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良宵還在醞釀驚喜時, 先收到了大将軍莫名其妙的厚禮。

清晨起來便瞧見一整箱子的畫卷,打開一瞧更是了不得, 竟全是前朝的大文豪之作。

山水景物花鳥魚蟲,每副畫都是有市無價獨一無二的精品。

代為轉交的老黑言簡意赅:“庫房東西堆雜,大将軍請您代為保管。”

庫房可是一棟獨立的小宅子,上下共三層, 還不包括地下暗室,哪用得上她來保管。

良宵驀的想起太子殿下送來的那幅畫, 再瞧将軍送來的,猛地咳嗽幾聲, 這意思再明顯不過。

他還是在意昨夜那茬。

到底是被那張冷冰冰沒什麽表情的臉給騙了。

再一想自個兒為他準備的生辰禮,又覺不夠份量, 将軍府裏什麽寶貝沒有,送些死物,倒不如親手做些什麽。

那話本子裏都說, 妻賢者, 當為夫君做羹湯佳肴,軟語貼切, 細心關懷。

诶, 倘若她做一桌滿漢全席來, 将軍必定感懷不已, 屆時花前月下,頗有幾分濃情意境。

光是想着便覺美滋滋的。

早膳過後,良宵便一頭紮進廚房, 請教那幾個燒菜的廚娘,一雙纖細白嫩的手從不沾染涼水柴火,學起來少不了花費一番功夫。

冬天尋到廚房時瞧見的,便是她們比九天仙子還要嬌美幾分的夫人,右手執刀左手拿蔥,十分生疏的躬身切菜,站在身旁的廚娘個個瞪大眼盯着。

她一愣,險些忘了要來做什麽,猛拍一下腦袋,趕忙進去,揮手叫走旁人,急急道:“夫人,方才我上街瞧見國公府的馬車往宮裏去了,瞧着跟去的丫鬟像是您姐姐身邊的……”

“當真?”良宵右手一個不慎,鋒利的刀刃直直往左手食指切去,話音剛落便劃拉了一個大口子,鮮血泊泊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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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吓壞了,趕緊把刀拿走,扯了幹淨布條給她止血,然良宵的注意力全被良美進宮那話勾去了,顧不得疼,連忙抓着冬天胳膊問:“可瞧清楚了?”

“清楚的,奴婢瞧見寶珠了。”

寶珠是她姐姐的貼身丫鬟,這個節骨眼進宮,定是想要扳回一局,在皇上皇後面前露臉。

“可知道她是什麽由頭進宮?”

“奴婢聽說今日外邦使臣來訪,皇上在宮中設宴,負責去接待的正好是鴻胪寺胡大人……”

良宵沒聽完便急急往外走,胡大人便是她和良美的舅舅,姨母玉妃的哥哥,這樣親近的關系,有人幫襯,良美想找個由頭進宮再容易不過。

決不能讓她如意,不若以後多的是□□煩,有道是斬草除根,禍害遺千年。

“夫人您慢些,”冬天急忙跟上去,“咱們現在也進不了宮啊。”

良宵急促的步子一頓,随後又快步往府門口去,“先去岚沁那,她有法子進宮。”

……

主仆兩人急匆匆的趕到公主府時,已是晌午時分,公主府一派安寧。

宮女将良宵引去花廳等候,又告知公主尚未起身,她哪裏等得了,好說歹說也要去把人叫醒,鬧騰一陣子,岚沁也被吵醒了。

“良宵,一大早的你要做什麽!”

良宵怕誤了時候,聽到岚沁隐隐發怒的話語也不覺有什麽,放低了身段說話:“是良宵擾了公主安寧,今日實屬迫不得已才找上府來,公主大人不計小人過,還請見諒。”

“什麽事如此十萬火急?”岚沁見她焦灼亦是沒有再發脾氣。

“良美進宮去了,多是奔着側妃之位去的,我想進宮一趟,攔住她。”已是情況緊急,良宵與岚沁并無深仇大恨,索性直接把話挑明了。

聞言,岚沁所有被吵醒的火氣消退個幹幹淨淨,認真了神色問:“你要跟她鬥?”

