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賀蘭慎皺眉,沒有理會裴敏的輕佻,轉而望向靠門口的一個空位,問道:“有人告假沒來?”

裴敏順着他的視線望去,随即了然,指腹摩挲着杯盞半晌,方道:“那是李婵的位置。那丫頭孤僻害羞,是不大參與這種場合的,賀蘭大人勿怪。”

“姓李?”賀蘭慎下意識在腦中搜尋了一番李室宗親中的女兒,未曾聽過有個叫“李婵”的。

裴敏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便道:“天底下姓李的人多了去了,有甚稀奇?李靜虛不也姓李?”

賀蘭慎垂眼,拿起案幾上的名冊翻了翻,找到李婵的名字,發現是個十七歲的少女,祖籍宗系、父母兄弟一欄皆是空白,是最先跟在裴敏身邊的“元老”級人物。

他合上冊子,問裴敏道:“她可是司中編外吏員?”

“不是。”

“是家屬親眷?”

“也不是。”沒想到賀蘭慎會如此謹慎,揪着李婵不放,裴敏便笑着改口,“算是家眷罷,我妹子。”

賀蘭慎狐疑地看她。

裴敏道:“認的,不行麽?我偶爾發發善心,也會撿些沒人要的小孩兒當做弟弟妹妹之類,怎的只允許你普度衆生,不允許我做個好人?”

“若只是如此,正堂議事廳內不會留有她的位置。”賀蘭慎道,“裴司使在隐瞞什麽?”

“……”明明這麽俊美的少年郎,怎的如此敏銳不讨喜?

裴敏歪着身子笑,勾起的嘴角頗有些嘲諷的意味,“都說淨蓮司內不是惡人就是怪人,以後慢慢的你就懂了。”

兩人同坐一席,本就挨得近,交談時像是在低聲耳語。座下的狄彪性子急躁,一拍案幾渾厚道:“小将軍到底還有無話說?若無事,我等就散了!”

賀蘭慎稍稍正色,問:“司中各職和人員名錄我已大致了解,只是不知每日議事時辰和地點是如何安排?”

狄彪道:“哪有什麽固定的時辰地點?裴司使何時心情好便何時處理情報,有時是晌午,有時是午夜,有時在庭院,有時在廳堂……”

裴敏幹咳一聲,給狄彪擠眉弄眼,示意他莫亂說話,結果卻被賀蘭慎抓個正着,忙收斂表情。

“還是要定個時辰地點。”賀蘭慎發聲,沉吟片刻,正色道,“每日辰時三刻,于此地議事,諸掌事不得無故缺席遲到,一應大小事務、情報任務,皆要商議後方可行動。”

“辰時?太早了罷……”裴敏不滿。天冷嗜暖,天熱嗜睡,怎麽着也要巳時才起得來。

賀蘭慎道:“五品大員朝會,卯時便要進宮面聖。”

裴敏笑笑不語,心想:我就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你又能奈我何?

這念頭剛在腦中浮現,一旁的賀蘭慎像是施了讀心妖法似的,輕描淡寫補上一句:“若有無故缺席不服管教者,扣當月俸祿。”

裴敏一僵,眯着眼,陰恻恻地警告小和尚:“敢扣我俸祿,我和你拼命!”

這還是頭一次見她失态,賀蘭慎嘴角微動,情緒稍縱即逝,“裴司使大可以試試,你的月銀經得住幾次扣。”聲音雖然沉穩依舊,面色卻不似之前冷硬肅然。

第一次議會,賀蘭慎并未逞官威為難淨蓮司上下,只初步定下規矩,交待了閑雜事宜,就放他們自由散去,各司其職。

散了會,靳餘留下來收拾正堂。

他将茶盞茶壺果盤等物放入木質的托盤中累好,這才費力地搬起托盤,下颌抵在累積的茶盞上,艱難地往廚房走。

嚴明一直鬼鬼祟祟地跟在他身後,一下閃到柱子後躲着,一下又從假山後探出個頭來,誓要揪出靳餘“逢賭必贏”的內幕真相!然而躲了老半天他才發現,根本沒這個必要……

靳餘不會武藝,完全沒察覺自己被人跟蹤。

他搬着茶盞走到廚房檐下,剛上石階,屋檐上就忽的掉下一塊碎瓦,哐當一聲砸在他的腳後跟不遠處……若他再走慢半步,就要被瓦礫砸中了!

“呼——”靳餘聽到動靜轉身,看着地上的碎瓦片道,“好險好險,碎碎平安!”

而後眼睛一亮,蹲下身将托盤放置一旁,從地上撿起一物,對着天空照了照:“咦,碎銀?誰掉的?”他拿着那一錢碎銀四處看了看,又撓撓頭,茫然自語道,“算了,等會兒交給裴大人,看有沒有人認領罷。”

遂又搬起茶盞托盤遠去。

牆角後,目睹全過程的嚴明目瞪口呆,一副信仰被碾碎的震驚樣。他五指死死摳着牆皮,喘息着無聲吶喊:“當真是出門見錢、逢兇化吉!這運氣也太神了罷!”

正抓狂着,身後驀地傳來一個沉穩清冽的嗓音:“嚴明。”

嚴明猝不及防雙肩一顫,忙垂首站好,立于一旁恭敬道:“少将軍。”

見他面色有些古怪,賀蘭慎眉頭輕皺,問道:“在看什麽?”

“沒、沒什麽?”嚴明嘴角抽搐道,“少将軍有何吩咐?”

