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又來了……伯裏斯低頭揉了揉太陽穴。在異界半位面的時候他就領教過這個聊天方式,骸骨大君總是先默默跟着你的思路走,然後猝不及防地帶着你跑題,而且不許你中途折返……
更重要的是,洛特提的問題太難回答了。對他哪方面最感興趣?這算什麽問題?也許開個玩笑就能混過去,偏偏伯裏斯不太擅長開玩笑……
正在他發愁的時候,洛特突然轉頭望着某個方向。
“怎麽了?”伯裏斯問。
他的問題剛出口,高塔大門方向傳來一聲巨響,就像是有人用攻城槌砸門一樣。伯裏斯站起來,嗖地一下消失在了原地。洛特懊惱地咕哝了幾句,轉身跑出去走向浮碟。
來到大門前,伯裏斯發現自己對聲音的種類的判斷還是挺正确的,巨響真的是攻城槌發出的。當然,是魔法塑能而成的攻城槌。
是黑松。他折返了回來,用儲法杖施放了一個鐵甲巨犀沖撞效果,然後就不省人事倒在了高塔前。骨頭椅子沒跟在他身邊,看他這幅狼狽的樣子,也許那東西已經碎在了什麽地方了。
伯裏斯仔細感知了一下周圍的魔法波動。黑松身上殘留着濃重的死靈氣息,這是當然的,他自己就是死靈師,比較奇怪的是,他似乎捏碎了兩枚儲法水晶,用掉了好幾發巨犀沖撞,左手還捏着一張沒施展成功的羊皮紙卷軸,上面是個連環爆燃術。
黑松最讨厭這些術士才熱愛的法術了,他自己不怎麽喜歡用,而且也确實不擅長用,不過準備些魔法物品防身總是沒錯。現在他竟然啓用了一堆元素爆裂效果的法術,這作風簡直不像他。
伯裏斯繼續專注于塔前的空地和遠處的森林。法師住的地方就這點讨厭——想檢測異常魔法波動?這裏可是法師的地盤啊,以高塔為中心的大片土地上均有魔法殘留,多重痕跡天長日久地交織在一起,搞得到處都是“異常”波動。想要仔細偵測,必須要特意找時間一點點去排查,像這樣草草觀察是不會得到準确結果的。
洛特也下到大廳裏,驚訝地看着倒在門外的精靈。伯裏斯叫來兩只魔像,一個抱起精靈,一個關閉大門,他自己則又施法暫時消失了。再回來的時候他帶了一只小皮箱,而魔像、精靈和洛特都不在大廳裏了。伯裏斯心裏剛一緊,高塔二層的扶手邊就傳來了洛特的聲音:“別慌親愛的,我們在這裏。二層的客房有床有盥洗室,比較方便一點。”
“你們怎麽過去的?”伯裏斯踏上浮碟,升到洛特身邊。
“和你一樣用浮碟啊。”看到伯裏斯要翻過護欄,洛特還特意伸手攙扶了他一下,不過此時伯裏斯精神緊張,根本沒留意到這個體貼的小舉動。
“不……我是說,你是怎麽命令威爾和德克拉也上來的?”
“誰是威爾和德克拉?”
“那兩個魔像。”
“難道你所有的魔像都有名字嗎……”洛特帶着伯裏斯走向一間客房,“他們不聽我的命令,所以我親了他們一人一口,然後再下命令,這樣他們就跟我來了。那個精靈好像情況不妙。”
兩個魔像駐守在屋外,黑松已經被放在了床上。他身體僵硬,眉頭緊皺,呼吸又弱又快,一副被魇住了的模樣。
伯裏斯坐到他身邊,從小皮箱裏掏出一只綠色玻璃瓶,将瓶中液體與另一種粉末溶在一起倒在自己右手心中,按住黑松的額頭。
伯裏斯讓洛特幫忙拿住敞開蓋的小瓶,讓它靠近黑松的鼻子,黑松似乎嗅到了藥劑的味道,表情放松了一些,呼吸也舒緩了許多。
“前所未有,真是前所未有……”伯裏斯自言自語着,輕輕搖了搖頭。
“什麽事前所未有?”洛特問。
伯裏斯說:“不管襲擊者是誰或是什麽,他竟敢在不歸山脈的範圍內襲擊黑松。而且從黑松做出的反應看,他慣用的法術可能對敵人沒有用,而對方卻可以對他使用即死魔法,并毫不費力地撂倒了他。幸好他身上預置的防護術起了一點作用,不然他當時就沒命了。他逃回來之後大概沒力氣施法求助,而普通敲門聲又傳不到高塔上層,所以他就用了儲法杖裏的巨犀沖撞效果……不,也許不止是這樣,也許是他必須用最快的速度吸引我的注意,因為……因為他身後的敵人已經追了上來……”
洛特想了想:“所以……總之這不正常,是吧?平時沒有人這樣騷擾你?”
