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無法獨自殉情
太宰問出這句話後,敦被吓傻了整整三秒鐘,才聲音顫抖道:“太、太宰先生,這樣問……太失禮了!”
“失禮嗎?不哦。”太宰語氣悠揚,不急不緩的問道,“我見過那個擁有着和你一樣漂亮臉龐的女性,我也記得四年前,她站在橫濱海灣大橋上的眼神——稍微回想一下,唔……我整個人都要被點燃了。”
“只是看她一眼,我就知道她那個時候的狀态……無比接近于死亡。”
太宰嘆息道,“從某種角度來說,我們是同類呢。”
火光在消退,奈須白木神色很安靜,其實這是太宰治最近接于真相的一刻。但是他們彼此,從最開始就做出了錯誤的預判。
在敦驚恐的目光中,太宰依然盡情發揮着,“你和她的眼神不一樣——你想活,而且活下去的願望很堅定,但那個時候站在橋上的人,卻已經對這個世界極度疲憊和厭倦了……而産生過那種絕望的人,靈魂裏的烙印不會輕易消散。所以就算臉是一樣的,我也能區分得開哦。”
但太宰語氣如同詩歌朗誦,眼神卻充滿着異樣的執着,“吶,你有這樣一個妹妹嗎?我一直想知道,那天的霧那麽大,她是不是真的從橋上跳了下去呢?”
火光之下的老宅區,不是奈須白木與太宰治的第一次相遇。
太宰治無聲注視他的這一瞬間,白木覺得自己心中藏着的秘密破蛹而出,幾乎要悉數暴露在這樣一雙沉默的眼睛裏。
這令他感到害怕。
他身後的老宅,有一個就算大火把房子夷平,也無論怎樣都沒辦法損壞一點的地下室。
那裏藏着一個超乎生死倫理的,不該存在于人世間的危險實驗。
太宰治不能知道。
他若是知道了那其中可能對整個世界産生的危險……說不定會阻止自己繼續前行。
但他不會改變自己的心意。所以那雙仿佛可以洞察一切的鳶色眼睛,令白木無比想盡快擺脫。
白木控制着自己的表情,精準的保持着“弱小可憐無助”的人設,用一副忍耐着“這個人好像有點奇怪”的表情,準确地演繹了自己的人設,“抱歉,我是個孤兒。你說的這個女孩子,我并不知道。”
敦悄悄松了一口氣。
如果少年真的有妹妹的話,被太宰先生這樣冒失詢問,怕也是會生氣的吧。
而且和自己一樣……也是個孤兒呢,敦心中的親近感又多了幾分。
太宰治也不知道相信沒有,他似乎十分遺憾:“那還真是可惜……我剛剛還在想,如果她還活着,我一定會向她提出殉情的邀請,說不定就會被答應呢。”
“畢竟一個人是無法殉情的。”太宰從地上站了起來,“看來只能繼續努力,去募集有相同志向的美女了。”
白木觀察着太宰治的表情,可是太宰治的表情天衣無縫,并沒有洩露任何其他的信息。
旁邊的敦主動和他搭話道:“你好,我叫中島敦,你可以叫我敦,我們是武裝偵探社的成員。”
“奈須白木,叫我白木就好,我是一名在讀的大學生。”白木微微笑道,“你的異能力是變成白虎嗎?謝謝你救了我。”
“你……你不害怕嗎?……非常感謝!”敦顯得十分驚訝,臉上還有藏不住的笑意,“白木君是大學生……好厲害啊。唉?白、白木君,你做什麽?”
