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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人聲鼎沸,都在談論府試成績,根本無人聽他吆喝,譚振興背着柴叫賣了兩條街,連個詢問的人都沒有,更別說讨價還價的了,擦擦額頭的汗,不死心的繼續往前走,好像仍然沒有買柴的人家,譚振興累得不行,這個時節草木蔥翠,枯柴難尋,他們砍的多是枝幹細瘦的枝桠,沒有曬幹,沉甸甸的,進城到現在,牛高馬大的漢子都會吃不消,何況他還是個瘦弱的讀書人。
他和譚生隐商量,“生隐弟,要不我們先回客棧吧?”這麽轉下去,得轉到啥時候啊。
自從譚盛禮救下客棧尋死的考生後,名聲大震,天天有上門拜訪求找罵的客人,就說有家服毒自盡沒死成的少爺,府裏老太太杵着拐杖,拿繩子拴着他來找譚盛禮,要譚盛禮給勸勸。
所謂先禮後兵,譚盛禮先好言好語地勸了兩句,發現對方耳聾聽不進去,抓起老太太的拐杖就揍人,那位大難不死的少爺差點被譚盛禮亂杖打死!
挨了打,那位大少爺非但沒心存怨恨,還感恩戴德地跪下給譚盛禮磕頭。
絕了。
如今成績已出,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客棧看看衆人得知他們父子兩都過了府試會怎樣頂禮膜拜,要知道,他是譚家長子,多少人巴結不上譚盛禮會來巴結他……
“振興哥……”譚生隐打了個響指,阻止譚振興那滿臉陶醉如風的表情,“你是不是又皮癢了?”
最近譚盛禮忙,好多天沒打過他了。
譚振興:“……”
“罷了罷了,賣完柴再回吧,走,去前邊挨家挨戶敲門。”譚振興率先往前邊巷子走,還沒到巷口,身前突然蹿出個穿綢緞的男子,衣衫略有不整,額上冒着汗,氣喘籲籲的,四目相對,譚振興眨了眨眼,“兄臺想買柴?”
“請問是譚公子嗎?”
譚振興回眸看了眼譚生隐,小聲問,“找你的?”
譚生隐搖頭,看對方衣着,只怕來者不善。
譚振興反手指着自己,“找我的?”
雖說人們都稱他為譚公子,但語氣和此人截然不同,此人眉目精明,毫不掩飾阿谀奉承之意,聽得譚振興直哆嗦,他放下後背的柴,摘掉上邊沒弄幹淨的綠葉,“找我買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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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是秀滿客棧的掌櫃,找譚公子有點事商量,你看能否……”
“你買柴嗎?”買柴什麽都好商量,不買柴就別耽誤他幹正事,他急着回客棧呢,譚振興朝譚生隐招手,将柴全放在男子跟前,“不貴,給八文錢就行。”
柴是濕的,賣不起價,譚振興和譚生隐每天在山裏忙活半日頂多掙十文,八文是良心價,他并沒獅子大開口。
男子愣了愣,随即咧嘴微笑,“買,買,買。”
“那給錢。”譚振興攤手。
男子從荷包裏拿出兩個碎銀子,譚振興皺眉,“八個銅板就行了,給碎銀我沒法找你啊。”
出門在外,他身上從不帶錢的。
“不用找不用找。”男子谄媚地遞上兩個碎銀,譚振興想到什麽,及時縮手避開,“無恩不受惠,你給太多了。”這些天多的是人往譚盛禮面前送禮,譚盛禮俱原封不動還給人家了,知道他在外邊亂收錢,會打得他皮開肉綻的,“你是不是想買柴的啊?”
莫不是看他幾天沒挨打,特意給譚盛禮找理由打他?
