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大學部抓走企圖鬧事、阻礙公務的成年大學生,這事還算情有可原,可小學部的孩子,最大的也不過十五歲,曹瞞更是小學一年級的十歲小孩,曹嵩順着閻侍衛長的話茬抓了曹瞞,還将他與何颙一起關在了濕漉漉陰森森的地牢裏頭。

官兵們抓夠了人,集合起來離開了太學,整個太學陷入連小學生都被抓走的恐懼之中,徹底炸開了鍋。

曹瞞班中了解曹嵩身份的幾戶人家,像是約好了似的全都不發一言,也不曾提醒那些陷入恐懼的學生們“抓走曹瞞的是他父親”,以至于同班之中不斷地有學生休學歸家,不久以後,這樣的現象很快擴散到了整個小學部。

學生們不好好上課,先生們也沒有心思授課,整個太學的小學就這樣荒廢了,那些置身事外,耳根提命要孩子不要招惹麻煩的高官權貴家長們義憤填膺!

“連十歲小兒都抓,太監的鷹犬是抓紅了眼,忘記了自己的本份!”

次日,前去上奏給帝王的奏書鋪滿了整個禦案,迫使沉迷于溫柔鄉中的帝王不得不親自下場,過問他托管出去的朝政處理情況。

外頭的血雨腥風未能影響到曹瞞,他在那間足夠關押十個人的牢房之中,與何颙一同待了兩日,耳邊是其他牢房犯人如鬼魅般咆哮哀嚎的喊冤聲,視野中是陰暗的土牆,斑駁的鎖鏈,鼻息間是難聞的氣味,就連吃的,都是難以下咽的土面疙瘩。

長官說要親自審問這裏的犯人,獄卒們除了來給他們送面疙瘩送水,很少靠近最裏間的監牢。

何颙閉目歇息,養精蓄銳,耳邊時不時傳來稀稀疏疏的聲響,偶爾有一兩聲耗子叫聲他也習慣了。

要知道陰暗潮濕的角落最容易滋生這些陰暗的小東西,這是地牢的特色,可那耗子聲越來越響,何颙聽不下去了,擰緊眉頭睜開了眼,眸中哀色盡去,浮現出無奈之色。

他嘆息一聲,語氣緩和溫吞,态度猶如對待自家不省心的孩子:“吉利,地牢之鼠髒污,莫要去觸碰,免得染了病。”

曹瞞揚眉,眼眸一如既往的單純無邪,就連臉上的笑容都與當初沒什麽兩樣:“先生先生,我們可以加餐了!”

農村娃出身的曹瞞別說是吃鼠了,連蟬蛹都好奇地吃進嘴裏過,至于怎麽燒,他只看別的大孩子玩過,自己只圍觀過,全都記在了心裏。

系統沒有發出刺耳的警報,說明這鼠沒有危險。

不過兩天功夫,曹瞞的臉頰上已經出現了泥濘,身上蹭的灰也全都是他自己滾出來的,這只頑皮的小猴子,來到地牢裏,倒像是來參觀游玩的。

何颙有些心累,他問道:“都關進來了,你怎麽還笑得出來?你不害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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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瞞小聲道:“關我的是我爹,我為什麽要害怕?”

“我知道他是你爹,可你要知道,曹校尉生氣成那樣,甚至将你關在這裏,就是為了防止你惹事生非,并且要你吃上一些‘苦頭’。”

誰家錦衣玉食的孩子受得了這樣的苦?吃不好睡不好,還連續兩天沒有洗澡,何颙教了這麽多年太學小學生,早就已經見慣了學生們的嬌氣,曹瞞的旺盛精力與“不拘小節”令他大開眼界。

看曹瞞這狀态,何颙都替曹嵩感到心累:哎,曹校尉企圖威懾兒子的用意,恐怕不能實現了。

“我是我爹唯一的兒子,”曹瞞心思門清,自從他爹三年守孝完後,就一直在喝中藥,與他繼母也努力過,可就是不成。

鬼靈精的曹瞞吐了吐舌頭,為了親爹的面子,他打算将這個偶爾發現的秘密藏在肚子裏,誰都不告訴。

“所以他舍不得我受苦,也不會讓我有危險,”曹瞞笑容自信,燦爛似朝陽:“能與先生關在一起,我當然要笑了,這不正說明了先生也沒有性命之危嗎?”

