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游輪上的太宰
奈須白木有一個習慣,他的生活與工作是泾渭分明的。
因為重心不在賺錢上,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出去接單開工了。可這個打電話來的港黑人士,卻犯了他的忌諱——越過工作郵箱,查到了他的真實身份,還将電話打到他的私人手機上。
電話那頭還回蕩着“港黑向你問好”的餘音。
白木直接送上三連:“不好,閉嘴,不願意。”
挂斷拉黑,一氣呵成。
另一邊的梶井哀嚎:“boss明早就要回來了,他一定會活剝我的皮,然後挂在港黑的廢墟之上吧——啊!”
他神經質地捧着頭,痛苦質問蒼天:“為什麽!我明明用了最和藹可親的聲音,最誠懇真切的态度,為什麽奈須君還是挂斷了我的電話!?”
旁邊的基層小弟熱心提醒道:“可能是您的聲音……聽起來就比較不正經?”
憤怒的梶井向小弟扔了一堆檸檬。
無辜的基層小弟捧着檸檬瑟瑟發抖。
完全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的梶井想了一會,認真點頭,“我必須登門致歉,向奈須君展現出十足的誠意,親自接奈須君前來廢墟現場,若是他還是不願意……奈須君怎麽會不願意呢?”
梶井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因為我即将為他帶去的,可是這世界上最可愛的登門禮啊~讓我們來找找可愛的奈須君住在哪裏吧~”
橫濱的夕陽時分,海灣之上的落日如烈火般壯烈灼燒,在這片橘紅色的海面上,是瑰麗到讓人屏住呼吸的寧靜。
此時武裝偵探社的所有成員,在游輪上享受着這一刻來之不易的安寧。
可太宰治卻沒有出席這場熱鬧的盛宴。
敦拿着一杯冰涼的香槟,是在空無一人的甲板上找到太宰的。
在豪華游輪晚宴這種對正式着裝有要求的場所,太宰少見的穿了一身黑色西裝,打折紫色條紋領帶,他站在郵輪邊緣眺望夕陽暮色,身形修長清瘦。
從扣好的袖口處,依然看得見纏繞的層層繃帶,蓬松的棕褐色頭發略有蜷曲,卻看得出被好好打理過的痕跡。
中島敦遠遠的看着他。
平日裏見慣了太宰先生站沒站樣、坐沒坐樣、整個人歪歪扭扭地縮在長風衣裏的模樣,毫無準備地見到了這樣不一樣的太宰治,敦有一瞬間的驚訝。
今天的太宰先生,給人的感覺和往常完全不同。
在這一片壯闊的日暮下,他的身影站在海水與船板的交際線處。往日裏他身上那一絲沾染的人間煙火氣,仿佛都被今天的海風吹散了。
但是此時此刻,敦沒來由的就能确定,此刻站在這裏的太宰,并不會從船上跳下去。
太宰治是一個同時被自己現任搭檔和前任搭檔都不遺餘力讨厭着的人,這點沒有人懷疑。
但他一直是一個很難被看透的人,這點也無法反駁。
太宰此時望向海面的側臉難得的沒有笑意,敦只看一眼,就知道此時站在自己身邊的太宰先生,是很遙遠的。
于是敦不再說話。
他對于太宰先生的尊敬,并不少于芥川分毫。既然他無法理解太宰先生的內心世界,那就不去打擾。
是太宰治先打破了沉默,他察覺到了敦體貼的靜默,主動和敦聊起了這次行動。太宰不急不緩的聽着敦的彙報,把玩着手裏印着“bar lupin”字樣的火柴盒,神色變得溫暖。
“都是些‘不斷掙紮’着的人……就像我們一樣。”
敦沒來得及問這個“我們”指的是誰,太宰就已經收起了這個摩挲得有點舊的火柴盒。
他拿起一杯香槟,轉向了敦,“為了野犬”。
或許是因為火燒落日的壯麗太過動人,或許是因為喝下的這杯香槟讓人壯膽。
或許是因為在視野開闊的甲板上,已經可以看見那個埋葬着友人的白色墓園。
白色的石碑與潔白的花,在綠茵草地上盛放如海,讓太宰此時的表情溫柔不似以往。
敦問出了一個在心頭惦念很久的問題。
“太宰先生,之前在海邊的墓園裏,您曾經對我說過,您的那位朋友,他曾經給了您離開黑手黨并加入武裝偵探社的契機。”
太宰治沒有說話,臉上笑容很淡,不似往日那般浮誇,卻多了幾分真實的意味。
敦鼓起勇氣,繼續說:“我想,能改變太宰先生人生軌跡的朋友,一定是非常不同尋常的人……您能和我說說他嗎?”
