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花黃

賀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騎馬了,她坐在馬背上,李桓在騎術上有不錯的天賦,他拉住馬缰,讓馬奔跑的緩一些。

賀霖坐在他身前,咬牙切齒聽着那些鮮卑少年起哄鼓掌催口哨的聲音漸漸遠去,她的腰被身後少年一條手臂禁锢的鐵緊,好幾次她伸手對着他手臂就是掐下去。但到底是怕真掐出個好歹來,原先咬牙切齒要掐下去,真的指甲到了皮膚上又放緩了勁。

她只聽得身後少年一聲輕笑,腰上手臂依舊不動如山,根本就不移動半分,甚至又緊了緊。

到了郊外,李桓雙腿夾緊馬腹,口中輕叱一聲,胯*下的馬兒加快了速度。原先煦暖的風變得有幾分凜利,吹拂在面上,身體随着馬的奔跑上下颠簸。

“停、停下來!”賀霖已經很久都沒有騎過馬了,就算是在懷朔鎮,賀內幹給她騎的也是溫順的小母馬,哪裏會是現在這樣颠得她幾乎快眼冒金星了?

“待會,再過會!”李桓聽見她驚慌失措的嗓音,哈哈大笑着抱緊她,“放心,不會摔下去的!”

賀霖在馬上,除了後背的少年之外,再無別的依靠,她不得不抓住他的袖子。整個身子被他容在懷中,發上皂莢清香幽幽的在李桓白淨的面上留下淡淡香氣。

他嘴角的笑容越發的濃烈了,他已經想不起來自己有多久沒有像這樣自在的騎在馬上随心所欲的馳騁一番了。

他抱緊了賀霖,心中越發激蕩,身前少女的發絲蹭在面上帶來輕微的癢,喉嚨一緊,懷朔鎮草原上,幾乎人人都知道唱的牧歌“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悠長的牧歌調子在城郊的草地上順着風傳蕩開去。

賀霖呼吸緊促,她看着道路兩旁急速向後退去的蒼綠樹木,心中生不出半點懷念故鄉的感情來。

而馬蹄落地的聲響越來越快也越來越急,刮在面上的風将她臉頰邊的碎發吹拂的飄起來,眼睛幾乎快要看不清飛馳而過的景物。

“快停下來!我頭暈!”賀霖尖叫。

李桓手中一緊,馬缰突然被拉住,馬兒嘶鳴一聲揚起前蹄。

賀霖被馬背上突然身體就朝後仰去,她感覺整個人一下子就被抛下去了似的。

下一刻整個人随着馬蹄的下落,身子向前俯倒。

那感覺簡直是太糟糕了。

李桓在後面緊緊的抱住她,兩人的身體沒有些許縫隙的貼合在一處。她在馬背上緩過氣來發覺之後,慌慌張張就掙脫他,從馬背上跳下來。

她騎術并不好,但也壞不到哪裏去,她雙腳落地之後,終于有一種心可以落到肚子裏的安心感覺。

她站在那裏,伸手理了理耳畔的亂發,剛才那麽一通颠來倒去,原本梳的整齊的兩條辮子也變得毛毛躁躁。她都不敢去看眼下自己到底是個什麽樣子。

“你到底在發甚麽瘋!”她擡頭去看罪魁禍首,發現李桓面上笑意盈盈,那雙黑眸裏也是起了漣漪,噙笑望人,令人眩目。

眉目間隐隐的已經脫去了幾分稚氣,黝黑的雙目更是和稚子沒有任何區別了。

她不由得愣在那裏,在心裏李桓不過還是那個在懷朔鎮背着簍子跟在她身後的小孩子而已。

如今他也慢慢開始長大。

“娜古,”李桓翻身下馬,從馬背上拿下一個包裹下來。

李桓白皙的面上生出緋雲,他是第一次送女孩子脂粉等物,曾經在懷朔鎮的時候,他也看見過鮮卑年輕男女月色之下相坐交談,要說相互送信物見得不是很多。鮮卑女子多是大膽奔放的,見着情郎立即唱情歌。

不過娜古或許是因為有個漢人家家的緣故,對這些基本上毫無興趣。李桓便學着漢人男女之間的那樣,奈何他身邊的都是鮮卑人或是其他的胡人,正經的漢人見的非常少。

他也只有閉着眼睛摸索了。

“怎了?”賀霖見着他面有紅暈奇怪問道,她知道李桓再過不久就要跟着李桓入軍。她很不希望李桓去軍中,如今軍中是個甚麽鬼樣子,自從經歷過陸威軍中的那些事情之後她就能明白個大概了。

李桓才十二歲,才是三觀塑造的階段,混到那麽一群野狼裏頭,最後能有什麽好事情?但是這事情她偏偏一點力氣都用不上。

李诨養兒子生怕兒子會被養的和溫順的羊一樣,這種想法連賀內幹都有。

她能有什麽辦法?

想着,她的嗓音都不自覺的軟下來。

面前的這個小少年,眼神明亮純淨,和她見過的那些嗜血的鮮卑士兵有天壤之別。

“我買了這些……”李桓心跳如鼓,嗓子發緊,後背莫名的起了一股熱意,順着脊梁攀爬上來一路湧上面頰。

他雙手拿起那個包袱遞給賀霖的時候,指尖既然忍不住在輕輕顫動。

李桓連忙深吸了一口氣,來平穩住心跳。

賀霖面對遞過來的包袱,有些驚訝,兩人從小就混在一起,要說送東西也不過是今天你送我幾條魚明天我給你一壺奶酒。

今天這是?