在應對過太宰治的詢問後,白木終于有機會,去做一件他從剛才開始就想做的事了。
他靠近敦,以一個擁抱的姿勢困住了人虎的小臂,将下巴輕輕墊到了敦的肩膀上。
他後背的傷是真的,這個姿勢對傷口牽動最少,不會讓他太疼。
可敦整個身體都僵住了,瞬間從臉紅到脖子,他跪坐在地上,将不知所措的眼光投向了太宰治,露出了“我現在該怎麽辦?他是被吓着了嗎?我是不是該回抱他以作安慰可是他還沒穿衣服”的糾結目光去求助。
不遠處的太宰治,将手『插』在風衣的兜裏,沒有絲毫幫忙的意思。
敦後背的傷已經在短短的幾十秒內完全恢複如初了,看上去連一絲傷痕都沒有。
白木看清的瞬間,産生了一閃即逝的錯愕——他剛剛感受到那次爆-炸的沖擊,分明是在極近距離下産生的,可是看敦現在的樣子,居然連條血痕都沒有。
難道是他搞錯了?
此時他還不知道敦在異能作用下超強的自愈力,只好疑惑着脫離了敦的懷抱,壓着自己身上快成碎布的睡衣站了起來。
“既然如此,這位白木君,就請你說明一下,你這樣一位平凡的大學生,為什麽會與這位……梶井,有任何聯系了。”太宰走過去踢了一腳梶井基次郎,确認他不會立刻醒過來,這才将目光移向了白木。
敦看着白木的後背,打斷了太宰的話:“等一下,太宰先生,請讓我先為白木君包紮一下傷口吧,這個用不了多長時間的。”
附近準備接應的特務異能科已經在第一時間出動,他們向太宰打了招呼後,帶走了地上的梶井,又叫來消防車,為附近被炸-彈波及的住房熄火。
白木的老宅被炸了一半,如今在火滅後,看上去十分凄慘。
敦管相關人士要來了醫『藥』箱,準備替白木包紮傷口。
“辛苦了。”
敦紅着臉,不好意思道:“是我應該道歉的,若是我能早一點察覺,就不會傷到你了……啊,用這種『藥』,可以嗎?”
白木随意看了一眼,“用碘酒消毒,傷口處壓上醫用棉布,然後包紮即可。”
敦遲疑道:“可是傷口這麽長,該如何固定醫用棉布?”
“當然是繃帶了,繃帶! 敦君。”旁邊一位對繃帶頗有使用心得的繃帶浪費裝置,興高采烈的接過了話題,“纏繃帶這件事,沒有人比我更拿手了……白木君,我來吧?”
在敦還在研究該從那個方向撕開繃帶包裝的時候,太宰治已經以望塵莫及的手速,迅速拆開了一包繃帶。
白木冷漠拒絕:“不,如果可以的話,我想麻煩敦君。”
太宰治的笑容停頓了一秒,然後将繃帶交給了敦,十分受傷道:“哎呀,既沒有找到那位讓我惦記許久,想一同邀約去殉情的女性,還同時被同性嫌棄了,啊……這股充斥着胸膛的悲傷,真是讓人難以排解。”
敦連忙打圓場道:“沒有關系,這種程度我來就好,如果疼就告訴我,我會盡量輕一點的。”
白木安靜地忍耐疼痛,敦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主動關心道:“白木君,快到淩晨四點鐘了,你的住處……現在已經不能住了,你可有什麽去處,今晚好好休息一下呢?”
白木望向自己被燒黑了一半的房子,卻沒有什麽恐懼和難過的情緒,“并不礙事,剛剛你們問我,為什麽那個梶井會來找我……大概是因為我是一名重建師吧。”
敦想了一下,問道:“是類似于建築師一樣的職業嗎?可是你不是個大學生嗎?”
