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薛定谔的爺爺
獨自來到東京高中後,在校園裏的秋葉落下第一片的時候,奈須白木接到了織田作打來的電話。
他看到來電顯示上的號碼,本來冷漠精致的臉上,突然就有了光綻放。他拿着手機,突然從學校林蔭道上跑開的模樣,和他以往清冷穩重的形象大相徑庭,認識他的人見到他這樣的神态,都面露驚訝。
白木穿着學生制服,蹲在無人小徑的樹叢後接起了電話。
他跑得氣息有一點喘,但是壓得很好,努力維持自己并沒有那麽期待這個電話的假象,“喂,做什麽?”
“……身體,最近怎麽樣?”
話筒那邊的風聲很大,織田作似乎站在海邊,海風吹在話筒上,産生的噪音被轉換成看不見電磁波,忠實地投放在白木的聽筒裏。
“最近沒有超額使用異能,我的身體很好。”
“……等你再長大一點,身體承受得住的時候,再循序漸進的鍛煉你的能力。”
織田作那邊的聲音被海風吹得零散,為了能聽清那邊的聲音,白木将聽筒緊緊貼在耳朵上,說:“我有分寸的。”
織田作獨有的體貼,和日積月累的思念,讓白木無法維持自己冷漠的假面,語氣在逐漸融冰,“我知道在東京這邊……沒有你的保護,我不會輕易暴露我的異能,也會好好照顧自己。”
織田作今日似乎格外沉默,白木見他不說話,掀掉了落在自己頭上的落葉,他下意識為了不驚擾此時秋園的寧靜氣氛,就連說話的聲音都壓低了些:“那五個吵吵鬧鬧的小崽子呢?他們最近……有沒有嚷着來東京找我?”
織田作呼吸的聲音驟然安靜,他停頓三秒鐘後,才說:“……他們啊,當然有了。”
白木懷疑的問道:“織田作,你是不是又偷偷背着我們抽煙了?嗓子怎麽這樣啞。”
那邊輕輕笑了一聲,這熟悉的反應終于讓白木心頭的懷疑消去大半,“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明天海外名校在東京舉辦的日本地區聯名面試會,準備的怎麽樣?”
“沒問題,看我拿回一沓名校建築院的offer,然後給他們五個打牌。”在談論面試的話題時,白木還十分鎮定,可是很快他的話就變得吞吐,臉也有點紅了,“只是……只是……”
織田作的聲音格外溫柔,“嗯?”
“只是……你們什麽時候……來看我啊?”白木聲音小小的,連手指都纏在一起,“織田作,你最近……很忙嗎?”
這一刻奈須白木真正想問的問題是——三天後是我的生日,織田作……你是不是忘了?
之前說好的帶那五個他嫌棄的小崽子,一起來東京陪他過十三歲生日,度過一個吵吵鬧鬧的周末的約定,是不是也一同作廢了?
“……怎麽會忘?”織田作聲音很低,幾乎淹沒在海風的噪音裏,“你是最讓我放心、卻也是最不讓我放心的那個……我已經準備了禮物,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白木皺起了眉頭:“……織田作?”
“還有事,先挂了。”
在手機鈴聲将白木從夢境中喚醒的時候,時間正好剛過上午九點。
嚴重的睡眠不足,讓白木起來得很艱難。
昨夜發生了太多的事,先修樓再炸家,還在淩晨四五點與太宰治鬥智鬥勇,被折騰得一晚上沒睡。這才剛剛睡着一小會,就被一通電話吵醒了。
他額頭出了一層密密的冷汗,心中卻沒有不悅的情緒,因為這電話把他叫醒的很及時。
那段記憶在那裏停止剛剛好,彼時的他還不明白那個時候的織田作是在電話裏與他訣別。他在生日當天回到橫濱,那場霧寒冷入骨,充斥着泥濘的絕望,他不願複習每個細節。
沒了替他過生日的人,年複一年度過相同的日子便失去意義,後來的四年裏,他再沒有過過生日。
他接起電話,聲音有些低啞:“山森教授。”
在醫學部擔任他導師的山森教授,充滿擔心的聲音傳了出來:“白木,我和你師母看到了新聞,昨晚是你家那邊發生爆-炸了?什麽情況?你沒有被傷到吧?”
白木『揉』着額頭起身:“我很好,沒有被波及,勞煩您和師母惦記了。”
“我們都要被吓死了!今天必須、一定!要親眼過去看看你才能放心。”
山森教授聲音殷切,“我昨晚才剛剛跟她轉述了你前天周五在辦公室對我說不轉學的話,她感動得當場抹眼淚,結果一覺醒來,你那邊卻出了這種事故……我們一定要過去看看你!你師母看到新聞後,這一會功夫急的嘴上都起泡了,早上一口飯都沒吃下去。我們大概一個多小時後,10:30左右到你家附近,行不行?”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白木已經沒有理由拒絕,他低聲道:“……好,非常感謝您二位的挂念,麻煩了。”
“突然上門拜訪,會打擾到你和你爺爺嗎?”
