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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雅的東西才能叫藝術嗎?銀裴秋告訴胡楊藝術是一種極致,那麽眼前的畫面或許也可以說是一種藝術:韓小瑩對着沾有精液的鏡子,叼着半截煙,眼神麻木地描畫眉尾。她只穿了內衣,鏡頭下暴露的身軀幹癟又殘破——随處可見被人毆打留下的血瘀。見廖風亭飾演的角色畏畏縮縮從房門外走過來,女人眼中短暫閃過一絲嫌惡,從內衣裏翻出兩張爛錢:“拿去,孩子睡得還好嗎?”

沒有管弦樂,也沒有精美的服化,廖風亭身上穿的是故意五天沒洗的衣服。他撓了撓腮邊的胡茬,似是不敢去看女人的身體,視線僅僅停留在韓小瑩的腳踝:“還……還好,就是,一直哭。”

“操你媽的窩囊廢!”這句是臺詞裏沒有的,連廖風亭聽了都當即愣在原地。韓小瑩随手擲了煙頭,粗俗地扯開緊束的內衣帶,她一眼都不願看那個窩囊的男人,皺着眉吼道:“老娘在這兒給別人操,你連個孩子都哄不好?滾!”

“好,”銀裴秋滿意地點點頭,在鏡頭後鼓了鼓掌,扭頭對胡楊說,“這就是自由發揮。”

“韓老師牛啊!真是演啥像啥……我沒,沒那意思啊!”胡楊看得五官擰到了一塊兒去,他忙不疊搶了助理的活兒給韓小瑩和廖風亭遞水,好一會兒才屁颠颠跑回來沖銀裴秋苦笑,“我比起他倆真的差很多。”

廖風亭的應變能力也不是蓋的,跟韓小瑩這樣的人對起戲來居然也沒被壓下去。他走到胡楊旁邊兒故意勾着胡楊的肩膀,掏出手機給胡楊看微博:“惹!男人不能說自己不行,你看嘛,你要紅咯。”

暫名為《大風場》的電影拍攝期間,《乍見之歡》終于過審上映。雖說是網劇,但這個IP還是吸了不少熱度。主角兒幾個人都不是演員出身,哪怕是剪輯再好,感情表達方面都有股被閹割的感覺。而這正巧便宜了廖風亭和胡楊,他倆本來關系就不錯,在戲裏配合也默契,林放一出場,一幫姑娘出了剪輯說嗑死我了。

“哇!隐忍內斂受和潇灑直男攻!好嗑好嗑!”

“呸呸呸!演員本身是0好吧!不過好香啊……”

“胡楊是不是謊報年齡了?他怎麽看起來這麽老啊?好滄桑好可憐哦。”

“我覺得他倆有戲!沒有我先四個碼!”

“她媽死了。”銀裴秋青筋直冒,怎麽看怎麽不爽,“手松開。”

廖風亭翻了個白眼,摸摸胡楊的腦袋:“好兒子,你怎麽找一個這麽兇殘的兒媳哦。”

“我的戲份還有多少?”韓小瑩穿好衣服才走過來,她只瞥了一眼胡楊,輕輕伸手捏了捏胡楊的臉蛋,“真可惜,沒有跟你對戲的時候。”

胡楊揉着自己的臉蛋,他第一次跟韓小瑩這麽親近,不免有點臉紅,說話都磕磕巴巴:“這,這以後,咱們有的是機會啊韓老師。”

韓小瑩垂下眼睫:“她應該很想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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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一出,嬉笑打鬧的廖風亭也不說話了。劇情裏這兩人飾演的夫婦都沒能看到自己的孩子長大,真實生活中胡楊也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胡楊低頭笑了笑,把自己身上貼的暖寶寶塞進韓小瑩冰涼的手裏:“那,那您別慌走,看看我之後的戲份兒吧。”

