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寅正,大明宮某處偏殿。
聽到大理寺送來的消息,年過半百的皇帝披衣坐在榻上,嘶啞道:“人才交到他們手裏不到一夜,就給弄跑了,大理寺都養了一幫什麽廢物!”
殿中,值守的羽林大将軍秦正道:“‘淨蓮司謀害郝相’之事,本就證據不足,不過趁機打壓一番淨蓮司也就罷了。既是沒有性命之憂,裴敏又何須冒險逃獄?”
“她雖狡詐,也不過是狐假虎威之勢,翻不出什麽大浪。”皇帝揉着秋霜斑白的太陽穴,神情蒼老疲倦,“讓賀蘭慎去處理,朕累了。”
賀蘭慎與裴敏皆是年少成名,一個少年肝膽,忍辱負重栖身佛門;一個張揚恣睢,青雲折翼卻能東山再起……
這兩人碰到一起,也不知誰更勝一籌。
五更正值宵禁解禁的時刻,販賣早點的茶樓和小鋪也陸陸續續開門準備營生,路上間或能看到三兩菜農挑着擔子往西市而去。市坊間檐下低垂的燈籠滅了大半,只餘零星兩三點昏光點綴在如墨的夜色中,明明滅滅,像是渴睡人的眼。
腳步紛雜,火把的光劃破了夜的寂靜,深巷犬吠中,間或傳來衛兵和獄吏們的幾聲吆喝。
茶肆二樓,裴敏依舊裹着那身雪白亮眼的狐裘,雙手攏在袖中,憑欄眺望不遠處搜查移動的火把光芒,朝身旁問道:“沙迦那邊情況如何?”
朱雀以黑色的三角巾遮住半張臉,只露出粗犷的眉眼,遞給裴敏一杯熱茶道:“算時辰,應該已經得手。”
裴敏接過茶水小口飲盡,驅走一身寒意,颔首道:“按計劃行事,繼續誘敵,給沙迦再争取些時間。咱們跑慢些,別把人甩掉了,吊着大理寺那群小耗子滿長安跑才好玩兒。”
話音未落,一陣風吹來,燈影搖晃,現出對街樓閣上的一道人影。裴敏警覺,擡首望去,随即緩緩眯起了眼睛。
隔着幾丈遠,可看到對面酒樓上站着個修長高大的人影。
那人上半身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容,唯有檐下一縷殘燈的昏光打在他強勁的腰間,照亮那條工整的鑲金躞蹀帶,腰帶旁的雙臂以護腕束袖,一手按着一柄黑鞘金紋的細長唐大刀,另一只手腕上纏繞着一串黑漆漆的佛珠……
四品武将?
方才并無聽到可疑動靜,他是何時靠近的?
諸多思緒湧上心間,隔着幾丈遠的距離,暗色朦胧,裴敏卻能感覺對方的視線一刻不停地鎖在自己身上。
正思忖他是敵是友,一旁的朱雀察覺到了什麽,低聲道:“大人,此地不宜久留!”
他護着裴敏朝樓梯口走去,還未走出一丈遠,忽聞背後破空之聲。朱雀瞬間拔劍回身,将裴敏護在身後,橫劍一擋!
铮——
刀劍相撞,火光四濺!裴敏睜大眼,只見一柄長刀擦着她的鬓角釘入身後牆壁中。
裴敏驚愕,近在咫尺的刀身釘入牆壁半尺有餘,整面牆迅速裂開蛛網般的細縫,足以可見拔刀之人力氣之可怖!
……看來,是敵非友啊。
下一刻,對方總算從陰影中走出,足尖一點,攀身幾個騰躍間便飛身過來,踩着茶肆雕欄,宛若飛鴻翩然落地,一開口竟是十分清冷好聽的少年音:“羽林中郎将賀蘭慎,奉聖命緝拿淨蓮司使裴敏歸案!”
賀蘭慎……
哦,原來是他。
裴敏露出了然的神情,心道:還以為是什麽羅剎修羅。不曾想,竟是如此英俊的少年郎!
面前的少年武将的确一等一的俊美,身量颀長矯健,長眉星目,墨色幞頭低低壓在眉上,更顯得面部輪廓深邃英挺,即便是緊抿着唇不茍言笑,也難掩滿身幹淨沉靜的少年氣……可惜就是冷了些,一襲白衣在夜色中像是發着聖光般皎潔,仿佛沒有七情六欲,即将羽化登仙。
裴敏伸手示意一旁的朱雀勿要輕舉妄動,好奇問道:“你如何知道我在這兒?”
寒風襲來,撩動賀蘭慎的武袍飄飖。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擡手拔-出刺入牆中的大刀負在身後,淡然道:“今夜,淨蓮司真正要營救之人并不是你,而是裴老将軍。”用的是篤定的語氣。
冷風從二人間呼嘯而過。
裴敏緩緩斂了頑劣的笑意,神色多了幾分認真,打量面前少年道:“哦?此話怎講?”
“你逃獄後又不急着出城,反而牽制大理寺和金吾衛主力于市坊間奔逃,引走其所有防守兵力,此舉只有一個可能:調虎離山,暗度陳倉。而大理寺獄中值得淨蓮司出手的,只有裴公一人。”
所有人都以為淨蓮司是為救裴敏而來,将全部兵力都放在了追捕她之上,殊不知後防空虛,給營救裴将軍創造了充裕的時間。賀蘭慎擡眼,一錘定音:“我猜此時,裴公已不在獄中。”
前因後果,竟是猜得分毫不差。
被拆穿了“陰謀”,裴敏不急不惱,反将空了的茶杯倒扣在朱欄之上,無賴笑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有一處疑點,”賀蘭慎并不理會她的狡辯,嗓音平靜清透,“你是如何勸服裴公,跟淨蓮司出獄的?”
