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什麽?”伯裏斯還沒反應過來,洛特轉了個身,把他壓在了門板上。

這姿勢多半就是要接吻,反正他們又不是沒吻過,伯裏斯早就自暴自棄了……但是今天好像不太一樣。

今天洛特把他摟得太緊,另一手還輕輕放在他的下巴和脖子上……這姿勢猶如野獸捕獲獵物,讓伯裏斯渾身不自在,在他沒來得及提出異議前,洛特如往常一樣低頭吻住了他。

被吻的時候,伯裏斯閉緊眼睛,拼命對自己講道理:

這不丢人,這很正常……我都說過了,我能接受骸骨大君,也就是洛特巴爾德,也就是眼前這個人……不,這個半神。他問我是否了解他的心意,我說我了解,話都說出去了,我怎麽能出爾反爾……

年輕人不是都會接吻嗎?對,這事人人都做,沒什麽可驚訝的……沒人規定施法者不能接吻,也沒人規定老頭子不能……

突然,他連綿不絕的散亂思緒被切斷了——洛特咬了一下他的嘴唇,在他因為吃痛而下意識張開嘴時,一個柔軟濕潤的東西碰到了他的牙床。

法師的身體瞬間僵硬。洛特的舌頭舔過他的牙床,與他的舌頭交纏在一起,而他只是傻傻地繼續閉着眼睛。

這次不是為了思考,是他不敢動彈。

說實在的,他活了這麽大歲數,就算沒吃過三角豚肉,也見過三角豚跑,就算沒見過三角豚跑,也見過三角豚圖鑒……他當然明白舌吻是怎麽回事。

可是,這是他第一次與人如此親密,親密得超過了他過去可接受的限度。他想把這感覺歸結為“癢”或者“肉麻”,但好像又不只是這麽回事。

他的身體漸漸不再那麽緊繃,甚至還有點酥軟得過分了。洛特一手摟着他的背,把他固定在自己和門板之間,如果不是這樣,搞不好他會腳一軟跌到地板上。

終于,洛特放開了他。伯裏斯大口喘着氣,不敢擡頭,不知怎麽适應此時微妙的氣氛,而洛特竟然大喊了起來,聲音聽起來愉快得要命:“諸神在上啊!真的這麽成功嗎?”

“什麽?”這是伯裏斯今天第二次不知所措。

“你是不是有點失神?有沒有腳軟?會不會有點暈的?有沒有像喝醉了的感覺?是不是很刺激?”

伯裏斯呆滞了好一會兒,啪唧打了個響指,在半空點亮了一枚小光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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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特俯視着他,兩眼中跳躍着激動的光芒,還興奮地舔了一下嘴唇。

在洛特期待的目光中,法師憋了半天才慢慢說:“我……不明白您到底想問什麽……”

洛特改為兩手環抱着他,笑嘻嘻地說:“這種是給深愛之人的吻。不是施法的吻,也不是祝福別人的吻。按照書上說的,你應該會身體酥麻,氣息紊亂,眼神恍惚,喘息甜美,臉上浮現出微醺的紅暈……看來沒錯,是真的!多虧你點了光球,我看到了!你臉真的非常紅!”

被這麽一說,伯裏斯的臉更紅了:“請您不要用色情讀物上的用詞……”

洛特噗嗤笑出聲:“怎麽,你也老看那種書?”

“不,那種書毫無意義。”

“如果你沒看過,你怎麽知道這是色情讀物上的用詞,你怎麽不說是我憑空編的?”

看到伯裏斯低頭不語,洛特知道這個話題該适可而止了。他的法師臉皮薄,逗這種性格的人不能逗得太狠,他們滿心羞憤卻不會爆發,容易憋出毛病。

洛特換起話題來毫不含糊。他一把将法師摟個滿懷,輕聲說:“伯裏斯·格爾肖,你可不要想離開我。”

“我沒想……”法師的聲音悶悶的。

“六十多年前我說過,等我恢複自由後,我會是你永遠的盟友。我們還要在一起很久呢,萬一将來我們有了矛盾怎麽辦?萬一某天我們争吵了起來,怎麽談也談不攏……你怎麽辦?你要轉身就走嗎?”

伯裏斯一點也不擅長讨論這種問題。他當然沒有這麽想,但畢竟他自己的發言在先,現在又該怎麽對大君解釋?

“這不一樣……”他試着說,“那些話針對的是奈勒和公主,又不是在說我們……”

洛特問:“在你心目中,我們和他們不一樣嗎?”

伯裏斯沒明白這句話。沒等法師琢磨出意思,洛特主動繼續說:“你覺得他們是一對兒,在他們身上能用‘戀愛’、‘分手’之類的詞,在我們身上就不能用了?我們和他們有什麽區別?在浪漫小說中,公主配騎士是符合傳統的,法師配魔王也是符合傳統的。”

伯裏斯很想插話說“後一種組合通常作為邪惡人物出現”,但他沒說。他不忍心說,萬一大君聽到這句話後開始跑題可怎麽辦?他有點不希望大君跑題,他想聽大君說下去……

洛特接着說:“從我們重逢,到宮廷舞會,再到驿站的小黑屋談話,再到教院啊、海島啊、精靈的院子啊……一直到現在,我早就把想法說得明明白白了,你卻一直是那副‘我知道了但我什麽都不表示’的态度。伯裏斯,剛才你問了奈勒一句話,‘你是真正願意接受她嗎?還是僅僅在容忍她?’現在我也這樣問問你,你是真的願意接受我嗎?還是僅僅在容忍我?”