想着,他臉色微沉,喚譚生隐,“走,咱們去別家賣柴。”此人包藏禍心,其心可誅。
男子慌了,忙揚手攔住譚振興,“我買我買,八文錢是吧……”從荷包裏數了八個銅板,譚振興不肯接,抵了抵譚生隐胳膊,“你去拿。”
如果這樣還出事,就是譚生隐的問題,和他無關,父親不能打他。
譚生隐不知譚振興心中所想,謹慎地将錢接過,數了數,遞給譚振興,“分文不多。”
譚振興放了心,把柴推向男子,“柴就是你的了,我們還有事,先走了啊。”說着,拽着譚生隐就往前跑,連捆柴的繩子都不要了,兩人腳下生風,嗖的就跑沒了影,留下男子雙手扶着兩捆柴滿頭黑線,他找譚振興是想勸他們父子到客棧住兩日的,前幾日他就盯着了,奈何譚盛禮不出門,他找不着機會,半個時辰前譚盛禮是今年案首的消息傳開,他坐不住了,對家客棧出盡了風頭,再不想辦法挽回,往後兩年生意都會受影響,好不容易打聽到譚振興他們在這邊賣柴。
結果……
低頭望着兩捆濕噠噠的柴火,男子欲哭無淚。
不說他是怎麽拽着兩捆柴淚流滿面回秀滿客棧的,另外一邊,得了錢的譚振興和譚生隐一口氣回了客棧,大堂裏擠滿了人,摩肩接踵的,都是排隊要譚盛禮點撥兩句的,盛況空前,像古書裏求神問藥的将死之人。
迫切非常。
掌櫃站在櫃臺裏,看他們汗流浃背,忙遞上茶水,笑得合不攏嘴,“恭喜兩位公子,都過了。”
剛開始他以為兩位都是譚老爺家的公子,後來知道有位是族裏侄子,譚老爺看他有天賦就帶在身邊親自教導,這次三人都過了,譚老爺是案首,譚振興排名十九,譚生隐排名第七,成績都不錯。
譚振興早就知道自己能過,臉上并未有太多驚訝,倒是驚訝譚生隐,“生隐弟,你第七?”府城讀書人不至于凋零至此吧……
譚生隐:“……”
掌櫃好笑,“都不錯,尤其是譚老爺,他的考卷讓知府大人都贊不絕口呢。”
父親得外人稱贊,譚振興與有榮焉,輕咳了兩聲,得意道,“父親的學問高,案首當之無愧。”
掌櫃再認同不過,問他們餓不餓,要不要煮兩碗面來,客棧的名聲靠譚家父子撐着,掌櫃的自要盛情款待,不能讓其他客棧見縫插針上門搶人。
別的不說,就沖着譚盛禮是案首,往後兩年的生意就不愁了,兩碗面算什麽,兩碗肉都不是問題。
想想清湯寡淡的面,譚振興半點胃口都沒有,擡頭望向擠滿人的樓梯間,多是老人帶着孩子,令譚振興驚訝地是,其中還有幾個月大的嬰兒,譚振興問她,“孩子聽得懂嗎?”
婦人腼腆撫了撫嬰兒胖嘟嘟的臉頰,笑得溫柔,“聽得懂。”
譚振興止不住翻白眼,又去問前邊挺着大肚子的孕婦,“還在肚子裏就能聽懂?”
聰慧如他們幾兄弟也是牙牙學語開始啓蒙,有人會比他們都厲害?
婦人自信地托着肚子,斬釘截鐵,“聽得懂。”
吹牛,譚振興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
等了約莫半個時辰,隊伍沒動靜了,譚盛禮只上午見客,到了晌午人們就自動離去了,因着譚振興他們賣柴回來,吃過午飯就得學習,準備院試,人們體諒他的難處,因此并不過久逗留。
今日卻是不同,晌午時,人們雖不再往房間走,門外排着的隊伍卻沒散,譚振興端着飯菜上樓,随口問了句,“不回家嗎?”