拿着酒杯的太宰沒有表情變化,敦猜不出他的心思。
時間剛剛過了整點,海邊的教堂響起悠揚的鐘聲,餘音在空曠的海上回蕩。
鐘聲響起時,太宰已經知道游輪行至何處,他沒有答應敦的請求,只是轉身趴在欄杆上,看到了岸上那片埋葬了織田作之助的墓地。
當年是他沒能早點洞悉森鷗外在mimic事件幕後推波助瀾的暗手,失誤的代價,是眼睜睜的看着好友死在自己懷裏。
過去無法改變,就連被織田作所珍視的那五個孩子,他竟連一個都沒能保下來。
……倘若那五個孩子中,只要有一個能活下來的,他都還有彌補的機會,替織田作看顧他們的未來。
可是沒有如果。
到底棋差一招。
他甚至有些羨慕中島敦。敦現在每月都把工資拿出一部分,饋贈與那收留過他的孤兒院,至少敦還有彌補遺憾的方式,不會像他一樣,感到對生命的迷茫。
白色教堂撞鐘搖擺,與墓地的花連成了一條純白的線,在熾熱的霞光下,每一聲鐘響都觸動心弦。
“啊呀呀,船已經開到這裏了嗎?”
太宰治不想繼續剛才的話題,一秒鐘硬核改變談話走向:“夕陽的海面真是很漂亮!為了在這等美景下順利的死去,我也要努力的去招募殉情對象呢~”
敦看着旁邊的人,知道他還是不願意說,無奈的嘆了口氣,一同望向遠方的岸邊。
太宰先生朋友的墓,風景令人過目難忘。墓園不僅能眺望到遠處海灣,傍臨純白色教堂,還在一個坡上享獨戶,背靠大樹遮雨遮陽。
即使是從游輪上遠眺,也能看見墓園的那棵樹,和樹下單獨屹立的墓碑。
只是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墓碑那邊……似乎是有一個人?
很快從太宰先生微訝的反應上,敦确定了那裏真的有人。
“誰會來這裏?”太宰收起了漫不經心的笑容,“難道是安吾那家夥?選了我上船的時候,特地前去祭拜……不,不是他,他不至于躲我到這個程度。”
生前連人都不願意殺的織田作結仇甚少,死後葬身之處更是沒有幾個人知道。太宰迅速思考過所有可能前來此地的人選,卻仍然是罕見的毫無頭緒,頭頂上緩緩飄出一個問號。
夕暮時分,有一位名叫奈須白木的學生,從醫學部回家的路上會從這座墓園邊經過。
他很不喜歡這個路線。
往日路過墓園時,他都是走得腳下生風,目不斜視,但今日他卻臨時改變了習慣。
這已經是他第999次路過這個墓園了,等一會從正門走過,這個記錄就會變成1000次整。
四位數可殺不可忍。
于是他腳下一轉,第一次從正門走進了墓園。
這是一片隐藏在喧嘩港口中的綠茵靜地,可謂是風景如畫,遠處海面粼粼波光,霞光共長天一色,還有豪華的游輪在海灣徐徐航行。
白木來到了山坡樹邊的單人墓地,墓碑之上的名字矚目而刺眼。
“……喂。”白木站在織田作的墓前,臉上表情冷漠,“我有時候會想,是不是這世界除了我之外,已經沒幾個人再記着你了?”
白木蹲下來:“碑上寫着你的名字,看着真讓人生氣。”
墓碑不會回應他。
奈須白木低下頭,看了看自己骨節勻稱的左手,只有小指上帶着一個黑色的指套。陽光太明媚了,他将避光的指套小心拉好。
白木的眼光重新停在墓碑上,他很清楚自己每次在經過這個墓園時,都感到心氣不順的根源是什麽。
墓園裏沒監控,附近沒有人。
只有遠處橘紅色海面上的一艘游輪……但他會被輪船上的人恰好看見的可能性,低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很好,一切都很完美。
“如果能讓我更開心一點的話……你不會怪我吧。”
在徐徐海風中,白木微微側頭,天真無辜地确認道:“應該不會怪我的……吧?”
游輪上中島敦跑着沖回甲板,“太宰先生!這是我借來的望遠鏡。”
這并不是高精度的專業望遠鏡,只是一個觀光客的常用款式,但在此時也聊勝于無了。
太宰随口道謝,接過望遠鏡看向岸邊墓地。
放大的視野更清晰了一點,他看清織田作的樹下墓碑邊,确實有個人。
但離得太遠,長相無法分辨。
太宰在想這個人是誰,為什麽會認識織田作之助?觀察了一會,他似乎也沒什麽特別的動作。
……難道真的只是個偶然經過的路人,碰巧選擇了在樹下休息乘涼嗎?
正在太宰思考時,墓邊蹲着的“路人”,站了起來。
然後一腳踢向織田作的墓碑。
墓碑碎了。
他豪邁地拍拍褲腿的土,潇灑地走掉了。
在游輪上目睹了一切的太宰治:“…………”
望遠鏡遮住了太宰的雙眼,但敦卻驚恐地看到太宰的臉上……
慢、慢、露、出、了、微、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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