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三舅

“一定行的!”莫小碗雙眼發亮信心十足,“我在縣裏看到過那幾位捕快大人,縣太爺都給面子的,如今咱們救了這位捕快大人,他總得替咱們說幾句好話呀。要是真管用,爹不就出來了嗎?”

花氏聽了她這話,心中緊張又激動,緊張的是這位捕快大人不知道是什麽脾性,會不會瞪大眼睛兇人,激動的是丈夫看起來似乎真的出獄有望了。

“可是……”她又猶豫起來,“要是村裏人問起來,咱們家這一屋子女人,怎麽多了個男人?這叫我怎麽說?”

“叫舅,”莫小碗靈機一動,“對外頭就說是我的親舅舅。這事兒就咱們兩個人知道,其他人都不告訴。知道的人越多,越麻煩。”

花氏想起婆婆那雙懷疑又尖刻的小眼睛,不由得心中惴惴,想到這或許是解救丈夫唯一的希望,她毫不猶豫地點了頭。她跟着女兒到了柴房門口探頭看了一眼,卻不敢進去。

“我怕生人,你……你且照看他一陣子。”花氏交代了幾句,匆忙躲回了自個屋子。

莫小碗點頭,她了解娘的性子,便是草裏的螞蚱蹦出來也能把她吓得眼淚汪汪,何況一個不知來路的陌生男人。她本也不指望她能幫些什麽忙。

想到這捕快大人的腿斷了,她有些幾分擔心。去廚房拿了油燈,又端了一盆熱水進了柴房查看。

開了柴房門,裏頭十分安靜,捕快應該暈着沒有醒過來。

她端了油燈擱在一旁的木墩上,淡淡的黃色光芒照在他的身上,莫小碗覺得他便是躺着,看起來也分外的高大。

在廟裏頭的時候她忙着救人,也沒看清楚對方長什麽樣。她心中好奇,撥開了他的額發,乍一看,愣了一下,這人長得好清秀。微黃的膚色,長挑墨黑的眉毛、高高的鼻梁、菱形的嘴唇,尖尖的下巴,倒是比隔壁村的教書先生還長得好看些。

她記得在鳳頭縣城裏見過的幾個捕快似乎沒一個長這樣的,她開始懷疑眼前這人不是鳳頭縣的捕快,可他穿的分明就是捕快的衣服。

正疑惑間,聽到一聲低吟,莫小碗一低頭,對上了一雙眼睛。

那是一雙深若幽潭的眼眸,黑水晶一般的眼瞳綻放着熠熠的光彩,此時蒙着一層淡淡的水汽,仿佛清冷的湖面上氤氲的白霧,迷離而動人。如果說他的五官只是普通好看,那麽這雙眼睛就是化腐朽為神奇的點睛之筆,讓他整張臉都變得熠熠生輝起來。

莫小碗還來不及欣賞這雙眼睛,那雙眼倏然一冷,宛如冬日裏凝結的寒冰,看的人背心一涼。

一只鐵鉗子般的手驀地緊緊地扼住了她的咽喉,她感覺到窒息,似乎他稍微一用力,她的小脖子就被他擰斷了。

“你……你恩将仇報……是我救了你……”她艱難地吐出了幾個字。

男人微微眯起眼,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定定看了她一眼,眼裏露出一絲鄙夷,終于松開了五指。

莫小碗大口的喘着氣,呼吸終于順暢了!

“這裏是陳家村,我叫莫小碗,我事先聲明,是我救了你,你不能再那麽對我。”莫小碗鼓起勇氣說,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瞪得圓圓的,鑲在圓嘟嘟的臉蛋上忽閃忽閃。

男人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動了動腿似乎想站起來,可略動了動腳,便緊緊地蹙起了眉頭,劇烈的疼痛似乎讓他意識到自己的腿已經斷了。

“你是捕快嗎?”莫小碗在一旁好奇地問。

男人眼眸微轉,點了點頭。

莫小碗心裏浮起希望,可是又有幾分疑惑,撓頭問道:“可是為何我在鳳頭縣的縣衙沒有見過你呢?”

男人微怔,随口道:“隔壁縣的。”他的聲音低沉中帶着幾分暗啞。

“啊……噢……”這語氣帶着濃濃的失望,男人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果然看到她肉嘟嘟的腮幫子鼓起,圓圓的小臉上寫滿了失望。

“這裏有大夫嗎?”他問。

莫小碗搖頭:“村裏沒有,要去縣城裏才有。不過我可以幫你接腿。”

男人似乎有幾分詫異:“你會接腿?”

她認真地點頭:“給我家驢子接過。”

男人危險地眯起了雙眼,莫小碗立即解釋道:“我接的還不錯哦,你瞧瞧我家黑子,現在活蹦亂跳的!”

男人冷哼了一聲,道:“我自己接!”

莫小碗瞪大了眼睛,自己接?怎麽下得去手啊!

