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試鏡會的地點是在望京那邊兒的一個酒店,劇組有錢包了倆會議室,一個待機一個面試。胡楊似乎回憶起當時試鏡央視VCR的時候,自己偷偷在屁股兜裏藏了根煙,趁張苗苗不注意就溜到消防通道上抽。羅清華心裏是百感交集,她雖然挨了周白陶一頓罵,好歹胡楊回來了之後就說自己明白了。兩人雖然想的不是一件事,視線交彙的時候都在笑。
她撕開印着21號的标簽紙,鄭重地貼在胡楊胸口:“基礎的問題我們都過了好幾遍了,你上臺就認真答,讓你演一段兒就好好演,輕輕松松過了,我去偷周哥的錢請你吃大閘蟹!”
“生殖腺有啥好吃的?”
“老板你學了幾個名詞就是埋汰我的?”
“卵啊,精液啊啥的……”
“我給你拆肉吃行嗎?”
正當兩人暢想未來,準備設計如何竊取周白陶錢包的時候,胡楊餘光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他定睛一看,不是舒明池又是誰?那人敲了敲表演廳的大門,不一會兒制片人就從門內走了出來。舒明池只是附耳說了兩句,制片人的臉色就變了又變。胡楊沒多在意,但心裏總有些不好的預感,不一會兒,隔壁表演廳就傳來一陣巨大的響聲。
工作人員沒等待機室內的演員們反應過來,直接走進來宣布試鏡結束。衆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誰先啐了一嘴:“我呸!內定了還搞什麽試鏡會?”一幫人好像瞬間就成了同黨,罵罵咧咧收拾東西走人,只有胡楊還愣在原地,羅清華怎麽拉也拉不動:“老板,走啦……老板?胡楊?結束了……”
“剛才,叫到20號了啊。”胡楊抓着羅清華的袖口,咬着牙又重複了一遍,“剛叫到20號了!”
就差一號,就差一步,就結束了。胡楊捂着嘴想吐,舒明池正好走到待機廳門口,見到胡楊也是一驚。他推開羅清華沖過來扶着胡楊,臉色發白,連唇色都白了,顫抖着嘴唇說不出一句話:“胡楊哥?你……”
“你做得好啊,小八。”
“啊?”
“真好。”
誰會在乎螞蟻是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啃下了饅頭的一小角?它只是被饅頭塊兒擋住了眼睛,走到別人的道上,別人也沒留神,一腳下去,直接把螞蟻給踩死了。
舒明池一直說自己不知道胡楊也試這個角色,他慌得一直掉眼淚,見胡楊不理他,手一甩就站起來大聲吼:“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要這個角色?你知不知道我為這個角色付出了什麽?胡楊,你委屈,但是不是有人一直幫你嗎?你憑什麽能拿到這個資格啊?為什麽……我們總是站在對立面?你就不能讓我一回?”
“我他媽?讓你?我讓你去死!”胡楊咳了聲才站起來,他譏諷地看着舒明池那張臉,“我管你為什麽!你踐踏規則還上瘾了?婊子出去賣屁股,拿了錢說嫖客把你搞出血了也叫代價大?不是你他媽自己出去賣嗎?你跟我說代價大,哈?老子代價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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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懂的詞就查,一遍又一遍地寫人物分析,念臺本兒把對手的臺詞都背完了。這幾周時間胡楊不眠不休,上秤掉了七八斤就為了符合覃朝那個“清瘦”的造型。就差一步,就差那一個號,他就有機會能去證明其實自己演的不錯,至少他去過,去努力了。胡楊肩膀垮下來,他苦笑着,連眼淚流下來都沒發覺:“你真會作踐別人,舒明池,你太會了。”
說完這話胡楊就拉上羅清華直沖沖跑下了樓,他不知道隔壁那一聲巨響就是肖華扔了凳子,也不知道江行雲臉上挨了肖華幾巴掌。他跑到停車場才氣喘籲籲地停下來,鑽進車裏一個勁兒找煙,好一會兒有人才遞了一根到胡楊面前:“大重九,抽嗎?”