“談不上鬥,自保而已,若良美真入了東宮,公主想想其中利害便知。”

“阿若,去拿套宮女服來。”岚沁轉頭吩咐,已是默認了要幫忙,又對良宵道:“怕是要委屈你一回了。”

良宵感激一笑,心下松了口氣,“不委屈,”她一無請帖二無令牌,能混進去便是不錯的了。

“本公主雖瞧不慣你這副驕傲放縱的脾性,可相比起你那個高高在上總端架子的姐姐,倒情願你過得好。”

再者說,太子日後要繼承大統,良美嫁入東宮必定是跟着青雲直上,玉妃無兒無女,保不齊會依仗外甥女從中作梗,于靜妃不利,于岚沁也不利。

公主說到底也是宮裏長大的,其中深意一點便透。

宴席設在禦花園東側的寸心亭。良宵到時已有宮女在準備桌椅器具。

到時有外邦使節與朝中大臣在,也不知良美今日準備做些什麽挽回顏面,一時間她不知該從何處下手,才能攔住良美又不壞大事。

岚沁扯了扯她袖子,兩人往假山的石凳去,此處無人,貓着身子也能瞧清寸心亭是何境況。

“這樣的場合本公主都不敢肆意妄為,你可千萬注意着,別叫父皇知曉。”

“知道的。”

“話說良美真是臉大,竟敢央求玉妃帶她來,不知道的還以為皇家多了個女兒呢。”

良宵回頭瞥了眼岚沁:“公主快別說了,小心叫人發現咱們。”

岚沁嘁一聲,沒再說話。

過了會,兩人眼瞧着皇上攜帶皇後玉妃及幾位大臣闊步走來,良美挽着玉妃的手行在其間。

一衆人裏,身材挺拔,面目俊朗的大将軍最為醒目,一身繡金線的玄色長袍沉穩大方,隐有壓過滿園豔色的雄渾氣闊。

“你家将軍也在,”岚沁低聲道,“興許他有法子說上話。”

“噓!”良宵瞧見宇文寂時心跳漏了一拍,趕緊背過身去,“不行,我這是偷摸進宮的,他還不知曉。”

岚沁一驚,“良宵你是傻了麽!這麽大個事情你不叫他幫你你跑來找本公主……”

“噓噓!”良宵頭皮陣陣發麻,早上将軍上朝那時也并未同她說起這事,再說,她哪裏有膽子叫宇文寂與她同謀。

拉姐姐下馬,太見不得人了。

小心落個善妒的名聲。

旁人只能瞧見她們是親姐妹,內裏陰暗一無所知。

這輩子,她太想給将軍留下一個完美的形象了。

“良宵!”岚沁又仔細看了看,沒瞧見自己母妃,頓時氣從心來,憤懑道,“今日定不能如了良美的意!”

“我自是想,可現今……”良宵遠遠瞧着言笑晏晏的一圈人,良久找不到一個妥當的法子,心下焦灼不已,只得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姑且先瞧瞧她想做什麽。”

岚沁急道:“還瞧什麽瞧,她都要成本公主的皇嫂了!”

良宵連忙叫她小聲些,兩人争執間,身後傳來一道清潤如玉的男聲:“你們在做什麽?”

“皇兄?”

“太子殿下!”

褚靖不解的瞧着這兩人,尤其是瞧見身着宮女服飾的良宵時,眼裏閃過一絲古怪,負在身後的手扭動着玉扳指,頓了頓,才問:“看了嗎?”

不知問什麽的岚沁一愣,知曉內情的良宵心裏一虛,今日窘境又被太子瞧見了。

她這心裏五味陳雜,率先想起将軍冷沉的臉色,肩膀一顫,不由得別開視線,低聲道了句“看了。”

褚靖看她反應平平,英挺的眉峰皺起,也沒再多問,只側身望了望遠處寸心亭方向,“無事快回去,別瞎跑。”

“皇兄!”岚沁嘟着嘴,恨恨道:“皇兄可不能納良美為側妃,她心思多着呢,日後指不定要生事端。”語畢,岚沁捅捅良宵胳膊肘,“你說是不是?”

