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怎麽樣,認識他嗎?”酒館女侍站在客房門口。
“學徒柯雷夫”看着床上昏睡的金發精靈,一時有些迷茫。他沒見過這個精靈,但精靈的長相又确實有點眼熟……
酒館裏還有一堆事情要忙,女侍不能一直留在這,正好,伯裏斯主動提議由自己留下照看精靈。
年輕姑娘在臨走前情不自禁地使勁看了精靈幾眼,滿臉都是“我不能做他醒來看見的第一人了”的遺憾。
伯裏斯把這輩子熟識的精靈都回憶了一遍:
第一個是豐饒神艾魯本的牧師,就是從前淨化寶石森林的那位。那個精靈更瘦,臉色更蒼白,五官沒有床上這位完美,而且現在他應該躺在森林老家裏,不會力氣跑到冬青村來。
第二個是名叫綠歌的學生,現在她住在樹海邊境,經營着一家施法材料提純工坊,她是女學生,床上的精靈顯然是男性。
第三個是在五塔半島任教的葛林迪爾,他是半精靈,床上這位看起來應該是純血樹海精靈。
第四個就是黑松,第五個是莫維亞……然後還有一堆叫不上名字的海島精靈。
大概這個昏迷的精靈确實不在“熟人”之列?也許他只是聽說過伯裏斯,或是二人有過短暫的一面之緣……伯裏斯邊思索邊撫上精靈的額頭,施展了一個探測法術。
精靈身上殘留着微弱的死靈系波動。他的随身物品中沒有任何魔法物品,這波動可能是因為他接觸過什麽東西,或是被死靈師攻擊過。
然後,伯裏斯掀開精靈的被子,執起精靈的手——這手真是修長又柔軟,是一雙适合學習施法的手。精靈的手指上有淡淡的傷痕,像是被某種藥劑灼燒過,現在剛剛傷愈。傷痕位于手背和手指外側,掌心倒是幹幹淨淨,他的手腕和小臂上也有零星幾處此類痕跡,身上別的地方一點外傷都沒有。
伯裏斯完成了初步的檢查,幫精靈重新系好衣服。這時,精靈皺着眉哼哼了幾聲,突然睜開了眼睛。
“別碰我!”精靈大叫一聲,抱着被子蜷縮起來。
伯裏斯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兩人對視了一小會兒後,精靈眼中的恐懼褪去了一些,剛才他的反應似乎是下意識的,他根本就沒看清眼前是什麽人。
精靈放下被子,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伯裏斯:“抱歉……我可能做惡夢了。是不是吓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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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裏斯心裏升起一種怪異的感覺,這個精靈說話的口音和嗓音……簡直就是……
精靈揉了揉淩亂的長發:“我怎麽了?我……喝醉了嗎?”
“……黑松?”伯裏斯的聲音都發抖了。
金發碧眼的精靈眨着漂亮的眼睛,無辜地看着他。
“你、你是黑松嗎?”伯裏斯問,“黑松·諾爾希萊,樹海的銀光将軍之子?”
精靈一臉迷惘:“你……你認識我?”
伯裏斯微張着嘴,緩緩退了幾步,後腰撞到門邊的矮櫃,櫃子上的水杯差點翻倒。
黑松?這是黑松?這真的是黑松!怪不得他覺得這精靈既陌生又眼熟!
他從沒見過黑松原本的模樣,從第一次見到黑松起,黑松臉上就一直挂着半死不活的拙劣妝容。
這下伯裏斯明白那些傷痕是怎麽回事了:黑松的手指、手背和前臂上有文身,看起來像是某些邪惡的符文,實際上它們就只是裝飾性文身,什麽意義都沒有……現在文身被用某種方式祛除了,皮膚上的傷痕尚未痊愈。
黑松不僅被洗了文身,連頭發也被變回了原本的顏色。不得不承認,現在的黑松看起來十分乖巧,純良度大概比塔琳娜還要高出十個艾絲缇……
仔細一想,以往黑松被吓到時也會露出這幅表情,只不過那時他臉上有人工黑眼圈,會把眼神襯托得比較鋒利。
黑松不僅改變了外表,精神狀态也有些不正常。他明明見過“學徒柯雷夫”,現在完全不認識眼前的人。
他不記得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不記得自己從哪來,要到這裏做什麽……
伯裏斯意識到事有蹊跷。他拉過椅子,坐在精靈面前,耐心地開始與其溝通。精靈很快就對這個态度柔和的年輕人放下了心防,開始盡量清楚地描述自己的遭遇。
黑松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是他一個人行走在濕漉漉的叢林裏。他滿腦子都是要回到南方去,要去找伯裏斯,但具體要去哪、具體怎麽找,他卻一點頭緒都沒有。
他在不知不覺間來到了薩戈北部,好像是蘭托親王領屬地內的某個小鎮……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入境的,好多士兵在盤問他,他回答了,他想不起來自己答了些什麽。
後來他躺在一駕大篷車裏,車內坐着幾個農民和傭兵,還有一兩個流浪藝人。他覺得自己沒錢付車費,不知道該怎麽辦。後來再次恢複意識時,大篷車裏已經沒人了,只有他一個坐在趕車的位置上。
他迷迷糊糊地一路輾轉,腦子裏總盤旋着一個念頭:伯裏斯·格爾肖,我得找伯裏斯·格爾肖。那人是個法師,好像和我很熟……我可能是他的學生,或者是他的朋友什麽的吧。不對,不是朋友,應該是學生……不對,伯裏斯·格爾肖是什麽人來着?
