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那個人曾經喜歡過自己

機甲中隊來了一位新的機械師，個性有點安靜沉默，工作能力強、人也勤快，打過交道的都挺喜歡這個叫路昭的年輕人，似乎除了中隊長冀恒是例外。

維修組的組長威爾最早注意到了這一點，冀恒除了不讓路昭碰他的機甲以外，每次有路昭出現的場合，他都會變得正言厲色、冷若冰霜，雖然冀恒不是那種張揚外向的性格，但過去也從未嚴肅成這樣。

威爾暗地裏觀察了路昭很久，沒發現那個年輕人有什麽不妥，所以就怎麽也搞不懂隊長為什麽會排斥路昭了。

當然，中隊長是被嚴重誤解了。

冀恒不知道在其他人眼裏自己的态度像是對路昭很有成見，他只知道每次浴血歸來，能夠看到機甲庫裏有路昭的存在，就是對他最好的獎賞。三年了，他見過太多血腥和死亡，一顆心逐漸變得冷硬麻木，只有在看到那個人時才能感受到一縷溫暖的陽光。

“機身固定完成，進入靜置狀态。”一個清新好聽的男聲傳來，那是複仇者智腦發出的，離開安珀以後，冀恒就将這個很像路昭的聲音設定為了智腦的聲紋。

本來讓路昭來維護複仇者是最好的，但是那天冀恒擔心路昭會誤會，不，也不是誤會，應該是發現，發現自己這種癡漢行徑，所以他就慌不擇言說出了不讓路昭碰複仇者的話。

然後，路昭就再也沒有靠近過複仇者了。

坐在機甲駕駛艙裏，由于視野很高，再加上極佳的高清成像技術，冀恒總能找到倉庫遠處的路昭。有時候路昭也會擡頭看向複仇者的方向，通過鏡頭放大，對方仿若深情凝視的眼神就會讓冀恒不由自主地心跳失律。

被壓抑的感情似乎并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消退，卻是沉澱在了他的心底，像是被冰川覆蓋的火山口，無聲的蟄伏着。

“隊長，可以出艙了嗎？”

通訊器裏威爾的聲音響了起來，冀恒恍然發覺自己又走神了，“嗯，可以。”他打開了艙蓋出了駕駛艙，這裏的機甲都有固定停放位置，位置旁邊就有方便人員上下的工作臺，冀恒通過工作臺降到地面，跟威爾交代了幾句，然後打算離開。

複仇者停在機甲庫一側，不遠處就有出口，但冀恒卻選了條遠路，穿過整個機庫走向另一個出口。

剛才用複仇者掃描路昭的時候，冀恒覺得對方好像又瘦了，仔細想想，仿佛不管什麽時候，都能看見路昭在機甲庫裏不停地工作。

路昭似乎并不快樂？

相識以來，冀恒和路昭相處的時間其實并不多，更多的時候他只能這樣默默旁觀，不過他知道在星雲那幾年，路昭還是很樂觀、很積極的。但是來了機甲中隊的路昭，卻仿佛生命裏只剩下了工作。

Advertisement

有一天冀恒走過機甲庫，看到路昭坐在空蕩蕩的維修臺邊上，低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第三小隊的托馬斯一屁股坐在了路昭身邊，大喇喇地說：“路昭，你在聽什麽？給我聽聽呗。”然後也不等對方答應就伸手在路昭頭上摘下了一副耳機。

路昭看了托馬斯一眼，沒說話。

“咦？這是什麽音樂啊，聽起來心髒好難受哦。”不到一分鐘，托馬斯就直搖頭。

“帝國安魂曲。”

“安魂曲？難怪這麽悲傷，呃——”托馬斯放低了音量，“路昭你是不是有什麽認識的人死了？”

“有一位對我很好的學長……去年犧牲了。”路昭說。

冀恒知道路昭說的是宗源，那也是他最好的朋友。

“你別太傷心了。”托馬斯安慰道：“我們很快就會為他報仇的，蟲族的覆滅不遠了。”

路昭輕輕點頭，“嗯。”

帝國對蟲族的優勢逐漸加大，安達因的戰鬥也進行得挺順利，很多城市陸續收複。

機甲中隊的工作主要是配合步兵團的地面進攻，清除敵方的重型武器，所以出戰的時機和規模都是基地統一安排的，有時候三個小隊可以輪流休息，有的時候又需要全體出動，這種情況下維修小組的輪班制度也是形同虛設。

路昭經常好幾天不回宿舍，實在太累就去醫療室的睡眠艙裏躺兩個小時，然後起來繼續工作。

“路昭，你有黑眼圈哦。”托馬斯說。

“是嗎。”路昭摸了一下自己的眼袋，并沒有太在意。

“你這樣不好，精神不濟，工作時候很危險的。”托馬斯又說。雖然路昭沒有成為他的專屬機械師，但是不知怎麽路昭就是非常對他的胃口，所以他很喜歡有事沒事找路昭聊天。

路昭第一眼見到托馬斯的時候，還覺得他有點像拓荒團的朋友馬森，然後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錯了，馬森雖然也是大個子，但行事粗中有細，而托馬斯則是完全的大大咧咧、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