良宵忙拽拽岚沁後衣襟,咳嗽兩聲,沒說話。

她與岚沁有交情,知根知底的,當然敢放心将事情原委告知,可與太子殿下這樣的人物……莫說是沒有交情,便是有,也不敢輕易說。

岚沁意會,心有不甘的嘟囔兩句:“皇兄,江都城有大把世家貴女,你換一個嘛?”

褚靖不由得輕笑一聲,“你倒好,連皇兄的婚事也敢管。”又極快的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良宵,“好了,是好是壞本宮自有分寸,你快帶她回去。”

說罷,褚靖邁步繞過假山往亭子去,行過良宵身旁時又頓了步子,輕聲提醒:“回去好好看。”

良宵霎時僵了身子,心中疑惑愈來愈深,莫不是那畫卷裏暗含玄機?

“皇兄今日怎麽怪怪的,”岚沁亦是納悶,不過想到良美不能如願,又暢快不已,她懶得想那麽多,拉着良宵的胳膊笑道:“這下放心了,說來你又欠本公主一個人情。”

“是嗎?”良宵不放心的回頭瞧一眼。

岚沁拉着她往前走,語氣篤定:“皇兄都那麽說了,定是默認了的。”

太子殿下竟是這麽和善好說話的人?

良宵可不敢信。

即便她們兄妹有幾分感情,斷不至于如此随意。

“你要是不放心,且随本公主去母妃宮裏坐坐,待有了确切消息方才離宮。”

“行。”

寸心亭宴請不過一二時辰便結束了,送走外邦使節,衆大臣告退,大将軍一反往常的走在最前面,步子快極了,一陣風似的,不多時便沒了身影。

褚靖随同皇上皇後回宮,正要提起側妃之事,便聽皇上道:

“靖兒,你宮裏妻妾甚少,皇家子嗣不可單薄,父皇此番給你拟訂了三位側妃,其一則是西域送來的娜缇公主,其二便是英國公府的小女兒顧氏,這其三嘛,朕思來想去,不能冷落了良國公府,便添了二女兒良春,你看如何?”

良春?

褚靖将已到嘴邊的話收了回來,心下微驚,怎麽也沒想到最後會是三位側妃,尤其是那位默默無聞的良二姑娘。

縱使心中如是想,有多年來養成的恭順賢德習性,褚靖只不動聲色的應下,“兒臣并無異意,一切聽父皇母後安排。”

“好!”皇上朗朗一笑,“說來都是宇文将軍慧眼識珠,為朕思慮得如此周全,怕是丞相也沒有這樣細致的心思。”

王皇後想起那日所見,道:“能把夫人調.教得如此乖順的,哪能是泛泛之輩?”

……

原是他暗中調和。

褚靖挑了眉,雖知那人存了私心,卻也動不起氣來,說來算是幫了他一個忙,不必廢口舌去惹父皇不悅。

至于那良大姑娘,岚沁如是說法,良宵支吾不語卻不難看出其意,他就是不考慮別的只依着良宵的意思,也不會要。

到底是有些恩情牽扯,看在皇叔的份上,他理應幫襯一二。

皇宮這個大染缸裏,便沒有不透風的牆。

禦花園宴席才将結束,玉妃推外甥女上位落敗的消息便已傳遍六宮。

良宵聽到消息時驚訝不已,甚至有些不敢置信。

三位側妃?

其中還有她二姐良春!

岚沁笑她:“瞧你,本公主都說了良美沒戲,倒是你那二姐姐,不聲不響的勝了一局。”

誠然,誰也沒想到良春會脫穎而出奪得側妃之位,良宵适才平息下來,“二嬸母本是想要替良景謀皇家婚事的,現今瞧來,竟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良景?”岚沁不屑的哼笑一聲,想起之前遇到大狼狗的窘态全被他瞧了去,還被他那般奚落,不由得惱羞成怒,“本公主就是嫁給城北那纨绔公子祝老四也不會嫁他。”