“當然沒有。不歸山脈和與薩戈有盟約,侵犯我的領地就等同于對薩戈宣戰,反之亦然。十國邦聯內的所有軍事組織和冒險者工會都知道這件事。而且,對施法者同行來說,我……我其實很有名,他們不敢随便找我的茬,除非他們腦子有問題。”
洛特說:“也許不是軍事機構幹的,也不是法師幹的。難道就不能是異界生物什麽的?煉獄生物什麽的?九頭九尾屍毒龍什麽的?”
“那它們到底圖什麽?”伯裏斯抹了把額頭,“再說了,剛才我打開了大門,如果有什麽要襲擊高塔,那時是個很好的機會……他們又為什麽要躲開?等等,大人,九頭九尾屍毒龍是什麽東西?”
“根本沒有那個東西,”洛特按了按伯裏斯的肩,“我只是想活躍一下氣氛。親愛的,你好像很緊張,你得放松下來才能更好地幫助這個精靈。”
伯裏斯點點頭,不再說話,專注于照顧仍昏迷不醒的精靈死靈師。伯裏斯靠魔法藥劑幫黑松恢複了一些體力,又在他身上發現了一個詛咒類律令法術。對從前的伯裏斯來說解除這類法術不算難事,可現在不同,他知道該怎麽做,卻無法喚起高階魔法……
抱着試試的心态,伯裏斯向洛特簡單解釋了這個移除法術,問他能不能施展。洛特頗為難地想了想,說:“呃,是這樣的,我并不能用你說的那個法術,但我确實可以用另一種方式移除精靈身上的即死詛咒。我可以解除一切持續作用的死靈系傷害,無論那是具體什麽法術,無論施術者有多強。”
伯裏斯因這個能力而稍有些驚訝,但仔細一想,半神有此能力也不太值得吃驚。他往旁邊稍稍讓了讓:“那……就麻煩您了?”
“你為什麽要往後退?”
“您不是……得過去親他嗎?”
“我還沒說完,”洛特說,“用你們的學科來說,這是一個神術,而不是奧術。而且它的施展過程需要詠唱,詠唱的內容不是咒語,而是一段法典片段,來自上古諸神……你可以把它理解成疏導力量用的指揮口令,我要靠這口令來引導他體內的傷害離開。可現在我必須靠親嘴施法,那麽問題來了——我沒法一邊親嘴一邊進行詠唱。”
身為有經驗的老法師,伯裏斯的腦子倒轉得很快:“我想到一個單體法術——施法轉移!就是由施術者将他能施展的法術轉移到同伴身上、讓同伴替他完成施法……。”
“你是說……”
“如果可以,您将法術轉移到我身上吧。我來救黑松。”
“确實可以,我能做到,”洛特叉着腰站在伯裏斯面前,“那我可就得親你了。”
“我知道。救黑松要緊。”
“還有,我要做的事并不是你們法師熟悉的那個‘施法轉移術’,而是一個與它類似的神術。它會給你帶來很陌生的感受,你會有些不适,千萬別慌。”
“我有心理準備。大人,我早就明白您和我們的力量表現方式不一樣。”
洛特繼續叮囑:“我會将你本人并不理解的詠唱灌進你的腦子裏,你不用刻意去記,它會自然而然地出現。法術會指引你,你不要抗拒,只要跟随它就好。”
“您快點親吧,我懂這些。”
“不,你聽我說完。”洛特靠過去,雙手按在伯裏斯肩上,“你不是神術施法者,而且你的身體只是普普通通的人類,神術流經你的身體時,會給你帶來很大的負擔。”