“好。”她還剩三場戲,但胡楊的戲估計要拍到入春。韓小瑩不知道是太過于進入角色,還是處于年長的人對年輕人的喜愛,她看胡楊的眼神裏帶了些眷戀:“演戲的時候如果不懂技巧,就不要用太多技巧,會顯得很油膩……你還是純粹的時候比較好,更貼切。”

上午的時候胡楊就出了個錯兒,他刻意去模仿西方教育所說的“紳士”,到頭來卻被銀裴秋一陣兒好罵。胡楊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被場記一叫就風風火火趕去準備了。韓小瑩抱着手臂看向銀裴秋:“他缺了點兒底蘊,但是不缺天賦,多教教他吧,就像教桦哥那樣。”

“他們不一樣。”

“也不能什麽都不說,秋哥,你不能害怕啊,多拍幾條不行嗎?”

“還是錢的問題。”

如果重拍多次,金錢上的花銷勢必增大。他們的場地費耗不起,設備的租用費也消耗不起。不僅是這個階段需要花錢,之後的剪輯、後期、宣發也得投入大量的資金。銀裴秋問過江行雲關于《乍見之歡》的宣發問題,得虧陳桦和金柳月有熱度才能被邀請上綜藝,除此之外的站臺、宣傳會都需要另外花錢。

好作品重要還是省錢重要?在這種捉襟見肘的情況下,韓小瑩沒辦法問出這句話。況且這部電影還不一定能創收,就說男主演胡楊,雖然現在小爆了一把,可誰知道是不是昙花一現呢?她自己雖然九年前有個不值得一提的名頭,可是畢竟青春已逝;廖風亭也不是什麽當下大熱,這部電影的上座率能有多少,誰都不敢保證。

為了節約錢和時間,租用一個場地之後他們劇組就必須在短時間內将所有出現在這裏的戲拍完。對于演員來說這無疑是一個挑戰,情緒在這裏是斷層的,它不具有遞進和連貫性,相當于大幅縮減演員準備的時間。馬上就要拍男主角第一次找到賓館案發現場的戲,但在這之前,胡楊并沒有什麽鋪墊。

他腦子裏很亂,坐在化妝間感覺地上掉滿了身上落下來的雞皮疙瘩。為什麽自己要去學那些不像“胡楊”的東西?他捂着臉縮在椅子上,腦海裏不斷浮現韓小瑩裸露的軀體,在床上和其他男人交纏的樣子讓他感到一種無能為力的絕望。

“你說喜劇?”

“對,鬧劇。”

銀裴秋懷疑胡楊是方便面吃多了腦萎縮,他低頭看了眼手上的本子,每一行夾縫兒裏都是鮮血和尖刀。他按捺住竄上來的火氣,咬着牙問胡楊:“你怎麽想的?一部揭露現實的電影被你看成一個鬧劇?你怎麽能,怎麽……”他找不到合适的詞語,“你笑得出來嗎?那是誰啊?你知不知道?”

“那是我媽媽,我知道。”胡楊面色慘白,他擦了把頭上的汗,暗嘆還好自己挺住了,“哥,總不能全是苦的,你那是一劑猛藥,給人都整死在電影院了……你想想,藥丸兒上都還有層糖衣呢,再說這角色本來也不覺得自己能找着啊,誤打誤撞,總要讓人笑的。”

如果說內核是慘痛且血腥的,直接暴露在外是視覺上的沖擊,那明線上的歡樂說不定就能騙着觀衆把這黑得發爛的芯子咽下去。那種苦味起于舌根,在胃酸的侵蝕下糖衣剝落,慢慢滲透進血液和身體,或許這樣才能真正發揮到它的藥效。

銀裴秋久久沒有說話,他岔開腿坐倒在椅子上,仰頭吐出嘴裏的煙。胡楊杵在原地等銀裴秋的回答,好一會兒居然看到這人眼眶子裏濕了。他怔愣地杵在原地,聽銀裴秋啞着聲音問:“是不是……這才是真的你?”