周白陶撇嘴扔了個打火機給胡楊,自己從兜裏拿出另外一個,點上煙才讓羅清華往外開:“韓成勳跟我耀武揚威呢,連累你了。”他看胡楊不說話只是幹坐着,心裏越來越煩,“怎麽?讓我給你賠禮道歉啊?或者給你找個金主爹,也跟那小王八羔子似的搶別人的角兒?”
“他要真是試鏡好過我,我一句都不說!”
“人可會挑了,韓成勳也睡了,制片人也睡了,兩頭好,你比不過。”
“……你知道啊?”
“才知道,”周白陶晃晃手機,搖下窗戶吐煙,“要是早知道,我就不會讓你來。”
“我以為肖老師不一樣呢。”
“他?他是挺不一樣,但他沒有決定權。”
編劇和導演說到底還是幹活兒的,制片人才是統籌。管錢的那個說要選誰,導演想吃飯還能不要?周白陶一臉嫌惡,還是伸手拍了拍胡楊的腦袋瓜:“就真那麽想上那破戲?想試鏡?行,你還有個機會。”
胡楊皺着眉就要堵耳朵:“啊?我不跟人睡啊!我有主了!拍不了我也不能學你給別人戴綠帽啊!”
周白陶貼着胡楊臉蛋兒就是一掐:“你他媽有膽子再給我說一遍?”留下倆指甲印他才撒手,嘆口氣說,“這部戲的反派,原先試鏡好那演員說要軋戲,江行雲二話不說就把人給撤了……都換了一個,他現在也不好跟資方唱反角兒,小王八搶了你的角兒,你就去試反派呗,五天後,愛去不去。”
“我問個問題,”胡楊舉起左手,“反派能狠狠給這犢子一巴掌嗎?”
“我呸!”周白陶看他又高興起來了,白眼一翻就躺在了椅子上,“你要是上了,我讓江行雲給你加一場,你打個爽。”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覃朝這個角色胡楊準備了幾周,換成反派胡楊就只剩下五天。他一回家就把自己往卧室裏關,羅清華叫吃飯也不出來,只好把飯擱桌上,自己舀一大口塞進嘴裏發呆。她一個助理幫不上什麽忙,雖說知道圈子就這麽回事兒,但也找不出什麽詞彙來安慰胡楊這顆受傷的小心髒。她記起胡楊抓住自己的手,一直說到20號了,不知不覺自己眼眶裏就滾了顆淚出來。
“老板,加油啊,下回早點兒去,咱們搶個1號!”
“老子有1!你快回去歇着吧!別影響我入戲!”
胡楊撅在床上,咬咬牙還是沒給銀裴秋發微信。聽外邊落鎖了,胡楊才貓着身子從卧室裏溜到盥洗室擦了把臉。眼淚流多了皮膚上邊兒火辣辣地疼,他搓了好幾下,心裏還是五味雜陳。如果說覃朝那個角色對于胡楊是50%的本色出演,反派莫承錦就跟他是200%的背道而馳。
面容二十出頭,總穿一套松垮棉麻衣服,待人極為溫和。他的身份是清理人,肅清背叛妖監會或者任務失敗的幹員,人前人後完全兩個樣子。要一個天生耿直的人去演心機婊,這不是要了胡楊的小命嗎?而且在胡楊看來,這莫承錦就是個瘋寡婦——姘頭林放死了之後一門心思要把人搞複活,沒任務就拿着照片在家裏坐着,難道能看出一朵花兒來?
胡楊心想自己沒老婆可死,抓耳撓腮想不出什麽好法子。他手上倒是有銀裴秋的照片,胡楊沖到卧室拿來看,這倒好,兩人鼻梁撞鼻尖,他一看就臊得不行:“噫!看這玩意兒有什麽意思……哎?”