這樣的人能做機甲駕駛員本身也是挺奇怪的事情。

“因為我有野獸的直覺啊。”托馬斯告訴路昭，“在尤利安機甲學院讀書的時候，我的筆試成績很差的，不過實戰的時候誰也比不過我，多虧了我的第六感呢。”

“哦，這樣啊。”路昭随口應了一句，他手裏捧着便攜智腦，正在查看雷霆III的檢查數據分析結果。

托馬斯沒有察覺到路昭的敷衍，仍然興致勃勃地細數這自己的光輝歷史。

路昭站上了機甲旁邊的懸浮工作臺，一些數據有異常，他打算上去看看。懸浮臺升起，路昭習慣性地看向複仇者的位置，那架機甲已經回來了，看起來沒有太大損傷。

那個人應該也沒事吧，路昭想起托馬斯曾說過，在收複裏格海姆的那一戰，複仇者動力系統損壞，最後冀恒是離開駕駛艙，拿着近身武器和蟲族作戰的。

“隊長太厲害了，獨自沖進蟲族陣中，殺了幾個來回，而且還毫發無傷哦，簡直就是金剛不壞之身，我覺得這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殺死他呢。”當時托馬斯那麽說。

殺死冀恒？路昭突然想到自己曾經那麽做過，在二年級的那次實戰考核，他開槍擊中了冀恒的胸口，而對方在那樣的情況下，卻依然擔心着自己這個兇手。

他說：路昭，不要傷害自己，求你……

要多喜歡一個人，才能将對方的安危置于自己的生命之上？

那段不算愉快的經歷，一想起來就讓路昭的心揪得厲害，難過的同時卻又有點甜蜜。

那個人曾經喜歡過自己，雖然只是曾經……

懸浮臺繞到雷霆III後背，看到那裏有塊鋼板變形了，路昭跳到機甲上，掏出智腦掃描。

托馬斯也跟到了下面，“路昭，那裏有塊板子彎了是不是？”

“怎麽撞到的？”路昭問。

“我也不知道啊。”托馬斯抓抓頭皮，“戰鬥太投入，沒注意。”

“變形已經影響到運動氣流了，這塊板子最好是拆下來複原。”路昭收起智腦，徒手從機甲外部向下爬，雷霆的外形他也很熟悉了，知道哪裏有合适的落腳點。

接近地面的時候，路昭腳下打滑了，不過他的右手還攀着機甲外殼，并沒有掉下去，距離地面也就三米高，他認為自己可以直接跳下去，所以就索性放了手。

誰知下邊的托馬斯突然伸出手，在路昭落地之前将他抱了個結結實實，路昭反而吓了一跳。托馬斯抱住的是路昭的大腿，所以現在他腦袋就抵在路昭的肚子上。

“路昭，你吓死我了！”托馬斯擡頭抗議。

覺得本來可以完美落地的路昭很無奈，“謝謝你，行了，放我下來吧。”

但是托馬斯卻沒放，他抱着人轉了一個圈，相當驚奇地說：“路昭，你好輕呢？你體重多少？怎麽會這麽輕？是不是平時吃太少了？有沒有營養不良啊？”

“我的身體很好，你可以放下我了。”路昭回答。

托馬斯明顯沒有玩夠，他一手環住路昭的背，一手架起路昭的腿，換了個橫抱的姿勢，手臂還上下颠了颠，“真的好輕，還沒有一把激光加農炮重哩。”

“你們在做什麽？！”一個冷厲的聲音驟然響起。

托馬斯抱着路昭轉了個身，正好看到他們的中隊長冒着凜冽的寒氣大步走過來。

有什麽事情要糟糕了，托馬斯的野獸直覺告訴他目前的形勢很危險，因為中隊長平靜肅殺的外表下埋藏着可怕的怒火，于是他不假思索地立正敬禮，“報告長官，我們在修機甲！”

啪噠——

路昭被直挺挺摔到了地面上，由于猝不及防甚至沒來得及曲身卸力，尾椎骨好像撞到了，他疼得眼淚都飚了出來。

一雙軍靴出現在眼前的地面上。

“有沒有受傷？”冀恒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在克制怒氣。

路昭忍痛起身站定，“報告長官，沒有。”他的目光直視前方，只能用眼角的餘光看到冀恒似乎上前了一步。

“對不起啊。”托馬斯小聲道歉，他的手還舉着，直覺告訴他最好不要輕舉妄動，隊長看起來已經處于爆發的邊緣了。

冀恒的聲音卻平和了下來，“現在去醫療室做個檢查。”

“是，長官。”

路昭轉身的時候，托馬斯感覺隊長的怒氣值好像降了一點，因而小聲提議，“隊長，我送路昭去醫療室吧。”

“托馬斯少尉！”

“到！”

“機甲庫是玩鬧的地方嗎？”

“不是！”

“去寫一份三千字的檢讨！”

“三千字？隊長——”

“五千字！”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