滑稽,蠢笨,連話都不會好好說。對于角色這樣的改動,肖華沒什麽意見。他拿着保溫杯和銀裴秋坐在一起,看胡楊演新加那場戲——小賓館沒有明碼标價,收到投訴也沒人處理,男主角就下樓來和人争執。一方磕磕巴巴用不熟練的中文講道理,一方操着東北口音撒潑,愣是一點餘地都不給主角留。

臺詞自然是往令人發笑的方向改,最後引向黑賓館沒人住的原因:好多年前這兒發生過兇殺案。胡楊給自己加了很多細節,比如去撿門縫兒裏塞進來的小卡片,最後拍到母親死亡那間房的時候,他還把小卡片拿了出來。

男孩兒小心坐到了那張床上,摸出自己新買的手機,雙手顫抖撥通了卡片上的電話。那卡片也是賓館自帶,對方不知道這邊兒正在拍戲,張口就問:“哪個房間啊?要年輕的還是年紀大點兒的?雛兒也有,特別快!”

胡楊抽了抽嘴角:“有年紀大的嗎?”

對方明顯一愣:“好這口?我年紀不小了,45你看行不行?”

“你……多說兩句話吧。”

“什麽?你不是釣魚執法吧?”

嘟嘟嘟的忙音被器材收了進去,胡楊的視線慢慢移向窗外,似乎看到了男人縱身跳下窗臺的樣子。他沒有聽到銀裴秋喊卡,只是坐在床上那麽木呆呆地看着。所有人都察覺到了胡楊的不對勁兒,但銀裴秋沒有動:“讓他自己待會兒。”

“沒有出戲很危險。”肖華搖搖頭,“你讓他放松一下。”

銀裴秋卻嘆了口氣苦笑道:“這本來就是他的故事,不存在出戲和入戲。”

“我的故事應該更好笑一點兒。”胡楊終于站起來,他拍了拍自己僵硬的臉,匆忙穿上羅清華拿來的外衣,“我要是個外國人,第一次吃亂炖肯定惡心到吐哈哈哈!說不定吐那服務員一身,用鳥語罵她都煮了些什麽玩意兒!”

他拿起小卡片晃了晃:“這電話還真打得通。”

“你要是想叫也真能叫上來,”廖風亭夾着煙從樓梯間走出來,“我都看到有個大娘在樓下守着惹。”

“真的啊?”

“對啊,就是……”

“啥啊?”

“就是長了一臉爛疙瘩,特別像癞蛤蟆!”

這片場有了廖風亭和胡楊就特別吵,還是肖華自己掏錢買了夜宵才把兩個人的嘴堵住。銀裴秋只顧着喝悶酒,謝應倒是吃得開心,他左手拿了串兒鱿魚,右手夾着烤豬肉就往嘴裏喂,吃得一嘴都是油:“秋哥兒,肖老師請的真的好吃!”

銀裴秋看不過眼,搶過來咬了一口,就聽到胡楊在那邊兒說:“那個,哥,你不嫌這是燒烤攤出來的?地溝油也不在乎了?”

得,好不容易吃下一口東西,胃裏的酸水都開始滾了。他翻了個白眼想吐,沒成想謝應還跟肖華眨眼說銀裴秋這人是不是懷了。他被辣椒片兒嗆得說不出話,胡楊忙不疊跑來給他拍背:“這不可能啊?”

“你們是不是存心要氣死老子?”銀裴秋憋得一臉通紅,喝了好幾口水才堪堪緩過來,“胡楊懷了老子都不可能懷!都給老子滾去管理體重,吃你媽吃!別吃了!”

謝應一口咬掉簽子上剩的羊肉,聳聳肩才說:“這他媽才是銀裴秋啊。”

“真好。”韓小瑩喝了口茶,“我好久沒有配合你們整過人了。”

這一出全是故意的,肖華點了烤串兒,韓小瑩偷偷加辣子,胡楊和謝應負責惹銀裴秋生氣。銀裴秋好氣又好笑,胡楊給他順了好幾口氣,這人才扭頭笑起來:“吃吧,明天還得接着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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