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原來他已經死了

冀恒知道路昭報考了機械系，甚至後者的年終考試成績他都提前拿到手了，今年路昭考的還不錯，機甲制造專業的加試還得了優秀，所以對于在實戰考核中相遇的可能性他還是有點心理準備的。

可惜路昭并沒有準備，他看起來吓壞了，仿佛冀恒就是致命病毒的傳染源一樣。

曾經有段時間，冀恒覺得自己的內心很強大，他不在意也不需要在意其他人對他的觀感，但是他遇到了路昭，從此那些冷靜和無畏都變成了無能為力的挫敗感。

也許，他應該降低要求，從路昭看到他不逃跑開始努力。

路昭回到三號配件庫門口，卻沒有進門，而是頹喪地坐在了車板上。其實他并不是害怕冀恒，雖然對方曾經放狗咬過他，但最後還是給他治療了，同時也提供了足額的補償，而且自從去年他說了‘不想看到你’以後，對方似乎真的再沒出現過。

如果沒有去年實戰考核那段經歷，路昭想，他在面對冀恒的時候還能更鎮定一點，畢竟他們已經兩清了，至少可以維持表面的校友關系。

可是偏偏，去年的他把冀恒當做了一個親切可靠的學長，在經過了幾天相處之後，他甚至把對方當做了朋友……瀚海高原的那個清晨，因為緊張、恐懼和絕望，路昭的腦子一片混亂，以至于完全沒記住幾位大人物的長相，他能記住的只有事後過來和他談判的道格。

所以在集結點的帳篷裏見到那位道格先生的時候，路昭受到了很大的打擊。

要怪只能怪自己眼瞎，路昭懊惱地抱住了頭。

“嘿，你怎麽躲這裏了？”庫房門打開，卡洛斯探出頭，不耐煩地說：“還不快點過來。”

路昭站起身，默默地推車進門。

“等你半天了，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卡洛斯嘀嘀咕咕，又給了路昭很多份送貨單，“這些、這些、還有這些，都要趕緊送出去。”

路昭接過送貨單，雖然因為冀恒的出現心情不好了，但是他還記得剛才被卡洛斯坑過一次，所以出門之前他很仔細地核對了清單。動作磨磨蹭蹭的，有一部分也是想要避開冀恒，好在他再次找到王瓒的時候，冀恒已經不在那裏了。

送完貨，時間接近中午，卡洛斯先去吃飯，路昭一個人守着倉庫，過了一個多小時，卡洛斯才晃晃悠悠地回來。路昭到基地餐廳的時候，基本上受歡迎的菜色全都沒有了，只有壓縮幹糧還管夠。

就着果汁，路昭慢吞吞地啃着幹糧吃了起來。

路昭左前方十點鐘方向，大概十幾米的距離，冀恒正坐在那裏。從路昭進入餐廳開始，冀恒就注意到了他，既然已經決定要讓路昭習慣自己的存在了，所以這次冀恒沒有回避，而是繼續端坐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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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是，路昭走路一向目不斜視，他領到食物以後就坐下來開吃，完全沒有東張西望的習慣，因而這回又是冀恒單方面的觀察路昭。

路昭還穿着那身灰撲撲的檢修工作服，袖子挽起來，露出了纖瘦的手腕。他正垂頭捧着一塊口感不怎麽樣的壓縮幹糧，很珍惜地吃着。

這一幕讓冀恒想起了去年的實戰考核，在礦區附近那間廢棄的空房子裏，窗外是濃重的夜色，室內只有一盞小小的光源，路昭腼腆地把自己的食物讓給他。

學長……

冀恒的心裏驀地一軟，想對這個人好一點，再好一點。

路昭吃完午餐就回了配件庫。

卡洛斯正在智腦上刷論壇，倉庫的智腦系統是可以連接星網的，原本用來管理配件收發的系統被卡洛斯發掘出了新的用途。“草，這破網！”他還嫌棄網絡信號不穩。

路昭沒有理會卡洛斯，接着清點存貨。下午開始，送貨的事情全部都由路昭一手包辦了，卡洛斯樂得清閑，論壇刷得不亦樂乎。

第二天，考核對戰正式開始。

上午所有的機甲都出去了，檢修庫也空了下來。根據考核時間表，這幾天安排的是各類技能比賽，卡洛斯就在論壇上和人讨論比賽結果，路昭則捧着一本導引者教學機的維修手冊在旁邊慢慢翻看。

被卡洛斯诟病的基地網絡無法使用語音，不過因為他有自言自語的習慣，路昭倒也聽了不少消息，比如敵方有艘艦船出故障了，比如我方戰機系表現不好，比如這次飛行機甲競賽又是冀恒拿第一什麽的。

聽到冀恒的名字，路昭手裏那本維修手冊就有點看不下去了，他站起來走到卡洛斯身後，也去看光屏上的畫面。

那是一架導引者三號在空中射擊的視頻，動作精準又流暢。

“冀恒……很厲害？”路昭問。

“當然，你沒聽說過他？機甲之王啊。”卡洛斯咂嘴，“據說機甲訓練場的很多項記錄都是他一個人保持的。”