她接了過來,打開來看,頓時愣住。裏頭的都是一些看起來挺古樸的盒子,取出一個打開來瞧,是白色的粉英。再換了一盒,裏頭是花黃。

鮮卑女子的妝容,除去和現代一樣的護理上粉之後,會在眼角和嘴角的位置貼上花黃。

賀霖擡頭看李桓。

李桓面上發熱,他吸了下鼻子,“我今日去東西二市采買的時候,見着有賣這些的……就随便給你買了點。”他聲音有些飄忽,眼神也是只敢盯着那邊的一邊茂盛一邊稀落的樹看,掌心裏已經起了一層汗水。

賀霖垂下頭來,點點頭,“嗯,謝謝……”她說道,“這些……我很中意。”

她的年紀在這會已經到了嫁人生子的時候,但是家裏不給她說親事,她也就裝鴕鳥,腦袋插*進沙子裏就當什麽都不知道。她潛意識裏也不去打扮,哪怕眼下家中情況好了許多,也從來不去打扮,依舊是兩條辮子素面朝天。

今天,李桓卻給她送來了脂粉,這讓她有些感觸複雜。

“你長得好看。”李桓紅着臉,說話的時候更是罕見的別過頭去,不讓賀霖望見他此時的神情。

但是賀霖一擡眼就能看到他紅透了的耳朵。

“聽家家說,小娘子長大了都是需要打扮的。”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更是燒的厲害,“我看着挺好,就買來送你。”

他已經進了發育期,正在變聲,嗓音嘶啞還未完全褪去稚嫩。

賀霖聽了之後,滿心覺得這片心意實在是非常的可愛。

她唇邊露出笑來,“嗯,阿惠兒很有眼光,選的這些我都很喜歡。”

少年欣喜的神情在面上蕩漾開來,他甚至忍不住伸手拉賀霖的手腕。

“我也不知道你喜歡甚麽樣的,還怕你不會要呢!”

賀霖笑了笑,送來了就是一份心意,禮物好壞倒是其次。

李桓看着賀霖,覺得自己方才笑得那樣歡喜,會不會讓她覺得自己太過輕浮,然後把笑容收了收。

“我聽兄兄說,過幾日你就要和姑父一起走了?”賀霖将話題拉開,問道。

聽到這話,李桓眼裏的笑意斂起,他點點頭,“是。”

“甚麽時候走?”賀霖問道,要是可以她想送送他。

“不知道。”李桓搖搖頭,“兄兄未曾告訴我,要在甚麽時候動身,”眨了眨眼,“不過,那日走都是一樣的。”

“你在軍中,要小心一些。自己懂得照顧自己。”賀霖說道,她對李诨根本就沒有什麽信心,兩年前逃命路上,李诨箭镞都能對準自己的兒子,她不知道還能出什麽事情來。

“我知道了,”李桓笑起來。

“記得別傻兮兮的沖第一個。”打仗的事情賀霖也是不怎麽知道,但是上輩子看電視劇演的那樣,古代戰争就是兩夥人拿着家夥騎着馬對砍。

她知道這不是真正的打仗方法,但她還是擔心李桓少年心性,憑着一口氣就沖上去做了筏子。

“噗。”聽見她這句話,李桓輕笑一聲,“排在哪裏,自然就是哪裏。前面不前面,我還不能做主。”

“不過,我覺得我的命應該很大。”李桓望着她,面上笑意加深,“不會那麽快就被人給殺掉的。”

賀霖聞言眉頭蹙起,李桓拿過她手裏的包袱,拿出一只盒子來,打開将裏頭的黃花小心翼翼的貼在她的眉間。

“別皺眉,皺眉的話,就貼不上去了。”他道。

賀霖這才反應過來,他手指上拈着一快花黃抵着她的眉心,指尖的溫度隔着薄薄的黃花傳到眉心。

“我自己來。”賀霖慌慌張張的去按住抵在眉心的額黃,手指觸碰到他的手。

李桓故意動作緩了一緩,指尖摩挲她手上的肌膚。

他唇角勾出一抹弧度。

兵貴在速,賀內幹又要出門,這次賀內幹自信滿滿的告訴妻子,這一次對河北的戰鬥應該不會很長,很快他就又能回到家裏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正讓兒子看自己的铠甲。

男孩子天生就喜歡這些打打殺殺的東西,這是天性,沒辦法改的。

“兄兄,你在軍中,多多看顧一下阿惠兒吧。”這話在舌頭上滾了無數回,賀霖到底還是說出來了。

賀內幹看向女兒,才觸及他的視線,就別過眼去。

崔氏皺眉,“此事自然是應當。”

“沒錯,你家家說得對。”賀內幹笑道,“這不是應該的麽?你這孩子說的怪話!”

賀霖聽後垂下頭來,“是兒妄言了。”

“無事,你和阿惠兒一起長大,你家家說過甚來着,‘關心則亂’嘛!”賀內幹笑呵呵道,“明日我就走了,你在家中好好照顧家家和阿弟,現在家裏有了奴婢,不必累着自己。好好養養啊。”

自家女兒也是好顏色,現在境況也好了,有些事情還是不用親自動手。

“兒知道。”賀霖應道。

作者有話要說:等再大些,阿惠兒就真的不滿足只是摸摸小手,一起騎馬神馬的,長成一匹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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