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三文魚腹進嘴那感覺就像黃油拌果凍,胡楊剛吃兩筷子就不行了,扭頭銀裴秋還在喝悶酒,蘸芥末當下酒菜。他倆早換回了常服,胡楊急着回去把照片倒進電腦裏,銀裴秋卻拉着胡楊去居酒屋喝酒。眼見着薄胎酒器裏那根線越來越低,胡楊才低聲說:“哥,你口味挺重啊,不上頭嗎?”
“啧,你試試?”劇本裏男女主角臉貼臉,總得有一方愣挺久,至少臉也得紅一個吧。銀裴秋不耐煩地看向胡楊,這死孩子跟個沒事人似的,愣是半點暧昧氣氛都沒搞出來。兩人都不太喜歡吃生食,銀裴秋草草收尾,揣着手跟在胡楊後面走。
“你為什麽要來日本?”胡楊走在前面踢着小石子兒,“不說也沒關系。”
夜風揚起胡楊過長的發尾,瘦削的身材撐不起那件寬松的T恤,銀裴秋看着胡楊就像神社裏那個鼓滿氣的紙人。他低頭點上一根煙,青藍色的薄霧混着路燈的橙紅,伴随人的腳步逐漸擴散拉長:“你知道我二十三歲拍的那部片子嗎?那會兒你才十歲吧。”
九年過得太快,好像一瞬間自己就不再年輕。銀裴秋用目光描摹胡楊的臉,他仿佛看到年輕氣盛的自己拿着劇本靠在牆邊抽煙,周白陶一邊數錢一邊吼着呆愣的謝應,影帝夾着煙凝視着銀裴秋。女主角蹲在一邊抓頭發,大吼讓他們早點開拍,自己要打越洋電話。而胡楊變成了一個半大孩子,伸出纖細的小手去觸碰那個攝像機。
“我看過,科學上網嘛。”胡楊跑到河堤邊的凳子上坐下,示意銀裴秋也過來坐,“我記得你挺大膽的,拍的是同志題材,你演的男二號。”
銀裴秋望着樹頂長嘆一口氣:“男主角記得是誰嗎?”
胡楊聳肩:“你說,我怕一會兒我收不住嘴。”
“你們公司的上個一哥,吸毒影帝陳桦。”
那時候陳桦還不是影帝,只是個表演系的研究生。所有人在那會兒都是學生,血管裏裝滿汽油,一點兒靈感火花就能炸上天。一幫瘋子決定以自己的能力去撬動審核的底線,拿着銀裴秋這個同志題材的本子,風風火火殺到東京。一開始沒有雇到工作人員,謝應和銀裴秋負責所有的攝像工作,陳桦和女主角韓小瑩負責訂盒飯,周白陶聯系國內的學校準備騷操作,想要直接把片子遞去其他國家評獎。
那是一把大火,燒在了每人的心裏,甚至想要點燃整個東京,讓對岸為之燥熱。
劇情源自生活,片內片外關系都同等混亂。拍上頭了這幾個人就湊在一起抽煙,銀裴秋偶爾還能撞見周白陶和陳桦摟在賓館消防通道擁吻,結果第二天對象就換成了謝應。韓小瑩一邊兒和男朋友煲着越洋電話粥,一邊兒和劇裏男三號上床說馬上就分手。銀裴秋也有發瘋的時候,他抽煙抽到咳出血,最後也不止肺上見了血。
對銀裴秋來說陳桦是個難得的好演員,謝應扛着攝像機絕無怨言,周白陶肯砸錢,韓小瑩也願意配合,只要這樣就足夠了。幾個人各不相同,有争執就打架,打到頭破血流第二天還是用粉底蓋好接着拍。
銀裴秋撸起袖管,露出整臂的紋身,逆十字架的墨跡下埋着一條蜈蚣似的長疤:“收尾的時候我單方面揍了陳桦一頓,看他太慘,把酒瓶砸了給了自己一下。”他眼神裏的落寞也來越濃重,像揮之不去的煙霭:“我為了能夠參賽,通過剪輯弱化了男主角和男二的關系,在雨中拍的那個鏡頭你記得嗎?後面本來有一段激吻,那是我和陳桦最滿意的部分。”
光聽描述胡楊就知道事情沒有那麽輕松,在機場的時候他就搜索過陳桦的新聞,陳桦的吸毒史至少有七年,算下來就是在這部片子拍攝完之後開始的:“為什麽吸毒?”
“需要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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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感如露電,思路的堵塞讓這幾個自诩為藝術家的年輕人頭痛欲裂。他好笑似的揉着胡楊的腦袋,低聲感慨:“一開始不是這種方法。”
“啊?”胡楊眨眨眼睛,“你們不會搞SM吧?這,這傷……”
“你哪兒學的?”銀裴秋差點兒一口煙把自己嗆死,“不過也差不多,做愛呗,陳桦讓周白陶掐他脖子,謝應沖進去差點把陳桦生生掐死。”
“這麽猛啊,雙擊666。”
“真的差點掐死了,不讓他們亂來之後,陳桦就開始吸毒。”
銀裴秋幾次發現陳桦手上有針孔,後來更是在房間裏發現了散裝大麻和注射器。在送去參賽那天晚上兩人大吵一架,銀裴秋想去道歉時就聽到了周白陶在陳桦房間裏罵人。緊接着就是清脆的耳光聲,銀裴秋踢開門沖進去,韓小瑩吸毒過量倒在地上,周白陶手上還插着半截折斷的針頭。
謝應就像一條瘋狗,雙眼通紅要把陳桦打死。銀裴秋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了陳桦面前,拎起那個人的衣領,一拳又一拳打在陳桦的肚子上。那人吐了銀裴秋一身,最後情緒崩潰抱着銀裴秋的肩膀痛哭:“為什麽咱們不能做自己想做的?銀裴秋,老子相信你才進組,你現在弄什麽?為了得獎,為了賺錢!改的面目全非?”