看這個東西,他眼前似乎就開始飄着并不存在的粉櫻。他記得銀裴秋第一次把他拉得那麽近,兩個人就差一點兒親到一起,咔嚓一聲,那一瞬間似乎就成了永恒。胡楊像是懂了什麽,他紮進書堆裏翻出倒扣的相框,翻開來,未出名就走散的八個人還在公司門口笑着。他的大哥,他的弟弟,那段時光無論如何也再回不去了。
無論是幾個人沖進鬼屋裏打鬼,還是躺在破舊的小宿舍一起暢聊未來的時光,這些東西只能變成心中殘碎的剪影,永遠沒有辦法再陪伴在胡楊的左右。羅莎有沒有上天堂?陳叔叔再婚快樂嗎?沒有家的感覺,只能活在回憶裏的感覺,是胡楊自己把這種傷痛麻痹隐藏了,他記得并且無比熟悉——只能抱着一張照片,像擁抱着自己曾擁有的全世界。
“說白了還是個瘋寡婦。”胡楊嘆了口氣,合上劇本拿出手機。他翻到銀裴秋的微信,先是擺了個笑臉給銀裴秋發張自拍,然後發了段兒語音:“哥,我要演個寡婦,手機卡先撅了!別想我!”
他随手抓了幾張照片放包裏,出門買好足夠四天的泡面,去街對面的旅館開了間房。整整四天,除了早上背臺本之外,胡楊就抱着照片思考怎麽樣才能回到過去。在沒有時光機的時代,無論做什麽都是徒勞。他把銀裴秋的照片放在餐桌對面一起吃泡面,第一天覺得傻,第二天覺得自己很奇怪,第三天還是老樣子,結果第四天,當他看到銀裴秋的臉時,他覺得自己有點看厭了。
不是臉不好看,是這張照片,他厭煩了。想看到鮮活的,會動會說話的銀裴秋。說不定銀裴秋找自己找到發瘋,又說不定他在忙自己的事情沒空管胡楊。他放任自己的感官,設想無數種可能,但這些可能對于莫承錦來說都是三個字——“不可能”。你不可能再見到你的隊友們,你不可能再見到林放,他絕對不會對你笑了——他死了。
“我操你媽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胡楊兩手抓頭都快把頭皮抓出血了,他撿起擱在地上的衣服塞回包裏,連賓館的押金都沒退就往自己家裏沖。一打開門胡楊就紮進卧室找手機,以最快的速度開機,不管未接來電多少通,直接撥號打銀裴秋的電話。剛一接通,胡楊就鬼叫起來:“好哥哥快說說話!你說兩句話吧我想死你了!這日子別過了……我的媽呀我要瘋了!”
“……你在哪兒?”電話那頭的銀裴秋跑得氣喘籲籲,“你回家了嗎?!你他媽是不是瘋了?四天?你他媽玩兒人間蒸發呢?好玩兒嗎?!”
胡楊握住手機一愣:“不,不好玩……你,哥,你慢點兒跑,老胳膊老腿兒,摔折了怎麽辦?”
“滾出來給老子開門!”啪的一聲電話就掐斷了。
沒多想,胡楊立刻丢下手機沖到門邊兒,一拉開門,他就看到銀裴秋氣喘籲籲蹲在門口。這人剛站起來,胡楊騰地就是一撲,生生把銀裴秋撲得撞上了過道牆。正當銀裴秋想開口罵,胡楊卻摟得更緊,銀裴秋只能挂着胡楊往門內挪,一進門就把人抵門上,扯住胡楊的頭發啃咬那人的嘴唇。
胡楊也不示弱,虎牙愣是給銀裴秋咬見了血才松嘴。他吧嗒一口親在銀裴秋那張即将暴怒的臉上,表情又是想笑又想哭:“呀!哥,你臉上痘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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