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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貞觀之治以來,盛世開辟,河清海晏。
太宗之後,如今的天皇陛下小心翼翼扛起了江山重擔,幾十年如一日兢兢業業,平突厥,滅高句麗,将大唐疆土一擴再擴,四海之內皆以大唐為榮。
只是如今大唐的江山,已有一半是武後的天下了。
武後麾下黨羽衆多,若論誰最能激起群臣之憤,朝中十之八九都會推舉淨蓮司的裴司使,并狠狠啐上一聲:“此女外戚黨羽,目無綱法!張揚恣睢,睚眦必報!當屬惡吏之首!”
對此,裴敏本人回應:“呸!”
坊間關于這位裴司使的傳言可不少,有人說,裴敏當年為求茍活,是用父兄的命換了自己錦繡前程;有人說她面容醜惡,粗犷如夜叉降世……
但較為統一的說法是,她統領的“淨蓮司”名義上是為天子效力,實則為天後所用,專管清理門戶及告密緝查之職,受盡唾罵,故而裴敏難免也被打上了‘陰溝老鼠’‘貪生怕死’的烙印,為世人不齒。
……
正是新春元日,長安城的天氣好得出奇,無風無雪,日光和煦,市坊間文士子、婦人胡人往來不絕,新年的氣氛也格外濃烈些。
沿着崇仁坊往裏走,可見一陰森半舊的府衙兀立,這便是為天後效忠的淨蓮司。
此時,這司的主人正裹着一條灰白色的獸皮褥子,只露出一張沒有什麽血色的臉來,躺在木馬似的老爺椅上搖來搖去,手裏拿着的,正是下屬們從隔壁坊間撕下來的“裴司使辟邪像”。
畫像上的裴司使面容兇煞,禿頂龅牙醜惡如母夜叉,頗有些以惡鎮惡、以毒攻毒的意味。
司監堂執事朱雀觀摩着裴敏的臉色,試探問道:“近來坊間對大人頗有诋毀之詞,可要暗中懲治一番?”
其實,裴敏長得并不像夜叉,若單論相貌,她算得上占盡風華。當今天後曾評論:“敏兒皎如皓月,飄若回雪,恣意不羁有驚鴻之态。”短短數言,已是對她皮囊的莫大贊許。
“這麽較真做甚?瞧他們那恨我怕我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也不失為一樁樂事,真見了着我們,一個個都吓得瑟縮如雞,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竹椅吱呀吱呀,裴敏望着那幾張辟邪紙嚴肅半晌,忽的一笑,興致勃勃道,“去,把這個粘在大門上,咱們也避避邪。”
“……”朱雀剛毅的嘴角抽了抽,說:“是。”
貼完畫像,朱雀拿出簿子,向裴敏進行每日例行的彙報:“宰相郝處俊猝死家中,長安風聲四起,說郝相之死是淨蓮司動的手……”
“郝相那把病怏怏的老骨頭,哪裏值得淨蓮司動手?這些流言蜚語惡毒又愚蠢,竟然也有人信,可見長安城的人多半沒得腦子,大唐遲早要完。”
裴敏嗤笑了聲,纖長濃密的眼睫在眼睑下投下一圈陰影,閉眼示意道,“下一條。”
朱雀又翻了一頁,繼續道:“昨夜子時,聖上秘密诏見一少年入宮,賜百金及烏金佩刀,封為四品羽林中郎将,與之相談甚歡,至醜正方散。”
裴敏擡起一只眼皮,懶洋洋問道,“秉燭夜談,禮賢下士……那少年是誰,竟得天子如此青睐?”