“讀大學是主職,重建師是兼職,我有一種異能。”白木看向自己的雙手,左手的小指仍然帶着那個黑色的指套,“我可以修複建築,梶井前來挾持我的原因……是我拒絕為他淩晨三點出工,這是我的休息時間。但他似乎很着急,還說着明天早上他的boss就要回來了,他等不到天亮。見我不合作,他就直接襲擊了我,試圖把我抓走。”
“炸了我的住處……也只是給我一個下馬威。他看起來很着急的樣子,甚至沒有給我機會向他證明港黑已經有其它的人聯系我,就在幾小時前完成了重建。”白木神色黯淡,“都怪我的異能沒有攻擊力,我又不會體術,才會如此受制于人……多虧了你們及時趕到,我才沒有被他抓走。”
在白木低聲敘事時,太宰治沒有說話。
一切細節和邏輯都對得上。
他了解森鷗外的性格,也知道武裝偵探社襲擊港黑大樓,被梶井基次郎炸退後,甚至連大門都沒能突破的事實。
在森鷗外回來前,将被炸到面目全非的總部緊急維修到能着眼看的程度,确實像是梶井基次郎會做的事。
只是……大晚上折騰了這麽一大圈,關于踢碎織田作墓碑之人的身份,居然還沒有任何進展。
眼前這個人與梶井有關系的概率、撇清關系的時機,一切都太過恰好。
恰好到讓人覺得有點太巧。
但關于自稱重建師一事,奈須白木應該沒有說謊,這是一個能被立刻查證的身份。
之前他就聽到國木田提到過,偵探社與一位建築系修複的異能者達成了合作關系,不僅比普通的裝修費要便宜,最重要的是非常節省時間。
他們武裝偵探社被打上門也不是一次兩次,這樣的糾紛想必以後也不會停息,那麽擁有一個能快速修複辦公室的異能重建師,則十分重要了。
他一直知道有這麽一個人,卻還是第一次相見。打個電話給國木田就可以驗證身份,這少年實在沒必要說謊。
但這看着眼前者為善良無助柔弱可欺的學生,太宰問出了一個問題:“白木君,你在哪所大學讀書?”
白木的回答沒有絲毫停頓,“橫濱市立大學。”
橫濱市立大學并不在海濱墓園的方向,這樣看來,眼前少年的可能嫌疑,似乎又少了一分。
只是白木沒有說明,橫濱市立大學醫學部有一個分部,這是山森教授的授權專屬實驗室,并不是每個人都有渠道知道的,這個實驗室就在海濱墓園不遠的地方,而且在他乘坐地鐵上下學的必經之路上。
“雖然房子被燒壞了,但以我的異能,不需要花太久就可以徹底重建了。”白木穿上了一件襯衫蔽體,“感謝兩位在危機關頭施以援手,未來武裝偵探社的單子,我會打折計價,且優先前往處理。”
敦聽了很高興,沒想到自己救下的人,居然還和偵探社有這樣的合作關系,他陪着白木一起與警方說明剛剛這裏發生的混亂,用溫柔的陪伴,無聲地安慰着今晚連番受驚的少年。
太宰站在不近不遠的地方,安靜的觀察着敦與白木的互動。
眼前的奈須白木,身上存在一種難以言明的感覺,這樣隐約的不協調感讓太宰難以解釋。但按他以往的經驗來看,在理智沒有頭緒的時候,直覺會預示他遺漏的細節。
而真相一直就在那裏,是他忽視了什麽。
等一切塵埃落定後,漆黑的天幕上已經出現了隐隐的光,白木站在分岔路的街道,向他們鞠躬道謝,送別敦和太宰的離開。
敦向他揮揮手,将手中印着“奈須白木”的名片小心收好,與太宰治走出街巷。
白木轉身回家。
他腳步不停,不遠處燒焦的住處卻已經以飛快的速度翻新重建,等他數秒後走到正門前時,已經煥然如新。
他伸手拉開大門,走了進去。
在第一縷陽光從地平線出現的時候,太宰治驟然停住了腳步,仿佛心有所感般,轉身回看白木的住處。
平靜的街道一如以往,他能看見的所有陽光,都偏愛地垂落在那間完全看不出爆-炸痕跡的住宅,無聲地訴說着一個不能被聽見的故事。
街巷裏沒有人了。
新的一天,已經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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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