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迷の晨間奇遇

白木這一晚并不安穩。

在過去的兩天裏,他連着兩個晚上折騰到淩晨四五點,又清早起身開始忙碌,根本沒能得到足夠的休息。

或許身體疲憊到某個程度後,即使終于有機會合上眼,也會累到無法入睡。

這種感覺白木并不陌生,四年前獨自回到橫濱後,他度過了許多個這樣的夜晚。

但今天或許只是單純的因為太宰治,這個人就在與他隔着一堵牆的冰箱裏。心中深藏的隐密如即将浮出滾水般沸騰不安,讓他下意識無法放松入眠。

所以在早上窗外第一聲鳥叫後,白木就睜開了眼。

走出卧房,确認了冰箱裏的太宰治還活着後,白木感到了遺憾。

太宰被放出來的時候,眼睛是閉着的,只有胸膛輕輕的起伏,昭示着這個人還在持續呼吸。

他的唇色是微微的淡青,身上濃重的色澤都被奪去了,整個人呈現出低溫缺血的蒼白。

太宰身高一米八一,保持這樣的姿勢,在冰箱有限的空間裏到底是有些勉強了,屈着長腿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委屈。

他此時靠牆而坐,長長的睫毛上挂了一層薄霜,這樣閉着眼睛的安靜樣子,反而可以讓人将眼光停駐在他往日裏散發着欠揍氣息的五官上,單純欣賞起他的容貌。此時他眉眼間有着少見的安寧平和,與往日裏對比強烈地襯托出他面容本來的英俊風流,倒是比睜開眼睛的時候惹人喜愛。

白木用微波爐熱了中也給他打包的外賣,拿出來的時候整個屋子香氣四溢,他之前提到過的和牛和蝦都有,還有加熱後散發着青梅香氣的飯團。

然後他搬了個椅子,就坐在太宰面前吃。

太宰不知道是凍昏了過去,還是凍傻了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對于白木味覺盛宴的挑釁半點反應都沒有,整個人都無限接近于靜止。

他身上的異能效果依然還在,白木無法監視他的生命體征,他整個人在白木的異能視野裏,就是一片矢量空白。

白木在他面前吃完了飯,太宰依然沒有動一動的意向,白木想了想,将自己手中這一杯滾燙的姜茶,緩緩移動到太宰治的腦袋上。

就在他作勢要倒的時候,幾根修長的手指扣住了茶杯,以溫柔的力量,阻止了白木的意圖。

為了避免肢體接觸,白木立刻縮回手。

白木也是後來複盤細節時,才發覺這個時候的太宰,其實是有意避開了他的手指的。他昨晚那句“你碰我會死人”的不着邊際的話,太宰治居然真的聽進去了。

太宰沒有睜開眼,卻握着這一杯冒着溫熱水汽的茶,緩緩送到了自己的鼻下,似在輕輕嗅聞。

白色水汽蒸騰得他睫毛上的冰霜融去,太宰治終于緩緩睜開了眼睛。

這一刻,連時間都變得緩慢。

長睫下的瞳孔收斂微光,那琉璃般醇和的鳶色眸子似乎都在熠熠生輝。睫毛上融化的水珠如淚滴般墜下來,掉進了茶杯,暈開不平靜的漣漪。

這個人,其實擁有着不輸給演員的容貌和氣場,白木微微出神的想。

清醒過來的太宰,随即将目光聚焦到他眼前的白木身上,驀然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早上好!白木君,多謝你的低溫冷凍睡眠法,我昨晚的睡眠,竟然是好久沒有過的安穩無夢呢!”

他的嗓子有一點啞,但強調依然是詠誦詩歌般輕快飄逸,“我突然領悟了一個很好的方法——在這樣的低溫下沉沉睡去,整個身體在睡夢裏,于不斷降低的溫度中幸福的失去知覺,一定是一種非常華麗優雅的『自殺』方式呢!白木君,你原來是個大好人嗎?你是怎樣想到這樣的好辦法的?”