“賀蘭慎。”見裴敏疑惑,朱雀提醒道,“六年前雲麾将軍賀蘭慶以投敵叛國罪被抄處,只留下了一條血脈,便是賀蘭慎。前不久天子重審舊案為賀蘭家昭雪,追封賀蘭慶為忠義公,緊接着便诏賀蘭氏遺孤回朝。”
裴敏似乎有點印象。賀蘭一族淨出自尋死路的蠢貨,唯獨賀蘭慶這一旁支算得上“歹竹出好筍”,一直兢兢業業為大唐守衛邊疆,可惜後來出了“叛國”這樣的事,禍及子孫……
如今聖上不計前嫌重用賀蘭慎為親信,不知意欲何為。
朱雀翻頁,念道:“年前,裴行儉大将軍受侍中裴炎誣告通敵,入大理寺獄已有月餘,朝中各派正在想法子營救,試圖争得先機……”
說這事,還得從去年談起。
年過花甲的裴行儉率兵再攻突厥,費盡口舌勸降突厥可汗阿史那伏念,立下戰功赫赫。率突厥戰俘入長安面聖時,裴老将軍百般請求聖上:“阿史那伏念等人仰慕我大唐威儀,決意棄暗投明,我朝天子素有容人之量,萬望陛下能不計前嫌以大局為重,善待歸降戰俘!”
聖上大手一揮,說:“朕知道了,裴卿安心養老罷!”
說完,轉頭就将突厥戰俘盡數斬殺于市,一個不留。
裴老将軍聞訊,氣得幾欲嘔血!翌日朝會,君臣二人起了嫌隙,吵得不可開交。
聖上自然罵不過老裴,心裏正窩着火,又受小人挑撥,越發覺得裴行儉如此護着阿史那伏念,定是與突厥人做了什麽不可告人的交易……
遂一怒之下,以勾結外敵之罪将裴将軍丢入了大理寺獄,誰敢勸谏便貶誰。
“那群僞君子,不過是觊觎裴行儉手中的軍權,又舍不得滿身富貴施救,拖了一個月也未曾将人救出。”
裴敏在心裏可憐了倒黴的老裴片刻,擺擺手示意:“下一條。”
正說着,忽聞急促的馬蹄聲穿街而來。
一名穿着束腰圓領袍服的女官勒馬翻身而下,錦靴踏過司門前石階,墨色的披風揚起一地枯葉。她徑直入了淨蓮司,拿出腰間令牌一亮,揚聲道:“天後口谕,着淨蓮司使裴敏聽令!”
“喲,穆女史。”裴敏很不走心地打了個招呼,團吧團吧獸毛褥子将自己裹成一只蠶蛹,虛着豔麗的眼笑道,“看來,咱們又有活兒幹啦。”
【永淳元年,正月初二
天後密令:搶在衆黨派動手前将裴行儉将軍救出大理寺獄,拉攏這位軍中重臣
任務難度:地字級上】
穆女史走後,裴敏将密信丢入炭盆中燒盡,嘆道:“淨蓮司做慣了見不得光的事,救人倒是頭一遭。”
“這任務沒得緣由。天後想讓大理寺放人,搜羅些能證明裴公清白的書信證據,随便找個心腹出面上書都比淨蓮司方便。”
一旁,朱雀分析道:“再者,裴老将軍乃是軍中頂梁柱,聖上不可能殺他,不過是因為被老将軍直言謾罵,當衆損了龍顏,這才關他入大理寺解解氣,也許再過個十天半個月便會放了。”
裴敏道:“由聖上赦免與被救,并非一回事。天後是想趕在聖上赦免前,賣裴老将軍一個人情。如此一來,若是裴行儉知恩識趣,天後在朝中又多了一股勢力支持,真真是好算盤。”
現今情勢,天後不能冒險直言進谏,可裴大将軍之事拖得越久越寒人心,故而只能行非常之招,不計方法,不計代價,将裴大将軍救出。
朱雀了然,問:“裴将軍在大理寺東獄還是西獄?”
裴敏答道:“不知。”
“有無接應?”