曹嵩能把何颙也給關在這,定是有把握能擋得住事,這以權謀私的做法,實在漂亮,曹瞞都想給親爹小海豹鼓掌了,至于他自己如何,大不了挨一頓揍,他爹還能拿他怎麽樣?曹瞞早做好了被收拾的準備,并不怕曹嵩的黑臉。

何颙面露意外之色,看曹瞞的目光浮上了奇異的光澤,他眼中倒映着他的模樣,像是在看一塊璞玉,一塊稀世珍寶。

這個孩子,天資聰穎,生來不凡!

何颙堅信大漢的下一代一定會有曹吉利的名字,任何一位教書育人的先生,看到後繼有這樣的孩子恐怕都會心生欣慰之情,對未來充滿希望。只要一代又一代有優秀的人才誕生,沉疴在身的大漢吏治早晚會有清明的一天。

曹瞞抓來牢房裏的稻草,從自己的袖子中掏啊掏,掏出一只火折子來,這折子好生奇怪,打開來就有火點,竟能自行燃火,也不知是什麽樣的原理。

在仍然流行鑽木取火、金燧取火的時代突然出現了由粗紙卷起的火折子,不怪何颙看愣了,竟沒能阻止曹瞞生火。

待那火在稻草上燃燒起來,何颙醒悟過來,催促曹瞞:“快熄滅火,別惹了獄卒過來,反倒給你父親添麻煩,曹校尉也不容易。”

曹瞞将老鼠往火堆裏一丢,拍了拍自己的手:“牢裏的面團根本難以下咽,再不吃些別的墊墊肚子,我都要餓瘦了,聖人曰‘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我加餐,是為了孝順我爹。”

何颙瞠目結舌,額頭突突地跳了兩下。

這孩子,歪理倒是一套一套的,聰明勁全都用錯了方向,他都有些同情曹嵩了,曹瞞的淘氣他看在眼裏,想要管好這又皮又聰穎的孩子,将他引上正确的路途,可想而知曹嵩會有多費神。

“那我真是要謝謝你對我的孝順了。”

牢門外頭傳來曹嵩壓低的聲音,聽上去陰測測的,曹瞞扭頭,表情說風就是雨,哇一聲就哭了:“爹你可算是來見我了,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曹嵩氣得胃疼,看見兒子臉上蹭到的泥濘,又一陣肉疼。

他冷着臉,向何颙颔首,打開牢門拽起曹瞞就往外走。

曹瞞轉頭一看,何颙在朝他擺手,示意他趕緊走,仿佛很嫌棄他似的。

他嘴上也不閑着,邊跟着曹嵩走邊問道:“咦,爹您不帶何先生一同離開嗎?何先生已經安全了對吧?爹你要來接我回家嗎?”

曹嵩将曹瞞帶到了審問犯人的地方,這一路上,數不盡的文人士子被關押在牢獄之中,有些人甚至已是血肉模糊,待到了審問室,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回蕩在曹瞞的耳邊,刺激地他小臉瞬間白了。

他視線不過是匆匆瞥過,就已經看到了不上刑具,上頭血液斑駁,有些甚至還染着鮮豔的色澤,一看就是剛使用過的。

曹嵩單獨開辟出了一間屋,裏頭五花八門的刑具樣樣俱全,他将曹瞞推到了綁人的架子前,鐵青着臉問他:“你可知道這些是什麽?”

曹瞞一臉懵:“刑具啊!”

這還用問?

“你的祖父可有教過你,太監們發明了多少折磨人的法子?”曹嵩指着那些刑具,冷着臉介紹起了這些刑具的由來。

有火燒鐵烙,有鞭塗鹽水,各種長短不一粗細不一的針……一切想象不到的刑具都從曹嵩的口中複述出來,他瞪着曹瞞慘白的小臉,低聲喝罵:“你魯莽行事,逞一時英雄,會被視為‘黨人’的知不知道?做事情之前,可有想過這樣做的後果如何?若是這些東西每一樣都落在你的身上,我曹家可就絕了後,你祖父會死不瞑目的知不知道?!”