“随我來。”賀蘭慎道。二人一前一後去往議事廳,所經之處皆是青檐黛瓦、長庭廣院,牆磚斑駁陳舊,陰涼沉寂,連一聲鳥鳴聲也無。

賀蘭慎路過道旁綠植,忽的停了腳步,望向葉片上靜止的一只蟲子。

嚴明順着他的視線看去,恍然道:“是只蝗蟲。”說罷揮舞手臂,将蝗蟲掃落在地,一腳塌扁。

賀蘭慎眉頭輕皺,似有顧慮。

半晌,他問嚴明:“據今晨觀察,你覺得淨蓮司中誰最厲害?”

“厲害?”嚴明滿你腦子都是靳餘撿錢的樣子,下意識答道,“那個叫小魚兒的少年罷,他實在是太匪夷所思……”

賀蘭慎投去深沉一瞥,嚴明忙收攏思緒認真道:“若論功夫,唯那個波斯人沙迦能與少将軍匹敵;若論城府,主簿李靜虛倒是個讓人猜不透的;若論脾氣,當屬司藥堂的師忘情了。”

賀蘭慎不語。

嚴明忐忑道:“屬下眼拙,若有看不準的地方,還請少将軍明示!”

“你可曾想過,這麽多高手,為何卻對裴敏俯首稱臣、忠心不二?當年裴司使接手淨蓮司時,方十六歲,短短五年間便能制服衆多高手、将淨蓮司發展到如今規模,可見絕非一般人。”

賀蘭慎按刀,指腹下意識摩挲着刀柄,腕上纏繞的佛珠串子溫潤內斂。他道,“善于用刀之人,永遠比刀劍本身可怕。”

嚴明語露不屑:“五年前丁醜之戰,裴滄海和裴虔父子戰死,淨蓮宗覆沒,若非裴敏踩着父兄的屍骨投靠了武後,卑躬屈膝茍延性命,淨蓮司使之位怎麽輪得上她一介女流來坐?不過是賣了良心,靠天後撐腰罷了。”

“永遠不要從別人的嘴裏去了解一個人。”穿過庭院,賀蘭慎又問,“你還記得六年前禦前獻武,僅用半個時辰便打敗衆多高手、摘得花球的那少年麽?”

“當然!得花球,賜金刀,長安游俠的盛宴,誰不記得?”說起這事,嚴明也忍不住激動起來,又疑惑,“可那得了金刀的少年不是裴家長子、原定的淨蓮司使裴虔麽?與他妹妹裴敏何幹?若不是丁醜年淨蓮司謀逆遭受圍剿,裴虔年少戰死,淨蓮司就不會是他妹妹的天下了。”

賀蘭慎聞言,不置與否。

議事廳內,裴敏枕着情報簿子瞌睡,做了個夢。

夢中還是裴家最鼎盛的時候。

河東道以南,天色湛藍,陽光明媚,太行山層層疊疊的山巒之下,一名身穿绛色戎服的少年策馬踏過淺溪,濺起碎玉般的水花無數。他高舉着手中的禦賜金唐刀,笑得張狂:“裴敏,想要金刀就來哥哥這搶啊!看你追不追得上!”

“裴虔——”一名和他一般年紀的少女策馬怒奔,氣惱道,“你自己睡過了頭就來搶我的東西!當心我告訴阿爺!”

“你去告啊!索性告訴阿爺,我這金刀是如何來的!”

“裴虔!裴虔!!”

“裴虔……”裴敏頭猛地一點,從夢中驚醒,略微茫然地環顧四周,明媚的眼中似蒙着一層沉重的雲翳。

“裴大人,您睡着啦。”案幾前,靳餘跪坐傾身,有些擔憂地說道,“是做噩夢了嗎?我聽您嘴裏一直叫着‘賠錢賠錢’的……”

裴敏怔忪,半晌才緩慢一笑,揉了揉眼睛,直到揉散眼底的陰翳,這才喑啞道:“是啊,做了個噩夢,夢見我的金刀丢了……”

“是您挂在卧房裏,日日擦拭的那把嗎?”靳餘好奇道,“您一向身體不好,不能習武,那刀是誰送您的呢?”

裴敏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望着靳餘臉上隐現的梨渦,問道:“你今年十六歲了?”

靳餘心想,莫不是裴大人終于要收我當差啦!遂點頭如啄米:“嗯嗯!”

憶及往事,裴敏感嘆道:“我有個兄長和你一般,也是十六歲。”

靳餘愣了愣,語氣有些許失望:“裴大人又诓我啦!您年紀比我大,您的兄長自然比您年紀還大,怎會和我同歲呢?”

這次,裴敏垂下眼,撐着下巴許久才說:“他永遠停在了十六歲。”

靳餘的腦子轉了一圈,才反應過來,頓時難過得不行。他張了張嘴,想安慰幾句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讷讷道:“裴大人,我……”

裴敏擡手示意他噤聲,而後擡眼,散漫如常的目光投向門口,涼涼笑道:“原來,賀蘭大人有聽人牆角的習慣。”

靳餘回頭,門口伫立的清朗少年不是賀蘭慎是誰?

左右被發現了,賀蘭慎索性邁入議事廳,朝案幾後的裴敏走去,語氣帶着些許歉意:“非是有意。”

他本來是想避開些的,但聽到“金刀”二字,便忍不住駐足入了神。

裴敏哼了聲:“聽到了多少?”

賀蘭慎少見地猶疑了一會兒,才低聲說了真話:“從卧房裏的金刀開始……”

“小和尚,你過來。”裴敏半眯着眼,笑意有些冷,看得出是極其介意此事,“看我不把你那不懂事的耳朵咬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靳餘:裴大人,賀蘭大人也有金刀哎!你們是不是……

裴敏冷笑:沒有!不可能!別胡說!

賀蘭慎:哦?那昨夜“咬”我耳朵之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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