讓她意外的是,這人還真下得去手,而且手法幹淨利落。在她準備好白酒、紗布和木棍之後,他麻利的就把自己的斷腿給接上了。

所謂傷筋動骨一百天,若想雙腿恢複正常,莫小碗估摸着他這至少得休養兩三個月。以她家的境況也養不起,最好的法子便是寫信給他的家人,讓家裏人過來将他接回去養傷。

“我沒有家人。”當莫小碗問起的時候,他十分幹脆地回答。擦完了臉,他順手将髒毛巾扔到她懷中,命令道:“我餓了,拿些吃的過來!肉要精的,我不吃肥肉,雞肉牛肉不拘,我  不吃魚。各色時蔬來幾樣,我不吃胡蘿蔔。另加一碗牛尾湯。”

莫小碗瞪大了眼睛,這位可真是大爺啊!雖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如今她也将他從破廟裏救回來了,腿也接上了,現在他性命無憂,卻将她當下人使了嗎?他這樣頤指氣使的命令人,真以為這裏是他家嗎?還要肉,她家連肉末都沒有好嗎?什麽牛尾湯?她都沒喝過好嗎?

莫小碗生氣了,誰人都知道她莫小碗真生起氣來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她雙手叉腰,圓嘟嘟的小臉上因為生氣浮起了紅雲,氣哼哼對床上這個“大爺”道:“我說這位捕快大爺,雖然說您是捕快,咱也沒義務給您供吃供喝的。咱們小家小戶的,要吃要喝可以,請給銀子!”

雖然眼前這人曾經掐過她脖子,可是她不怕,吃飯給錢天經地義,如今她家也窮的叮當響,真當她是觀音菩薩嗎?

面對着向他伸出的小肉爪子,男人微微怔了一下,默了默,回手似乎在掏錢,然而掏了半天,硬是一文錢都沒掏出來,眼底浮起幾分惱怒來。

莫小碗一見立即連着後退了好幾步,生怕他惱羞成怒又伸手掐她脖子。

“這裏可是陳家村,我一叫人隔壁左右都會過來的哦!”她警告他。

“我的刀呢?”他問。

莫小碗吓得吞了一口唾沫,他若是想剁了她,她自然不會蠢到給他遞刀。

“你……你想幹嘛?”她顫聲問。

“将刀抵給你,先拿飯菜過來!”

莫小碗長長松了一口氣,她眼角瞥到扔在角落的樸刀,趕緊走過去将樸刀抱在懷裏,回頭對他道:“你自己說的,我可沒逼你!”說罷一溜煙的跑了。

男人望着消失在門口的小村姑,眼眸漸漸陰沉。他伸手從懷中貼肉處摸出一枚象牙白的腰牌,腰牌邊緣纂刻着蟠龍紋,中間刻着“錦衣衛指揮使裴遠”。修長的五指将腰牌緊緊攥在手心,他的眼底浮起一絲冰冷的殺意。

莫小碗氣哼哼地在廚房準備食物,她将樸刀藏在了廚房角落的柴草堆下面,斷然是不能讓那人找到的。她倒是不是貪圖這樸刀,這樸刀能值幾個錢。她是擔心那人真惱了,動起刀來可不妙。

從火炕裏撿了兩只溫熱的白薯,又熱了一碗粥,她提心吊膽地端進了柴房。

進來時,她看到男人雙手抱胸靠在牆邊,安靜地閉着雙眼,淡黃的暖光照在他的臉上,淩亂的發絲落了幾根在眼前,濃眉墨黑,羽睫如扇,下颌精致,竟給她一種“誰家英俊兒郎”的錯覺,畫面莫名地有些賞心悅目。

似乎聽到響動,他驀地睜開了眼,寒光射過來時,吓了她一跳,趕緊收收神,将食物端到他旁邊。

“只有這些。”

男人看了一眼,倒也沒說什麽,只是微微皺了皺眉頭,便伸手拿着白薯吃了起來。

莫小碗與他的距離一直保持在十步遠,他那只鐵鉗子似的手讓她心有餘悸。

他應該已經餓了許久,但是吃起東西卻不像農村的村漢,他吃的不緊不慢氣度悠然,明明吃的是白薯,倒像是吃的大宴一般。

莫小碗驀地想起來明兒一早還要起早去幫廚,她得早點休息,不然明兒若是遲到了,可得挨一頓罵了。

轉身要走時她想起一件事,家裏頭都是女人孩子,無端端多出個男人,傳出去村裏人該怎麽說?他那破樸刀雖然不值什麽錢,但是吃白薯睡柴房也能用些日子,再說他的腿斷了又沒親戚,他便是再讨人厭她也做不到就這麽将他扔出去。

如此想了一遍,莫小碗咬咬牙,看來還是得認親戚。

“你如何稱呼?”她問。

男人冷冷望着她,沒有回答,空氣一時凝滞。

莫小碗只好自問自答:“這樣吧,你若是想在這養傷也不是不可以,我就叫你一聲三舅,出去別人也好想一些。你一定記住哦,你跟我娘是打小失散的,現在才認的,是嫡親的三舅!”

男人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莫小碗又補了一句:“我娘姓花,以後我們就叫你花三舅!”

莫小碗看他的眼神裏隐忍着一股想揍人的沖動,立即識相地逃出了柴房。

柴房的門被關上,男人懊惱地揉了揉額角,“花……三……舅……”

真特麽難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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