袖中,裴敏搓了搓略微蒼白的指腹,呵笑道:“淨蓮司救人,這種話說出去誰信?證據呢?若真如此,賀蘭大人還在這磨蹭作甚,不如趁早去将裴将軍追回來。”
賀蘭慎神色不變,刀尖上移抵至裴敏面前,“我的任務,只是負責緝拿你,別的不在範疇。”
天際一線微白,有買馄饨的老者推着小車叫賣經過,樹梢的積雪不堪重負墜下,發出輕微的聲響。
雙方對峙,護主心切的朱雀已率先出招,短劍與長刀相撞,迸射出一路火花,兩人出手的招呼快到化作殘影,無法被肉眼捕捉。
朱雀的身手能排進大唐前列,裴敏并不擔心他會落敗,趁着兩人纏鬥的間隙,她優哉游哉朝樓下走去。
天快亮了,她得去西市街邊吃一碗熱騰騰的湯面,再回淨蓮司補上一覺,覺醒後,刑部那邊也該收到太醫署呈貢的藥方證據,證明郝處俊乃是死于痼疾而非淨蓮司之手……
至于裴行儉,他是軍中老将,屢建奇功聲望頗高,天子自然不會真的将他冤殺在獄中。即便發現他被救走,多半只會順應民心赦免了他。
何況淨蓮司手腳幹淨,斷不會留下任何證據把柄,天子最多借機懲戒裴敏“逃獄”之失,她一向臉皮厚,受得住。
裴敏心中算盤打得叮當響,心情也愉快起來,熟料剛走到樓梯口,便見一條人影如沙袋般飛來,砸斷護欄連連滾了十幾級臺階,發出好大一聲悶響。
裴敏停住腳步,看清楚那從塵灰中掙紮着要站立的人,驚詫道:“……朱雀?”
“大人……走!”朱雀勉強站起,呸出一口血沫子,咬牙執劍道。
朱雀敗了?
淨蓮司排名前四的高手竟然敗了!
裴敏猛地回身,盯着身後執刀挺立的少年,心中頭一遭有了緊迫感:賀蘭慎到底是個什麽怪物?!
“回大理寺獄。”賀蘭慎伫立在夜色中,望向她清冷道。
裴敏收斂神色,試圖和他講道理:“我說,郝處俊之死與淨蓮司無關,你即便抓我歸案,不到幾日又會無罪釋放,何必多此一舉呢?”
賀蘭慎不為所動,淡色的唇微張:“請裴司使,回大理寺獄。”
“你這人真是……”
裴敏轉身就走,卻被賀蘭慎扣住肩膀。想也不想,她旋身便是一掌擊出!
賀蘭慎眉色一動,側身躲開,繼而擡掌回擊。他原以為裴敏身為淨蓮司之首,定是武藝卓絕,卻不料她拍來那一掌軟綿無力,根本沒有絲毫內勁!
賀蘭慎眼中閃過明顯的訝然,想要收手卻已來不及。
裴敏也不曾想賀蘭慎竟用了這般力氣回擊,霎時,她腰撞在二樓護欄上,疼痛之下失了平衡,整個人仰面跌墜了下去!
這可是二樓!
“大人!”
兩條身影同時從樓上躍下,到底是賀蘭慎快了一步,于半空中準确地抓住了她的手腕。裴敏反應迅速,眼中閃過一抹算計,反握住賀蘭慎的腕子用力一帶,兩人頃刻間在空中調轉方向,變成裴敏在上賀蘭慎在下的姿勢。
賀蘭慎漂亮的眸子微微睜大,可來不及細想,他的身子砸在茶肆旁攤位支棱起的布棚上,布棚承受不了兩個人的重量,噼裏啪啦倒塌下來。
盡管有棚子緩沖了下墜的力度,落地時賀蘭慎仍是背部着地,震得五髒六腑生疼,倒是裴敏則趴在他身上,整個兒以他的身子為肉墊,毫發未損……
身上壓着一個人的重量,便是大羅神仙也會疼痛。賀蘭慎長眉微皺,總算知道裴敏為何要在半空中調轉位置了。
偏生這始作俑者還在惡人先告狀,揉了揉被他掌風震疼的肩膀,騎在他腰上得意地笑:“少年郎就是不懂得分寸,這一掌打得本司使好生疼痛!如此粗暴執法,不知本司使要不要去天後面前參你一本呢?”
兩人的姿勢着實不雅,若是普通少年早就面紅耳赤了,可賀蘭慎依舊是清冷自持的模樣,自始至終連半分局促也無,只冷冷道:“下去……”
一句話還未落音,忽覺頭頂一涼,裴敏竟然伸手摘了他的幞頭小帽。
賀蘭慎倏地睜大眼,檐下一盞殘燈照亮寂寥的薄夜,也照亮裴敏張揚恣睢的臉龐。
裴敏也瞪大了眼睛,舉着帽子,一眨不眨地望着躺在自己身下的少年武将……
長眉如墨,鳳眸緋唇,賀蘭慎的五官樣貌宛如刻畫般俊美。如此近距離,裴敏甚至能看到他眼尾一點極細的朱砂小痣,給他白皙清冷的臉龐添了一分豔色,可惜……偏生是個剃了發的光頭。
難怪方才看他的鬓角處,總覺得怪怪的。
不知為何,貼頭皮發茬的賀蘭慎躺在地上,有種神聖幹淨的美感,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玷污。短暫的驚異過後,裴敏伸指勾着他的幞頭帽,眯着眼拉長語調笑道:“呀!原來賀蘭大人,竟是個小和尚!”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