良宵咦了一聲,她二哥真性情,有一說一,倘若真的用心待哪個女子,定是專心的。光是瞧他待陵玥的态度便知。

她倏的想起前世岚沁曲折的婚事,先是嫁了個表裏不一的僞君子,府裏私養了好幾個小妾,岚沁這個脾氣哪能忍,二話不說就和離,雖是皇家公主,以後不愁再嫁,可偏偏那時良美已經嫁入東宮,又頗有手段,事事壓太子妃一頭,她們的姨母玉妃有這層關系,很得聖上厚愛,時常壓踩靜妃,母女倆的日子可不好過。

其實說起來,她和岚沁自小不對付,多半是因為這同樣驕傲較真的性子,她是被胡氏養出來的,不知天高地厚;岚沁是生在皇家的底氣,身份尊貴。

卻同樣在婚事上波折。

良宵于心不忍,重生太過玄幻,不是人人都能得上蒼偏愛,既已經知曉前世,趁着岚沁婚事未定,她應該能幫上忙。

正要開口提起時,岚沁先一步拉她出了門,步子匆匆,“本公主再不出宮便要被母妃留着過夜了。”

耗了這半天,日光漸弱,眼看便要日落黃昏了。

良宵跟上去,宮裏人多口雜,只得暫且将事情壓在心底,準備隔日修書一封送去,言明事情原委。

二人及岚沁的貼身宮女阿若行至午門口,遠遠的瞧見兩架裝飾華貴的馬車。

良宵瞳孔一鎖,猛地頓住步子。在岚沁還未反應過來時已然快步鑽到身後。

“良宵?”岚沁不解的轉過身去找人,良宵忙貓着身子躲開,急急道:“別動別動!讓我躲躲!”

岚沁滿臉狐疑,“躲什麽?再不出宮便真的出不去了。”

“我瞧見将軍府的馬車了……”良宵哭喪個臉,恨不得直接遁地,“定是将軍來了,若我現在出去豈不是全暴露了!”

岚沁恍然間反應過來,回頭瞧去,看到闊步走來的高大男人後嘆口氣,同情道:“來不及了,他都瞧見了,你自求多福吧。”

良宵探出個腦袋瞥了眼,一慌神,下意識的就轉身跑,然沒跑兩步就被揪住了後衣領。

男人愠怒的嗓音從後背傳來:“還跑?”

“将軍……”

距離宴席過去少說有兩個時辰,這時候被抓包,想來是早就被發現了的。

這是良宵被推上将軍府的馬車才悟過來的。

寬敞的車架裏,男女一左一右相對而坐,車外繁華落盡,貨商小販,酒樓茶社都已接近歇業,多是步履匆匆趕回家的行人。

宇文寂瞧着對面埋頭不語的女人,黑眸有火光閃現,心中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往時一幕幕飛快的在腦海滑過。

有些東西是深埋在心底的,一旦察覺出苗頭便要竄出來提醒他。

他最是受不得這個女人躲他,防他,冷着他。

“手怎麽回事?穿這身衣裳進宮做什麽?”

良宵緊張得咽了下口水,迅速将手背到身後,悄悄擡眼,觸及男人冷沉的臉色,又極快的低下頭去,咬着嘴唇沒說話。

“說話。”大将軍這話已然是隐隐動了怒。

良宵肩膀一顫,她其實,很怕将軍生氣。可今日這番,就是咬斷舌頭她也不會說,自己這是費盡心思阻撓姐姐飛黃騰達去的,尤其是中途還遇上了舉止怪異的太子殿下。

她在将軍心裏該是善良懂事,熱忱貼切的女人。

近來幹的卻全是心機深重、處處謀劃的勾當。

就算他知曉內情不責怪,也要為她費神費力。

前世做了那麽多錯事,她真的,再不敢給将軍添麻煩了,因她而起的禍事,理應由她了結。

“良宵!”宇文寂正準備好好逼問一番,胳膊被女人小心拉扯住,那兩只手又細又白,捧着他的手掌時好似沒骨頭一般的軟.滑。

頓默中,懷裏忽然撞進一個軟軟的身子,細膩的側臉滑.過他的下巴,幽香襲來那一瞬,宇文寂竟什麽也沒問出口。

這個女人慣是會撩.撥他的。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4-08 22:58:54~2020-04-08 23:23:1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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