“明早來不知要排到何時,不回去了,接着排。”
譚振興:“……”
這拼搏勁兒不禁讓人想到府試前衙門外排隊的場景,好多人也是半夜就在那排着了,但那是府試關乎到家人前程他尚能明白,可為和父親說兩句話舍得從白天排到黑夜再排到天亮。
好吧,譚振興再次感覺其實被譚盛禮打也挺幸福的。
要知道,多少人排着隊恐怕都沒那個機會。
因為後天他們就要回郡城了,等參加完知府大人辦的學子宴後。
外邊排隊的人們注定有些是要失望的。
學子宴在酒樓,所有過了府試的都有資格參加,請帖早早就送到客棧來了,看到自己名字,譚振興卻高興不起來,“父親,必須要去嗎?”
“怎麽了?”
譚振興低頭扯了扯自己破破爛爛的衣服,撅嘴道,“不想去。”
這幾天去山裏砍柴,衣衫全被劃破了,要他穿得這麽寒碜去見知府大人,太丢臉了,問題不止有知府大人,還有其他過了府試的童生,他去豈不丢臉嗎?
看他扭扭捏捏,像有跳蚤在身上爬似的,譚盛禮聲音微沉,“為何?”
撩起破口的衣衫,譚振興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衣衫都是爛的。”
譚盛禮:“……”
深吸口氣,譚盛禮奮力将心頭火氣壓下,“爛了就補。”
“我嗎?”譚振興擠了擠眼睛,“我不會啊。”
“不會就學。”
譚振興:“……”男人做針線像什麽樣子,他扭頭,“我不學。”
“不學嗎?”譚盛禮起身,走向床頭懸挂的木棍,出門時譚佩玉幫忙收拾行李,他特意叮囑要把木棍裝上車,教訓譚振興,沒有木棍不行。
看到木棍譚振興就慫了,別說學針線活,繡花繡枕頭通通不是問題。
“學,父親,我學。”
譚盛禮問掌櫃的借了針線,丢給譚振興自己研究,譚生隐也有要縫補的衣衫,晚上,譚盛禮在燈下默書,兩人就穿針引線補衣服。
“哎喲,紮到手了,嗚嗚嗚……”譚振興含住流血的指頭,像個被惡婆婆欺負的小媳婦,眼淚嘩嘩往下掉,掉着掉着自己收了,接着又來,“嗚嗚嗚,好疼。”
譚生隐也被紮了幾下,倒是沒吭聲,委實不想聽譚振興叽叽喳喳的,提議,“要不我幫你縫吧。”
譚振興偷偷瞄了眼對面的譚盛禮,害怕地搖搖頭,“我還是自己來吧。”
也是他失策了,出門就該多帶兩件衣衫,不說兩件,至少得有件能見貴客的衣衫啊。
下次,下次出門定不會出現這樣的失誤了。
兩人生平頭次做針線活,針腳歪歪扭扭不說,縫完并沒好到哪兒去,頂多是敞風的窗戶變成了多處漏風的而已,他穿着轉了轉,問譚盛禮,“父親,會不會給你丢臉啊?”
譚盛禮氣質好,穿什麽都好看,他不行,他除了臉好看其他勉強湊合。
“言行舉止不好說。”譚盛禮不冷不熱地答了句。
譚振興:“……”他問的是衣着外表!
算了算了,就這樣吧,大不了吃了飯就回來。
慶幸的是,學子宴上,衆人并未因他們穿着而調侃或冷嘲熱諷,相反,尤為敬重他們,不對,是譚盛禮。
進門譚盛禮就被包圍了,人人拿着寫的文章做的詩請譚盛禮指教,争先恐後的畫面分外激烈,甚至出現了肢體碰撞。
生怕慢半步就落後許多似的。
角落裏的譚振興沖譚生隐搖頭,“別看着是讀書人,禮儀還不如普通老百姓。”客棧裏的人們為了不引起沖突,默契的依秩序進屋,哪兒像這,個個像餓狼撲食似的。
雖說腦子正常知道找譚盛禮請教文章,但太沒風度了!
世上啊,果真沒有十全十美的人,他摳了摳破風的衣衫,心裏突然就平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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