剛剛覺得太宰靠臉還有點讨人喜歡什麽的,果然是錯覺吧。白木面無表情的反思,一定是疲累讓他産生幻覺。

還是趁早打死算了。

對于自己被關到冰箱裏半晚上的太宰,從此時的神色上來看,似乎完全沒有對這件事表達介意,反而是充滿愉悅的接受了這個事實。

太宰用那杯茶暖着自己因為寒冷而僵硬的手指,待到茶水溫度降下來一些後,才慢慢的小口啜飲起來。

茶水落入肚裏,熱度轉為體溫,他的唇色終于有了一點溫度。

白木知道以太宰的腦袋,在這一晚上的時間裏,絕對已經得到了許多他想要的信息。

但是太宰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與昨晚步步緊逼的追問不同,早上的太宰居然連一句都懶得說,反而懶洋洋的坐在他家地板上,神色悠哉閑适。

像是在這樣一個寧靜的早晨裏,他平靜地握着一杯熱茶,耐心的在老友家中品嘗。即使不說話,也能享受着占用彼此時光的靜谧。

白木皺起眉頭。

屋子裏的氛圍,讓他感覺陌生而奇怪。但最令他難以理解的,是他居然能默契地理解太宰此時沒有說出口的心境。

“我看到你的冰箱裏有咖喱。”看到白木的糾結,太宰突然開口道,“你會做咖喱嗎?我真的餓了,想吃那種熱騰騰的咖喱和白米飯。”

白木起身攆人,“給了一杯茶,你就敢點菜了?慢走不送,客氣話我只說一遍。”

“啊呀,在這種時候,又意外的絕情呢。”太宰在白木的背後,眼神裏露出了不易被察覺的渙散,“你真是一個周身充滿矛盾,但所有矛盾……卻都能以我無法了解的方式融合共處的人。你明明不舍得殺掉我,明明你有那麽多機會,白木君,這是為什麽?”

“因為我是個好人吧。”白木不怎麽走心的回答,拿出了一根大掃帚,前往太宰身邊打掃巨型灰塵,“滾,快滾,以後不要再來招惹我。”

這是什麽掃帚?是被白木用異能強化過的嗎?太宰在百忙之中不忘觀察其物理特性,打起人來居然這麽疼。

可是太宰起不來。

他的腿還沒化好凍,現在有點僵,只好被迫挨打。

這時候,門外突然想起一連串密集的門鈴聲,同時一個對他們兩人來說都很熟悉的聲音,充滿了憤怒的響了起來,“奈須白木——你給我出來!無法饒恕……你居然又騙我!”

太宰露出了一點驚奇的神色,“白木君,你是怎麽又欺騙了一顆純真少年心的?”

又是不給前景提示,白木根本不知道門外那位這次上門是什麽事。于是他決定假裝自己不在家,大掃帚拍在太宰的臉上,示意他一同閉嘴。

可是這世界上有兩種事無法隐瞞。

一是愛情,二是咳嗽。

太宰眼中微光的鳶色溫柔如水,爆發了一連串的咳咳咳。

門外砸門的聲音微微停頓,不速之客聽到了聲響,在确定了裏面确實有人後,直接用羅生門撕碎了大門,緩步破門而入。

冷酷的鄰居一邊走進來,一邊說道:“白木,銀她根本不會初中物理!你為什麽騙我拿着書去問——”

芥川龍之介看到裏面的人,聲音戛然而止。

咳嗽完的太宰治,和他打了個招呼,“早上好喲,芥川。你手裏拿的是什麽書?你……是在看初中物理嗎?”

這世界真小。白木沒想到這個人都能認識。

而且看反應,兩個人糾葛還不淺。

看到太宰治的瞬間,芥川的表情陷入空白。一向獨來獨往的白木,大早上不僅家裏有人,還是一個他絕對猜不到的人。

慢了一拍反應過來的芥川,立刻将手裏拿着的初中物理教科書往身後藏。他恍惚道:“……太宰先生?”

“看來你和白木君的關系很好呢。”太宰笑眯眯道,“大清早就穿着常服來登門拜訪,白木君,你很喜歡和黑手黨做朋友。”

白木面不改色道:“芥川,能請你幫我把這個垃圾丢出去嗎?”

芥川心髒在顫抖。

暗戳戳拿着初中課本學習的黑手黨,看上去簡直弱爆了,他分明已經和人虎定下了六月之約,決鬥在即,自己還如此不務正業,想必也會遭到太宰先生的嫌棄吧?