“他不是指揮系的嗎？”

“人家是大神呗，機甲、戰機、艦船，據說他全學了，成績還都很好呢。”

“是嗎。”路昭喃喃的念了一句。

這麽強大的人，有時候也可以那麽殘忍嗎？路昭想到了瀚海高原那次的遭遇，有地位、有權勢、又有能力的人，大概會将其他普通平民當做蝼蟻俯視吧。他們的世界高高在上，蝼蟻的性命微不足道。弄殘，甚至弄死一個拓荒團的小卒算什麽呢，大不了事後賠償，反正他們可以給出足夠高的價碼，高到可以收買任何人。

作為曾被補償收買的小卒，路昭決定貫徹朱莉姨婆‘惹不起，躲得起’的處世格言，和那樣的人好好保持距離。

下午的時候，出去的機甲陸續回來，維修庫再次熱鬧起來，路昭又開始了忙碌的工作。他對于送貨到飛行機甲區有點發憷，不過這回運氣還好，沒有讓他遇到冀恒。

冀恒卻看到了路昭，其實他站的位置離路昭并不遠，可路昭偏巧就有那種能把他一個大活人忽略過去的本領。冀恒相信路昭是真的沒發現他，因為路昭每次見到他的反應無法作僞。

冀恒跟在路昭的推車後面，不疾不徐地走着，心裏有股沖動，想要直接走到路昭面前，讓他注意到自己，但是随即又覺得這樣做很沒意思。

算了，何必為難他呢，冀恒心想。

在一個岔路口，冀恒伫立良久，直到路昭的身影遠去，才掉頭轉身。

路昭以為連着幾天都沒碰到冀恒是自己運氣好，他不知道冀恒每天都會到檢修庫晃一圈，不過為了避免不期而遇，他送完貨也不在檢修庫停留了，盡量都待在配件倉庫裏。

考核時間過半，接下來就剩一場全員參與的實戰演習了。

演習前一天本來輪到卡洛斯值夜班，但是他把這工作甩給了路昭，“大晚上的，其實也沒什麽事，嗯，你還可以在這裏上上網。”

路昭知道卡洛斯和人約好了要去參加一個戰前聚會，那似乎是個實戰考核期間的傳統活動，路昭本來就不感興趣，所以也沒有反對。

胡亂地在學院論壇逛了一下，不知怎麽就點到了學生信息查詢的界面。

對了，好像現在已經沒有繼續拖延的理由了。

路昭的手指停在确認鍵上方，然後一閉眼，就點了下去。

一個信息框跳了出來，首先進入眼簾的是一張半身照，一位二十多歲的青年對着鏡頭目視前方，他的五官很端正，雖然神情肅穆，但是緊抿的嘴角卻隐約有點笑意，那表情讓路昭覺得十分熟悉。

照片下方是一段文字資料：穆懷遠，帝國歷2726年6月出生于安珀星月光城，帝國歷2745年9月入讀星雲軍事學院，帝國歷2751年5月畢業于星雲軍事學院艦船系并加入帝國第九軍團服役，駐地為銀河系半人馬旋臂科瑞斯坦，帝國歷2754年6月退伍，同年7月13日因星際飛船‘徘徊者號’爆炸事故罹難，時年28歲。

路昭盯着最後幾句話，反複看了很多遍。

原來，他已經死了。

對于從來未曾謀面的生父，路昭心裏要說沒有心結是不可能的，只是他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接受現實，并将自己的期望降到了最低。

沒有期望，就不會失望，沒有失望，就不會難過。

路昭無數次設想過見到穆懷遠時的情景，他會很平靜、很冷淡地告訴對方自己的身世，然後問他為什麽要抛棄那個愛着他的女人。

路昭覺得，得到答案以後，他就可以放下了。他不會在意穆懷遠，更不會怨恨穆懷遠，他會徹底忘記他。

然而，穆懷遠已經死了，早在自己出生之前，他就已經死了。

***

媽媽：

原來，爸爸并沒有不要我們。

路昭

***

在考核最後一戰之前舉辦聚會是星雲某個學生組織的秘密傳統，主要內容無非就是加油打氣表決心再加上吃吃喝喝之類的，所以學院方面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宗源離開聚會現場的時候，還覺得挺無聊的，他打聽到了冀恒的所在，所以就直奔射擊訓練場。

位于基地地下室的射擊場面積不大，這時除了冀恒也沒別人，所以宗源一進門就看到他了。

冀恒帶着一副護目鏡，側身站着，單手舉槍。砰——砰——砰——他手裏那把老式機械槍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宗源認出那把槍好像還是冀恒自己做的，實戰考核期間，每個學生可以攜帶的私人物品是很有限的，但是冀恒例外，如果願意的話，他連機甲都可以自帶。

根據宗源的經驗，冀恒練槍就表示他的心情有點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