現在兩人的姿勢有點尴尬……伯裏斯仰着頭,身體緊繃,明顯十分緊張,洛特攏着他的肩,微微低頭,專注地凝望他的雙眼……簡直像他們真要準備接吻,而不是準備施法。
伯裏斯強迫自己保持嚴肅,畢竟這事真的很嚴肅。“這種負擔我感受過了,”他說,“上一次……也就是您把我的靈魂送回身體,又把這身體完全變回二十歲的時候,那次的情況就很類似。”
“也對。”洛特一手挪到法師腰間,并向自己收緊,一手固定住伯裏斯的下巴,“放心吧,這次不會比上次的負擔重。”
法師閉上眼,緊皺的眉頭上帶着清晰可見的無奈。洛特盯着他緊閉的薄嘴唇,低頭吻了上去。
伯裏斯內心一片明澈正直,他強行把目前的情況定義為施法,而不是接吻,就像醫生脫下婦女的褲子是為看診而不是為耍流氓一樣。
他站得筆直,毫無抗拒,也毫不沉迷,力争把一本正經的站姿維持到最後……很快他就有點堅持不住了,洛特不僅把嘴唇貼過來,他還輪流銜住法師的上下唇瓣,讓兩人幹燥的唇紋互相摩擦,再漸漸加重力道,甚至不時輕咬……
伯裏斯忍了一會兒,很想問問這到底是必須的過程還是洛特在自由發揮……這時,法術傳遞開始了。
一股冰冷的力量注入了伯裏斯體內,從頭蔓延到腳,然後又升上來盤踞在他的頭腦裏。力量之中包含着許多清晰而陌生的字符,伯裏斯并不理解其中含義,卻可以念出它們的發音。每個字符都被他默念過一次後,那冰冷的力量離開了他的頭腦,流竄到了他的雙手上,聚攏在十指指尖。
伯裏斯雙腿一軟,差點跌坐在地。洛特及時抱住了他,把他摟在自己胸前。
“你還好吧?”洛特扶着他,讓他坐在了床沿上,“法術轉移成功了。不過你還有力氣完成施法嗎?”
伯裏斯點點頭,沒有回答,好像此時多說一句話也會增加他的負擔。他轉身朝向昏迷的黑松,左手覆上其額頭,右手按在其胸口,閉上眼,開始吟誦盤踞在他腦中的神術字符。
每念出一個字,那個字就會在他腦中消失,無論是字型或讀音都留不下來,與此同時,他的雙手指縫間開始溢出薄霧,薄霧在空氣中盤繞了一會兒,就随着詠唱完畢的咒語一起消散了。這大概就是從黑松的體內抽取出來的詛咒。
伯裏斯的腦子放空了一兩秒。他想站起來,卻被一雙手按着坐在原地。洛特坐在他身後,兩手搭在他肩上輕輕一收,他就向後靠在了洛特身上。
“先別站起來,”洛特在法師耳邊說,“現在站起來你會頭暈的,就像蹲了很久突然起身一樣。”
“我知道了,謝謝您。”伯裏斯确實有點眩暈,就像是為做實驗通宵兩天兩夜之後一樣……
他抗拒着疲憊,伸手搭在黑松手腕上,然後安心地舒了一口氣。精靈脫離了危險,脈搏也恢複正常了。
洛特問:“精靈沒事了?”
“沒事了,可能他還得再昏睡一會兒……”
“為什麽他的臉色還那麽蒼白?”
伯裏斯指了指旁邊的銅臉盆。洛特好奇地用毛巾蘸了點水,在黑松臉上擦了一下,被水拭過的局部皮膚頓時露出了健康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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