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探望
李诨在懷朔鎮交游頗廣,他在陸則那裏挨了一頓鞭子,送他回來的就有好幾個。他背部全是笞痕,皮肉翻卷,鮮血淋漓,看上去頗有幾分可怕。他臉色蒼白,沒有多少血色。
“阿惠兒,快去準備熱湯!”賀昭和着送丈夫回來的那些人,連忙将人迎到裏面,将人趴在褥子上,安頓好一切後,賀昭回頭對兒子吩咐道。
“嗯!”李桓應了一聲,提着木桶就出去了。
賀昭抿緊唇,将李诨身上的血衣小心翼翼的褪下來,她用的力道很輕,但還是扯動了傷口,李诨口中發出一聲吃痛的聲音。
“狗娘養的!”有人見着李诨如此景象,罵了一聲。
司馬子消立刻瞪那人一眼,“小聲點,找死呢!”
“你們說說,這要角力也是那混蛋自己說的,輸了怪誰呢!”
“是啊,還說長得和婦人一樣,要還沒有脾氣,那不是和羊羔一樣了嗎!”
在場的人紛紛壓低了聲音說道,這些人都是懷朔鎮舊日在李诨手下的人,李诨曾經是他們的隊主,情誼自然要深厚一些。
“漢人有一句‘士可殺不可辱’,我們雖然不是什麽士,但是也是草原上自由的人!可不是他們家裏圈養的奴隸,憑什麽……”
“反正這幾個月,也沒分到什麽牛羊女子,大不了我們重新回到草原上放羊去!”
那邊一衆男人盡力壓低了聲音商量,賀昭對那些話充耳不聞,小兒子趴在李诨旁邊,看起來要哭的樣子,“兄兄……”
“家家,熱湯好了。”外頭李桓提着一桶熱水進來,他自打懂事開始便幫着家裏做家務活,做這些事情他手腳麻利,根本就不用人操心。
李桓提着水到了賀昭身邊,賀昭将水提了來,将帕子放入水中絞了,給丈夫擦拭傷口。
“你這幾日最好不要走動,”賀昭說道,“傷口裂開發熱就不好了。”
她也見過傷口流膿發熱結果把命給丢掉的。
“嗯。”褥子上的李诨應了一聲。他眉頭緊皺着,那邊的嘀嘀咕咕傳到他耳裏,吵鬧的很。
“如今我們的身家都在這裏,受了他的氣,又能怎麽樣呢。”李诨說道。
“烏頭,我向來覺得你是個聰明人,可是這回我可不覺得你說的這句話對!”其中一個叫連寬的人喊道。
“哦,那你說說,甚麽是對的。”李诨受了傷,說話都有些吃力。
連寬不服氣的哼了一聲,他壓低了聲音,用只有屋內人才能勉強聽明白的聲量說道,“這天下,又不是只有陸威一人可以投靠。”
這倒是的,天下紛亂,群雄并起。有道是亂世出英雄,雖然中原裏還亂成一鍋粥,誰能笑到最後還不知道,但是能投靠的絕對不止這麽一家。既然如此,又何必委屈自己?
“這話莫要亂說。”李诨閉上眼,只是眉頭還因為背上的痛楚而皺起來。
“別說話了,你還嫌不夠難受是不是?”賀昭望見他受了傷還在說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一衆人望見,閉了嘴,再加上外頭夜色漸漸濃起來,紛紛告退出去。
不過到了外頭,有人到底是忍不住,低低罵了一聲,身邊的同伴扯了扯他的袖子,讓他噤聲。
第二日一大早,賀內幹帶着一包草藥上門來了,他們這些人又不是什麽金貴人,有個病痛在那些長輩的口授下自己也能認得些許有用的藥草,根本就不需要正兒八經的請來瘍醫前來治療,自己采些草藥糊上拉倒。
反正一條命在那裏,收不收都是上天的意思,他們也沒有多少好奢求的。
“哥哥!”賀昭昨夜裏為了照顧丈夫,一夜裏沒睡好,清早還得起來忙活一家人的口食,幸虧長子已經長到十歲上頭,頂很大用了,生火架釜樣樣做得來,這才讓賀昭稍微輕快了些。
“昨夜裏的事,我聽說了。”賀內幹受了傷,自己一條隔壁還血淋淋的呢,于是也沒有人去告知他,但到底是紙包不住火。這種事,有看不慣李诨的人拿着到處諷刺說嘴,這地方就那麽大,哪裏會不知道。
“哥哥……烏頭這次……”賀昭欲言又止,原本帶着一大家子出來,也是能夠謀個更好的前程。這回頭領怕是厭了他們了,這裏到底還是呆不呆得?