“無。”
有些棘手。
朱雀眉頭一皺,低聲提醒自家主子:“因郝相之死,聖上對淨蓮司頗為猜忌,近期也許會借機打壓。不如裴司使出城去避避風頭,裴公之事就交給屬下們去安排施救。”
“你們不行的,裴行儉這件事不能與大理寺起正面沖突,以免讓天子揪住把柄牽連天後。”僅是片刻,裴敏心生一計,“長安城的風越大,才越方便我辦事。既是不計後果代價,我倒有個法子……”
“什麽法子?”
“不是說郝處俊是淨蓮司殺的麽?很簡單,讓大理寺提審我,送我入獄。”
……
永淳元年,正月初三夜。
此時大理寺獄的最底層,兩點油燈在壁上跳躍,昏暗陰冷中,裴敏跪坐在墊了稻草的褥子上,裹着一襲雪白的狐裘,垂首低眉,正紙筆在宣紙上寫寫畫畫些什麽。
看在天後的面兒上,相比其他褫衣受刑的罪犯而言,她的待遇已是超常奢華。
忽的有腳步聲緩緩靠近,在陰冷空寂的地牢中顯得格外清晰。裴敏頓筆,漫不經心擡眼一瞧,“咦,陳少卿?你也來啦。”
鐵栅欄外站了個約莫二十五六歲,穿着緋色官服、腰挂銀魚袋的年輕男子,正是大理寺少卿陳若鴻。他面容周正,劍眉鳳眼,兩點油燈的火光掠在他的眼中,叫人看不透喜怒。
見到裴敏在寫畫,陳若鴻目光一沉,以為她在寫認罪書,然而提燈靠近一看,才發現那根本不是什麽認罪書,而是張醜不拉幾的母夜叉畫像,畫像旁邊還批注兩列狷狂的行草,上書:
【法力無邊裴司使,鎮宅辟邪保平安】
陳若鴻的目光霎時變得一言難盡。
他微微皺眉,沉默了會兒方道:“裴司使在這,倒過得安逸。”
“尚可,只是這地牢裏沒有窗,看不到外面的雪景,又孤寂得很。若能讓同病相憐的裴老将軍來與我做個伴兒,聊聊天,一起痛罵大唐幾句,那是再好不過的了。”裴敏擡眼的樣子十分好看,眉形優美不失英氣,眼睫纖長,眸如點墨,蘊着慣有的淺淺笑意,卻不過是金玉其外,一旦露出張牙舞爪的本性,能讓人恨得牙癢癢。
譬如她此時明明言辭恣睢,偏又裝出幾分廉價的遺憾來,吹了吹那張畫技辣眼的宣紙,“怎奈裴公一生戰功赫赫,倒落了個和我這奸吏一樣的結果,可見做忠臣也沒什麽意思。”
“你在西獄他在東獄,相隔甚遠聊不到一塊去,且死了這條心罷。”沉吟了會兒,陳若鴻終于問道,“郝處俊之死,真是你們淨蓮司做的?”
裴敏撚了撚手上沾染的墨漬,神情散漫,“還沒到三司會審的時候呢,陳少卿如此這般,是想以權謀私私審我?”
陳若鴻眉頭皺得更緊些。
他說:“尋常犯人來此,都會吐露些秘密作為保命的籌碼,因為他們知道若是什麽都不說,沒了敲打的價值,只會死得更快。”
裴敏慢吞吞道:“你都說了,那是‘尋常犯人’。可我不是尋常人,只要我想走,大理寺困不住我。”
“既如此,等着瞧。”陳若鴻回以冷嗤,吩咐身後獄丞道,“明日會審前,恐淨蓮司的那群瘋狗會來劫獄,務必加派人手看管好她,一只蒼蠅也別放進來!”
獄丞領命稱“喏”。
亥時,裴敏在獄中伸臂撐腰,活絡筋骨。
衆獄吏:“假意放松,裴司使定有陰謀!”
