姜夙興一眼,神色嚴肅地吓人。

姜夙興偷偷皺了一下鼻子,他師父明正看到了,打着哈哈對衆人道:“咱們先進去吧。今日難得,嘗嘗禦宿師兄的手藝。”

“霍師伯他們呢?”姜夙興問。長老們聚餐,沒道理只有這幾人。

“霍師兄和顏師兄他們在英帝宮,處理一些事情,稍後就來。”明正看了姜夙興一眼,低聲道:“你在禦膳房躲着的這幾日,出了幾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我先說與你知曉,免得屆時措手不及:周輝又跑了,不過被抓回來了;長樂來人了,要求我們把周輝還給他們;還有最後一件事:雲洲楚家的家主楚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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