“莫要擔心。”賀內幹說道。
他妹夫一向心眼活泛,才不會真的吃了好大一個虧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而且崔氏也同他說,這個陸威遠觀不似人君,雖然他聽不太明白裏頭的意思,不過也知道崔氏是說陸威是個成不了氣候的主。
既然都成不了氣候了,崔氏能夠看出來的,他想自己的那個妹夫應該也能看出來才對。
“阿舅。”李桓背上兜着一個布兜,裏頭兜着兩歲的弟弟。佛貍看見賀內幹也軟軟的喊了一句“阿舅。”
“嗯。”賀內幹點了點頭,他對着李桓背上的小孩子還擠出一個特別慈祥的笑容,不過他面部線條硬朗,委實不适合這樣的笑容。李桓還好,可是佛貍見着差點沒哭出來。
“我去收拾柴火。”李桓說着,背着弟弟到院子裏收拾那些還沒有被劈砍開的木頭。
外甥出去後,賀內幹大步走過來,“烏頭,無事吧?起熱了沒有?”要是起熱了,那就挺麻煩的,多得是人受傷起熱最後熬不過沒了的。
在褥子上的李诨笑了笑,嘴唇還有些幹裂。
賀內幹望見,抓過腰下的水囊遞給他。
李诨也不道謝,接過來擰開蓋子咕嚕嚕喝了個痛快。
“小心點,待會就該嗆着了。”賀內幹這話才一落下,頓時李诨就被一口水給嗆了。
“咳咳咳——!”他連連咳嗽,連帶着背上的傷口都隐隐約約又痛起來,等過了會終于平靜下來之後,他嘶啞着嗓子,連雙目都是夜裏沒有休息好起的血絲,“好你個賀內幹,存心要害死我是不是!”
賀內幹哈哈大笑拿過他手裏的水囊,“就算我有那個心,你也不會死的!”說着他彎下腰,湛藍的眼睛瞅着他,“你這人,壞着呢。我聽說禍害活千年,你還沒禍害到好多人呢,老天是不會收你的!”
李诨被他這話給哽的差點沒翻白眼,這話他知道是安慰,不過聽起來怎麽那麽不是個滋味呢?
“說真的,這回你是把那個人給得罪了。”賀內幹哈哈笑過之後,曲腿坐在李诨身邊,他收了笑容,“以後你打算怎麽辦?”
陸威這個人向來看重的不過是那麽幾個人,而這會李诨把他弟弟給得罪了,怎麽看在這裏前途堪憂。
“能怎樣?”李诨嗤笑一聲,但是眼裏已經冷下來,陸則那麽羞辱人,難道還要他一口氣全部吞進肚子裏去不成?
“我估計你心裏也有個準了。”賀內幹伸手拂過身上的袍子,“反正天大地大,何處不是歸處。”
“這話聽着不像是你能夠說的出口。”李诨聽到這話,眼上起了一層笑意,“說罷,是不是子消教你的。”
“哪裏是他?”賀內幹失笑道。
“那就是阿崔了。”李诨說道。反正他們這些人,就沒幾個懂文墨的,要猜也好猜。
“嘿嘿。”賀內幹笑了幾下,沒回答。
“你是有福氣的人。”李诨說道,“當然我也是。”
“娶了我的阿妹,你當然有福氣!”賀內幹說道,當年李诨能做上隊主,還是靠了賀昭那些嫁妝。
沒有他妹妹,恐怕李诨到頭也不過是一個守城門的小兵罷了。
“那是當然。”李诨說道。
“既然你心裏已經有打算了,到時候告知我一聲,我好叫家裏人準備。”賀內幹道。
“知道。”這些人自打出懷朔鎮就跟着他李诨的,自然不能離棄。
“阿惠兒眼瞧着要比以前高些了。”賀內幹說道,想起外甥來,他還用手比劃一下,“我記得原來他只有這麽高,現在一眨眼都長得這麽大了。”
“小子都長得快。”李诨說道。
“小子長得快,女兒也長得快。娜古我記着還是一個在懷裏的娃娃呢,現在呢,一眨眼都長得老大了,要不是我們還沒有闖出個樣來,我也該給她找個婆家了。”
“你想和誰結親?”李诨笑問。
“自然是要給娜古越高的越好。”
“難道你要給她找個元氏宗親麽?”李诨聽了這話嗤笑道。
元氏就是拓跋,這可是宗室了。
“要是我能給她掙來這個也不錯!”賀內幹一拍大腿說道。他才看不上那些沒落了的,要找就找最好的!
“那也倒好。”李诨笑道,即使元氏皇室現在沒落了,但是到底還是有個名頭在。
這話說起來好像是空中樓閣,只不過是他們這些人的癡心妄想。李诨低下頭,唇角勾出一個微笑來,可是将來如何,誰也說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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