子時,裴敏打着哈欠,趴在案幾上瞌睡。
衆獄吏:“故弄玄虛,裴司使定有陰謀!”
寅時,大家緊繃了一夜的神經松懈下來,守衛之人也哈欠連天,靠着牆打盹兒。
寅正,大理寺被一片鳴鑼敲鼓之聲驚醒,有人高呼“有刺客”,霎時鑼聲鼓聲,火把通明。大理寺傾巢而動,獄丞率領所有獄吏從四面包抄趕來,一片混亂。
待衆人匆匆趕到的西獄一瞧,不由怔愣。
只見地牢緊鎖,裴敏正懶洋洋坐在墊了稻草的褥子上,一派氣定神閑的模樣,打着哈欠道:“怎麽了這是?着急着忙的,攪了人家的美夢。”
怎麽回事?
獄丞臉色變了幾變,轉身厲聲質問道:“方才誰敲的鑼?”
獄吏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都說不出來警報最先是誰敲響的。
俗話說“一鼓作氣,再而衰”,鬧劇過後,獄吏們熬了一整夜已疲憊不堪。獄丞心細,并未放松警惕,指着值夜的小隊道:“盯緊她,出了什麽事唯你是問!”
于是,衆人又提刀拿棍,烏拉拉散去,只留下一隊人寸步不離地看守。
裴敏撐着腦袋閉目養神,心裏計算着時辰。不到一盞茶的功夫,牢獄外傳來幾聲悶哼,繼而是噗通噗通到底的聲響,再睜眼時,那一隊獄吏已盡數被打倒在地。
僅剩的一名獄吏走到栅欄前,陰影在他身上褪去,露出一張熟悉的臉龐,正是司監堂執事朱雀。
朱雀彎腰從昏迷的獄吏腰間尋到鑰匙,打開牢門,朝裴敏恭敬道:“屬下來晚了,請裴司使恕罪!”
原來方才的鑼鼓聲只是為了聲東擊西,朱雀趁亂潛入大理寺獄吏的隊伍之中,輕而易舉地尋到了關押裴敏的準确位置。
裴敏撣了撣衣袖上沾染的稻草,閑庭信步般從大開的牢門中走出。
而與此同時,義寧坊的波斯胡寺上,一名白袍金刀的少年武将迎風挺立,腳踏積雪,背映蒼穹,衣袍獵獵,如驚鴻俯瞰長安城池。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啦,背景大唐,有私設架空,大家看得開心就成,切莫考據!
PS:男強女強,但女主的強大并非指武力,有打臉,想寫點勢均力敵的同僚愛情。
下本開《嫁給殘疾世子沖喜》,專欄預收求帶走~
一場“貴妃誤診”風波,牽連太醫院上下十餘名醫官。為救身為太醫令的父親,明琬主動請纓,收拾包袱含淚嫁給了宣平侯世子——
那個在戰場上失去了親人、又斷了腿的十八歲陰郁少年,聞致。
他敏感脆弱,陰沉疏離,滿身冷冽的尖刺,開口字字如刀,非要将自己和別人刺得遍體鱗傷方肯罷休,像塊永遠捂不熱的臭石頭。
縱使溫柔開朗如明琬,也受不了他陰晴多變的壞脾氣……
終于有一天,她決意離開,還自己和他自由。
卻不料身後哐當一聲木椅傾倒,聞致狼狽地摔倒趴在地上,雙腿動彈不得,一只手卻死死朝前伸着,像是要攥住什麽似的,惡狠狠道:“你若敢走,若有朝一日被我抓回,定要讓你永生不得安寧!”
明琬回身看着他猩紅的眼睛,許久,才輕輕道:“想抓回我,除非你這腿好起來,一步一步親自走到我面前。”
五年後,明琬牽着“兒子”伫立雨中,看着那個本朝最年輕的首輔大人撐着傘,一步一步平穩緩慢地朝她走來,像是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山……
她知道,自己的好日子興許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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