“這是我夢想初具雛形的地方,”銀裴秋捂着紋身慘笑,“也是火苗熄滅的地方。”
就算删掉了那段鏡頭,國內也不可能上映。韓小瑩作為最沒背景那個人,直接被禁演。謝應差點兒被吊銷學籍,周白陶一走了之。銀裴秋因為父母的原因沒有被下禁拍令,但是也只能接着讀書,很難再提起拍正統片子的欲望。
突如其來的暴雨敲擊着樹葉,淅瀝瀝澆濕了兩人的衣服。胡楊抹掉臉上的水,伸展開雙臂,他笑着望向銀裴秋:“你那片子也是這麽下雨的吧!我記得那一幕的鋼琴曲,可是我不會彈。那一幕在哪裏拍的?”
銀裴秋看向胡楊的眼神帶了點狐疑:“天空樹,你問這……”
下一刻胡楊就湊過來堵住了銀裴秋的嘴,他紅着臉把人推開,指天又指樹:“這裏有天啊!還有樹!”
銀裴秋連吐字都變得僵硬:“那是和女人一起拍的。”
“有什麽差別?男人和女人,男人和男人,不都是人嗎?”胡楊搖頭甩出發絲裏的水,眼睛裏泛着水光,他張開雙臂朝向銀裴秋,“要我喊卡嗎?剛剛咱們補齊了!”
“可不是你這種親法。”
銀裴秋眼神裏帶了股狠勁兒,三步并兩步走到胡楊身前托起他的臉,抹去胡楊臉上的水珠,閉着眼吻了下去。雨水淌進嘴裏,雙手從臉移到腰,銀裴秋退開的時候胡楊又迎上去一啃。銀裴秋像是被貓咬了尾巴的獅子,按住胡楊的後腦勺,掠奪走這人口舌間所有的呼吸。雨滴在河面上濺起朵朵漣漪,大風刮走樹頂最後一朵晚櫻,随水漂流遠去。
“我相機進水了。”
“再買一個。”
“vlog也沒了。”
“重新拍。”
“咱倆借位拍那張照也沒了。”
“需要嗎?”
需要嗎?胡楊定定地看着銀裴秋低垂的眼睫,邊笑邊搖頭:“說的對哦,來來來,哥哥再親一個哈哈哈哈,我馬上拍!手機拍!”
手電光突然投到兩人的臉上,巡警叽裏咕哝說了一堆,銀裴秋聽懂是早點回去之類的,可胡楊當時就緊張了。他緊抓着銀裴秋的手,抓起凳子上的包,邁開長腿一直跑。跑的時候胡楊不停回頭,水滴甩在銀裴秋嘴裏,兩人就一齊壓聲笑。
“我真的看了很多遍。”胡楊在街角停下來,氣喘籲籲地說,“那個時候手持摔地上去了。”
“那是謝應手滑。”銀裴秋想起當時的拍攝過程就好笑,“拍那段之前他掐了陳桦的脖子,手沒力了。”
胡楊背後一陣惡寒:“不怕掐死人啊?”
“他說陳桦這人遲早有天死在周白陶手上,”銀裴秋摟緊胡楊的肩,兩人冒雨一陣小跑,“不如他掐,早死早超生。”
“好野啊。”胡楊聽得面部一陣抽搐,他想起謝應掰打火機那股勁兒,脖子上就吹起一陣涼風,“我還是早點兒找個房子搬出去,免得謝哥哪天看不慣我就把我捏死了。小樹苗那麽一咔,折了。”
兩人好不容易摸黑回到賓館,那一身水連保潔看了都嫌棄。銀裴秋先進浴室去洗澡,胡楊習慣性就往床上一攤,這一攤,白色的床單上就出現了一圈水漬。胡楊目瞪口呆地看着濕潤的被褥,心想身上這件衣服吸水性挺好,改明兒拿回家可以當抹布。
浴室的磨砂玻璃上映出銀裴秋的身影,胡楊忍不住就要看兩眼。回想起那個吻他就止不住地臉紅,獨處的時間最是難熬,可打開微博,除了請求荒野的呼吸續拍之外也沒什麽可看的。他翻到自己的私信界面,小主持人發來的長文又讓胡楊呼吸一滞。這小姑娘承諾不會回踩,但是覺得太痛,所以不會再關注胡楊了。
“謝謝你。”胡楊這時候才有了組合解散的實感,連最後的見證人也離他而去。他苦笑着打出回複:“謝謝你陪我走過了我生命中最黑暗的三年,祝你以後一切都好。”
銀裴秋擦幹頭發出來就看到了床上那攤水漬,好氣又好笑地指着胡楊的鼻子:“豬腦子吧?往床上躺?啧,快洗澡去,我找人換個被單。”
“你最近在寫劇本嗎?”胡楊收好手機,坐在原地不動。
提到這個銀裴秋就滿心不爽,他試了看商業片放松,拍綜藝也留足了空閑時間思考,但是寫到一半還是覺得模糊。停止創造後所有的品味都會被磨鈍,連他最引以為傲的直覺也逐漸喪失。沒有好演員,劇本也失去了它的靈魂。銀裴秋嘆了口氣,扯下毛巾怒搓胡楊狗頭:“你哪壺不開提哪壺!”
胡楊咬着嘴唇從毛巾裏探了個頭:“那要不要……咱倆試試,産生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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