伯裏斯一怔,有點磕巴地小聲說:“我……我沒有……”

洛特倒是咄咄相逼:“沒有哪一個?沒有接受我,還是沒有容忍我?”

“我沒有容忍您……”

“那你……”

“大人,能不能別聊這個了……”伯裏斯一直沒有擡起頭,“我不是在敷衍,也不是故意回避這些……很抱歉,大人,我真的很抱歉……”

伯裏斯突然開始道歉,這倒是吓到洛特了。他只是想趁機摟摟抱抱親親蜜蜜,順帶再尋找些安全感,并是不想逼着法師承認些什麽。

在他默默思索應對方式時,伯裏斯繼續說:“我知道您的意思……真的知道。但是我……天哪,我說不出口。活了這麽大歲數,我一次都沒聊過這些,我真的……怎麽都說不出口。真的,這不是騙您,我确實是……”

洛特依稀有些明白了。他輕撫了撫法師的背,決定換一種溝通方式:“伯裏斯,你喜歡赫羅爾夫伯爵嗎?”

法師又被這突如其來的跑題搞懵了。他沉默了一會兒,老實地回答:“挺喜歡的。它很懂事,很可愛。”

“我送過你一個綠光龍息石別針,還買過一個銀色的懷豎琴,你喜歡它們嗎?”

伯裏斯回答得十分誠實:“雖然它們都沒什麽用,但是……其實我還挺喜歡的。”

洛特偷笑了笑:“我這樣亂花你的錢,你不生氣嗎?”

原來您有自知之明啊!伯裏斯把臉藏在洛特懷裏,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不生氣。”

“這麽說,你願意讓我一直留在你的塔裏?”

“嗯,我很願意。”伯裏斯主動接着說了下去,“就像六十多年前說好的那樣……”

“不會反悔,不會一言不合就離開我?”

伯裏斯回答得毫不猶豫,措辭卻有點狡猾:“不會的。不歸山脈是我的,塔也是我的,我永遠在那裏。只要您不離開,我就不會離開。”

洛特笑了笑,說:“其實剛才我在騙你。我什麽都沒聽清。”

“沒聽清什麽?”伯裏斯有點恍惚,幾乎忘了進屋前他們在談些什麽。

“奈勒爵士喝多了,口齒不清,我随便逗了他幾句,他根本沒說出完整的話來。我不是故意要打聽他們的隐私,只是想找個借口調戲你。”

聽到如此坦誠的自白,伯裏斯無言以對。

誠實地說,他仍然不太習慣這些甜膩親密的舉止。真奇怪,年輕時自己甚至能靠在骸骨大君懷裏睡覺,為什麽現在卻總是難為情得擡不起頭?

他記得很清楚,六十多年前的森林裏,他非常非常不願意離開骸骨大君的懷抱。

這懷抱能驅走悲傷,安撫恐懼,讓他安心地睡着,溫暖得令人落淚……這是來自白塔的他從未體會過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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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骸骨大君帶着他連夜趕路,兩人很久就來到了珊德尼亞王國附近的平原森林。伯裏斯的燒已經退了,但身體還是有點虛弱。

“那是進出城門的官道嗎?”骸骨大君一手扶着他,另一手指着森林外面。現在正是月落之時,東方天空剛剛泛白,不遠處,平坦的石板大路上泛着一層黯淡的白光。

伯裏斯點點頭:“應該是……”

“你能進入城市嗎?”

“珊德尼亞的邊境會接受北方難民,我可以裝作流浪者。”

珊德尼亞境內沒有靜寂之神的神殿,所以死靈師在這裏不會輕易遭到追緝調查。伯裏斯打算去尋找一個叫聖狄連的城市,聽說那裏住着一夥死靈學研究者。

他不知道聖狄連怎麽走,也不認識當地人,甚至不知道傳聞是否可靠……但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骸骨大君輕輕捏了捏他的肩膀,慢慢向後退了一步。“那好,”大君輕聲說,“今天是第七天了,太陽升起來之前,我就要離開了。”

伯裏斯呼吸一窒。如果不是手指受了傷,他想伸出雙手,抓住這個人漆黑的鬥篷,再緊緊地擁抱他一次。

“快去吧,”大君催促道,“別在這盯着我消失。”

小法師搖搖頭:“不,我想看着您離開。”

“為什麽?”

“我得看清楚……我得記住您被拉回亡者之沼時的樣子。萬一解除詛咒的線索就藏在其中呢?現在我還沒什麽本事,估計看了也看不出個所以然,所以我要牢牢記住這個畫面,将來再好好思考。”

骸骨大君重新走近,摸了摸小法師柔軟的頭發。就在他剛想再擁抱法師一下時,灰色的煙霧從他身邊漸漸浮起,開始旋轉。

煙霧在片刻之間加速成了風暴,将他與人類法師徹底分隔開來。他微笑着從煙霧縫隙中望出去,正好望進法師灰綠色的眸子裏。

小法師臉色蒼白,雙肩發抖,但他沒有大喊大叫,更沒有被吓跑。

“伯裏斯·格爾肖……”站在小型風暴的中心,骸骨大君輕聲品味着這個名字,“我的法師,你肯定是我命中注定的人……我等着你,快點來見我吧。”

消失之前,他沒有得到回答。不知道法師聽到沒有。

晨光傾瀉而下,旋風逐漸平息,煙霧完全消散。

伯裏斯一個人在森林邊緣站了很久。

直到天光大亮,他才用手臂抹了抹眼睛,慢慢向着大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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