會打擾嗎?
……不會。
因為他根本就沒有爺爺。
那是白木自己寫到資料上的設定,有一個虛構的監護人,可以方便他做很多事情,也可以解釋他人生的改變。
白木依然很穩:“您言重了,爺爺一定會很高興的。10:30是嗎?我會提前做好準備。”
幾秒後,他針對此次突擊家訪,制定好了應急方案。
他游刃有餘的洗漱、沐浴,背上的傷口依然猙獰,他在鏡中觀察片刻,最後什麽都沒做,只是控制着水流避開傷處,很快的打理好自己。
穿好衣服後,他在套上指套時,發現自己發灰的小指末端指節下,那條灰色的線比昨天延長了1毫米。
他想起了數小時前太宰捏着他下巴時,自己異能瞬間消失那一刻的驚慌。
太宰治……這個人真危險。從各種意義上,都要和他保持距離。
現在是9:15。
他有一小時零十五分鐘的準備時間。
要想辦法變出一個爺爺。
自己沒有爺爺也沒關系,街上的爺爺們多得是,他這就上街找一個。
白木是個很有時間觀念的人,對于會花費在路上的時間,心中有一個看不見的筆記本。
30分鐘路上往返,15分鐘在超市裏購買用來招待山森夫『婦』的茶水和點心,他還有30分鐘時間來找爺爺。
只要運氣不是太糟,問題不大。
9:35,他在超市推車采購時,看中了一位前來買菜的爺爺。
老爺子頭發花白,人精神又和善,看見白木這麽一個清爽利落的漂亮孩子,還和他多聊了兩句。
白木禮貌的陪着老人聊過後,然後決定了,就是他吧。
先結帳出去,一會在沒人的小巷子裏,找機會與這位爺爺獨處聊一聊,他有很多種思路把人請回家。
他在結賬臺付款,正準備實施這個計劃的時候,突然發現了在超市外透明玻璃牆上,有一只黑色烏鴉正在咣咣撞大牆。
這只失智烏鴉引來超市衆人的圍觀,甚至有人舉起手機,對它進行拍攝。
白木看了那烏鴉一會,付完錢拉低兜帽,迅速的從店中離開。
神奇的是,在白木離開店後,那只烏鴉也停止了自殘行為,拍拍翅膀,在空中盤旋幾圈後跟着飛走了。
在隔街無人的小巷子裏,那只烏鴉盤旋在白木頭上,令人震驚的口吐人言道:“往西走!有情況,快往西走!”
白木冷淡道:“我不是鬼殺隊,你去中華街找锖兔,找錯人了。”
“沒找錯,就是你!”烏鴉聲嘶力竭,“對于我們的工作,你算是知情人士,且離事發地最近。锖兔出差了,橫濱區留守的鬼殺隊實力有限,不足以擊殺這次的目标,锖兔向主公鼎力推薦了你,說是你的話,絕對沒問題!”
“不去。”白木不為所動,拎着東西直接往外走。
烏鴉瘋狂拍翅膀:“锖兔說,三年前的那個晚上,産屋敷耀哉産業地下密室的闖進者,他想了很久才知道是誰——親自參與過選址重建、心裏有地圖、又有能力幹出那種事的人,全橫濱只有你一個。”
白木終于有了反應,他的瞳孔微微放大,卻依然沒有說話。
“這個秘密他至今沒有告訴別人,連主公都沒有說!他為你背負了這樣大的風險,你這次必須幫忙!”