曹嵩的唾沫噴了曹瞞一臉,這只暴怒的老母雞,跳腳起來雞毛亂飛:“你祖父教導了你那麽多,是為了讓你懂得保護自己,現在這種時候,萬事平安才是上策,你這般行事,會惹出大麻煩不知道嗎?若非是正巧遇上我管轄的禁衛軍,你以為你能這麽快脫身?受多少皮肉苦都是輕的!你若被別人抓了,等我聞訊趕來,只要晚上一步,我就要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曹瞞低垂下了頭,看着自己腳尖,弱氣地反駁道:“可那官兵濫用私刑,他抓人就抓人,揮鞭子做什麽,他還罵我小雜種呢!”

“濫用私刑?太監們的爪牙從來都是嚣張跋扈、橫行無忌,別說是濫用私刑,便是現場将人給打死了,也一樣投告無門!”

曹嵩不會告訴曹瞞他會怎麽收拾那閻侍衛,眼看曹瞞還有心思回嘴,曹嵩氣得直跺腳啊!

“官場之上的事,你一介小兒來湊什麽熱鬧!”

曹瞞委屈極了:“你什麽都不告訴我,所以我什麽都不知道,現在我先生差點被打,我去救人有什麽不對。”

“不告訴你,是為了你好!”曹嵩冷言道:“就算告訴你,你也不懂這些。”

誰家家長會費心費力對小兒說官場之上的事?

“你倒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爽快了,我光給你擦屁股就費了老大的勁。”曹嵩指着曹瞞:“你給我老老實實回家反省,去你祖父的靈位前,将自己的錯處都告訴父親,讓他看看不孝孫究竟做了什麽好事!”

曹瞞料到會灰頭土臉被罵一頓,早已經有了心裏準備,他按耐住想要頂撞父親的話語,憋得臉紅脖子粗。他聰明地沒去反駁曹嵩,免得老母雞氣得更狠,加倍來收拾他。

曹騰曾說過,為陛下管理朝政應該是官員們的事,而不該是太監們的事,所以他勤勤懇懇一輩子,哪怕到了最高的位置上,仍不忘提拔有才之人,為陛下舉薦對帝國有用的人才。

現在太監們做起了本該由官員來做的事,而太監們,能有官員們的眼界與才華嗎?

那些可都是為奴為婢出身的人啊!

哪怕是學習了一輩子,學富五車,智慧能通大海的曹騰,都不敢越過三公去包攬大權,只因他知道,大漢帝國的根基在“君”與“臣”身上,若“奴”越過了“臣”,那會天下大亂!

曹瞞回到家後,便被曹嵩關在了祠堂裏,裏頭唯有曹騰的靈位,與一間供人居住的隔間。

曹嵩出門前還囑咐繼妻鄒氏“每日定時定點給阿瞞送吃用的東西,其他時候不允許他離開祠堂!”

曹瞞跪在蒲團上,四周靜悄悄的一片,祠堂有些昏暗,唯有臺子上的燭光晃動着,映出曹騰靈位的字樣。

他挺直着背脊,注視着曹騰靈位半晌,冷靜地說道:“祖父您一定沒有想過,父親比您想象中的更像您。”

他訴說着自己的心裏話,仿佛曹騰還活在世上似的。

“他與您一樣,不和兒子好好溝通。”曹瞞低垂下了頭,淚水在眼眶中打轉,萬分委屈說道:“我才十歲,又沒辦法給他生個孫子讓他說故事,他什麽都不肯告訴我。擔心我闖禍受傷所以把我關在您這裏,我還擔心他闖禍在外頭受傷呢!我一個小孩子怎麽關得住他?”

曹騰若還活着,聽到孫兒這般童言童語地舉一反三,定會被逗得哈哈大笑。

“所以我只能自己找答案了,只要學跳舞就能知道這些事了,沒傷着我自己,我就偷偷的學,誰也不知道,您當初為了保護小太子,不也曾打扮成宮女嗎?所以您不會怪我的對不對?”

曹瞞說着,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曹騰靈位不會回應他,他就全當已經告訴了祖父。

于是,曹瞞點開了系統面板,再次浏覽起被他擱置在一邊的系統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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