只是他永遠都猜不到太宰的心思。

“我真是沒想到,你居然開始讀書了嗎?”太宰并沒有像芥川想象的那樣說出嘲諷的話語,臉上甚至帶了些欣慰的意味,“願意接受純粹力量提升之外的訓練,芥川,你的思路和視野變得開闊了。”

白木狐疑的看着這兩個人的互動,只覺得他冷酷的鄰居人設要崩,被太宰治誇了一句後,居然……一副要暈過去的樣子?

很好,他不想去再深究這兩個人的淵源了,誰都靠不住,果然最後還是要看自己。

白木神色冷淡,“兩位如果想敘舊,出門請随意,這裏是我家。”

太宰治的臉上流露出浮誇的委屈,“明明昨晚……你還眼睛紅紅的請我不要再碰你了,我們一起共度了一個清爽美好的夜晚,才剛剛到了早晨,就這樣迫不及待的把我趕出門去嗎?”

芥川眼睛驟然瞪大,一個情緒失控,差點召喚出羅生門。

他不敢置信的問:“太宰先生,你和……白木……?”

白木驚奇的看了一眼芥川,這種玩笑芥川都能當真,倒也太好逗了。他轉頭問太宰:“清爽……你喜歡嗎?我下次給你做一個你進去就再也出不來的那種,一定讓你圓夢。”

太宰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把手伸到空中,眼神殷切,“腿都被凍僵了,起不來了啊。”

聽了這話,芥川猶豫着向前邁了一小步。

太宰卻說:“小白木,能把你的手給我拉一下嗎?”

一只無所适從的小腳又收了回去。

白木面無表情地看着太宰,用異能轉換了一把鋼制大掃帚。

太宰立刻一溜煙的站了起來,“那我先走了,回見。”

他出去的時候,順便還把芥川給揪了出去。某位過激宰廚一臉迷幻,乖乖的跟着太宰走了出來。

在明媚的陽光裏,太宰的臉色看起來格外蒼白,但是他臉上的笑意,卻與往常一般散漫輕松。他突然問:“芥川,你不需要一直跟着我吧?”

芥川龍之介終于回過神,停下了腳步,“……太宰先生,你的外套呢?”

“哦?大概是忘在什麽地方了吧,加油學習啊,芥川。”太宰似乎不是很在意地向路口走去。

一大清早就遭遇太宰治的芥川,站在自己家門口,目送太宰治走遠後,神色恍惚地拿着初中物理書回了家。

太宰先生從白木家裏離開後,沒有穿外套。

他覺得不能再深想了,這件事太可怕了。

回偵探社的路上,太宰遇到了安吾。昨晚異能特務科的監獄被中原中也翻了個底朝天,安吾心情不可能會好。

但在看到太宰時,安吾倒是愣了一下,“你臉色看起來很差,但心情卻似乎很好?”

太宰确實很高興,“因為我吃到了很好吃的咖喱。”

安吾:“?”

“雖然在低溫下,咖喱的味道和口感會發生改變,但是那個味道……”太宰捂着嘴遮住咳嗽,“意外的讓我感到熟悉,我很好奇那份咖喱在加熱後再加入辣椒,倒在熱騰騰的白米飯上,會變成什麽滋味。”

安吾靜靜打量着太宰,思考他語焉不詳的含義。咖喱要加辣這個奇怪的組合,他沒見到太宰有多喜歡,在他認識的人中,只有那位逝去的友人才對此十分偏愛。

太宰言簡意赅的交代道:“梶井被港黑救走,短時間內不會出來活動,我們很難再接觸到他了,原定方案就暫時擱淺吧。至于那個踢碎織田作墓碑的人,你也不用再跟進了。”

“你有眉目了?”

“我有了一個不确定的猜測。”太宰微笑道,“或許我們一開始,就走錯了方向。接下來,我會一個人進行調查。”

“……如果這個大膽的假設,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在陽光下笑出弧度的鳶色雙眸,甚至有了溫柔的暖意,“那麽……我怎麽舍得下手。”

太宰的聲音弱了下去,“也不想想,誰能讓我吃這種虧……看你那麽累,今天還是不逼你了。”

安吾突然伸手在太宰的額頭上碰了一下,皺眉道:“……太宰,你發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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