白木終于停住了腳步,他冷冷的擡起頭,盯着烏鴉道:“帶路。”
10:05,西邊一處廢棄的工廠。
距離山森教授夫『婦』上門家訪還有25分鐘,無論這裏面是什麽,他都要抓緊時間。
因為他還有一件事沒做——他還要盡快給自己找一位爺爺,扮演過家家的和諧劇本。
工廠廢棄已久,緊閉的門窗使其密不透光,能聞到黴菌生長的『潮』濕味道。
白木進去後,就将異能的感知範圍在整個工廠裏鋪開了,很快就發現了此行前來的目标。
這個廢棄的廠房做過避光處理,玻璃使用了黑色塗層,落入車間裏的陽光,弱到幾乎微不可見。
白木走進生産車間的時候,有一個小矮個正站着落成堆的破舊木箱最上面,踮着腳向上扒窗戶,兩只手都扒在黑色的隔光玻璃上,向外張望。
半長的頭發披在肩上,這個纖細的身影看上去很無害。
隔着這樣一層黑黑的玻璃,只能勉強看到外面一點模模糊糊的影子。可即使是這樣,這個小身影也沒有放棄的意思,那樣執着的望着外面。
他似乎在渴望外面的光,聽到了白木走過來的腳步聲也沒回頭,只是低聲說:“我在等待夜晚的到來。”
車間裏安靜得落針可聞。
白木:“嗯。”
“天黑後,我就可以出去走一走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會來到這裏,但仔細看看,雖然街道上車多了,樓也變得更高了,時代好像也不一樣了……”
說話的身影安靜地轉過身來,他暗紅的眼睛盯着白木,臉上表情,“但人還是那些人,那就沒有什麽……被真正改變過。”
小鬼聲音陰冷:“鬼殺隊,看到你的出現,我居然多了一份安心。”
“——我不是鬼殺隊。”
這只鬼話沒說完,就被白木一句話堵了回去。
他挑眉道:“現在撇清關系?太晚了吧,鬼殺隊的烏鴉一直繞着你飛,你不是鬼殺隊,還能是什麽?”
白木冷漠道:“還有另一種可能,我準備一會生火把它烤了。”
烏鴉似乎聽懂了這句話,哭叫着逃離奈須白木的身旁:“我不好吃,別吃我!不能吃野味,不能吃野味!”
小鬼:“……我從沒見過你這樣有意思的鬼殺隊。在你死之前問一次,你叫什麽名字?”
“叫我白木,你呢?”
“绫木累。”話剛說完,累的音調就驚慌拔高,“喂!你幹什麽?”
累被黑暗中突然亮起的光吓了一跳。
對于陽光的天然畏懼,使他本能地甩出蜘蛛絲黏上房頂,悠悠球一樣将自己吊了上去,累重新回到了黑暗的隐蔽處,無聲地亮出鋒利尖銳的蜘蛛絲。
但那束不是陽光的白光,卻如影随形。
白木打開了手機上的手電模式,光源對準绫木累,目光在他的白發上多停留了一會,“我也是第一次見到真正的鬼,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麽品種……唔,臉上排列特殊的紅痣倒是挺可愛的。”
绫木累愣住了。
身為十二鬼月“下弦之伍”的他,在到達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前,一直生活在大正時代,自然是沒見過手機這種發明的。
他雖然不知道白木手裏的東西是什麽,但已經明白過來這不是陽光,而他自己也被微妙的無視了。
绫木累皺起眉頭,“這麽小看我?連你的日輪刀都不拿出來?”
“不是鬼殺隊,沒有日輪刀。”白木輕描淡寫道,“绫木累,你來自的時代是怎樣的模樣?”
累出人意料的有問就答:“我來自于大正四年,來到這裏的前一刻,我記得我死……唔,我也不知道我怎麽來的。”
白木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道:“所以锖兔和他主公,八成都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吧……今天算是确定了,原來他們是一百年前的人。”
随即在下一秒,完美識破了小蜘蛛隐藏在乖覺背後試圖偷襲的路徑,輕聲道:“異能力,物質重建。”
“——重構玻色子。”
可以将人割成碎屑的天羅地網蜘蛛絲,在零點幾秒鐘內改變了存在的物理形态,失去了粘合力後,在空中化為一場晶瑩如鑽石的粉塵,如雪般簌簌落下。
蜘蛛絲斷裂,累從空中掉了下來,他滿臉震驚地伸手抓了一把空中化成“雪”的蛛網。
下一刻,白木小手指勾了一下房梁的承重梁,重逾千斤的承重梁從樓體重被抽出,先在半空中掄暈了可憐的烏鴉,然後對着累的後腦勺兇猛地砸下來。
累遭受難以理解的重擊,被壓在柱子下動彈不得,他看向白木的目光裏第一次充滿了恐懼,“你做了什麽!”
白木低聲自語:“這樣都沒事嗎?鬼類旺盛的再生力……真是讓人羨慕啊。”
下一刻,廢棄工廠的承重結構再次改變,白木又抽調了一根房梁,對着還沒起身的累砸了下來。
這回結結實實地砸中了累的後腦。
在兩次辣手摧殘下,可憐的白發小蜘蛛終于昏過去了。
白木蹲下來,『揉』了『揉』這只小蜘蛛鬼的腦袋,稱贊道:“你的發色不錯。”
然後他掏出麻袋,“時間緊,來不及去找爺爺了。将就湊合,回家剪剪,就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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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