回過神來的時候,黑松發現自己正蜷縮在“柯雷夫”面前,像小孩子一樣發抖。
“柯雷夫”一手輕拍着他的肩,用柔和的聲音念叨着“沒事了、沒事了”,雙眼卻陰郁地望着窗外。
黑松忍不住說:“你讓我想起……我母親……”
伯裏斯手腕一抖,拍人的節奏都亂了:“你母親?”
黑松誤解了法師的疑問:“是不是挺奇怪的?我最近的記憶亂七八糟的,但對小時候的事卻記得很清楚……”
你這是老年失智症的表現。伯裏斯嘆口氣,顯然黑松作為精靈還沒到那個歲數。不知他是染了怪病,還是遭到了攻擊或詛咒……如果是後者,那麽能傷到他的人也不容小觑。
黑松雖然心性幼稚、色厲內荏、審美慘烈、不思進取,但他的冒險法術掌握得還不錯,臨場應變能力也很好,普通惡徒還是很難傷害到他的。
伯裏斯不由得想起上次的事:黑松在森林裏遭到襲擊,好在有驚無險。談及這事時,骸骨大君不是打岔就是敷衍,伯裏斯看出這事與他多少有點關系,就也沒再深究。
那之後,一切風平浪靜,伯裏斯認為這是因為大君處理好了相關事宜,所以也就把這事抛在腦後了。不知這次的事是否與那次襲擊有關,如果真的有關,伯裏斯恐怕要自責不已。
他尋思着,無論如何,得先把黑松帶回塔裏做個檢查。就算查不出個所以然,他還可以動用最後的手段——讓骸骨大君親這孩子一下,應該就能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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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裏斯帶着黑松,用傳送法術回到了塔前。他不想坐馬車,萬一精靈被人預置了窺視類法術,普通移動方式會暴露進入森林的路線。幸好黑松還記得自己學過魔法,不會對傳送術大驚小怪。
下午起風了,天陰沉沉的,高塔裏隐隐傳來連綿不絕的嗥叫聲,與幽魂啼哭般的風聲混雜在一起……
黑松強作鎮定,一只手緊緊抓着伯裏斯的鬥篷,伯裏斯也有點發憷:怎麽回事?塔裏是什麽聲音?進了惡魔還是變狼怪?它們怎麽可能突破森林與塔外的重重防護?
沒多一會兒,嗥叫聲變成了清脆嘹亮的犬吠……這下伯裏斯更擔心了,赫羅爾夫伯爵怎麽叫得這麽慘?而且一聲比一聲凄厲……
伯裏斯推門而入,赫羅爾夫伯爵正好從螺旋樓梯上跳下來。它對黑松狂吠,吓得黑松不敢進門,伯裏斯做出制止的手勢後,它雖收起了敵意,卻沒有像平時一樣乖巧坐好。
它焦躁不安地走了幾圈,喉嚨裏一直嗚嗚咽咽的。伯裏斯心裏一緊:“洛特在哪?”
赫羅爾夫伯爵跑到螺旋樓梯上,對着高處開始狼嚎。
伯裏斯給黑松指了指一層客房的方向:“去那邊休息,等着我,別亂跑。如果有什麽需要,威利斯先生會照顧你的。”說完,他一招手,內務魔像從陰影裏迎了上來。
黑松面帶困惑,但還是認真地點了點頭。塔內的種種設施讓他覺得有點親切,所以即使看到各種陌生的符文和魔像,他也不會太害怕。
看精靈跟着威利斯先生走入長廊後,伯裏斯暗暗感慨,這真是黑松最聽話的一次,如果他以前也有這麽乖巧該多好。
赫羅爾夫伯爵跑上了好幾層樓梯,又開始催促般狂吠。伯裏斯踏上浮碟,向高塔閣樓升去。
越是升高,他的指尖就越僵硬,等到了閣樓門前時,他從頭到腳瞬間冰涼。
閣樓的門是開着的,鎖被搞壞了。這房間沒多大,一眼能望到頭,房間裏空無一人,赫羅爾夫伯爵卻在對着其中一面牆狂吠……那正是通往大型解析法陣的門。
伯裏斯穿過防護,融身入牆。門內的空間裏有一張圓形地毯,它像小島般懸浮在空中,周圍上下左右都是閃耀着不同光暈的法陣,法陣們按照預設的命令自行運作着,不時傳出細密的機械齒輪聲。
地毯的直徑只有十步左右,四周有半透明的栅欄,中間是一張書桌和幾樣常用儀器。洛特趴在書桌上,腦袋側枕着手臂,像是在閉目養神。
伯裏斯緊張地靠近,發現洛特手腕下壓着已打開的古書。他翻開的是後半本,也就是《頌歌集》的部分,伯裏斯不知道他是随意打開了這裏,還是已經讀完了前面的部分。
洛特的呼吸很正常,甚至還不時抽抽鼻子努努嘴,這讓伯裏斯稍松了口氣。伯裏斯推了推他的肩膀,他一動不動,伯裏斯又大聲叫他,他繼續酣睡不醒。
好幾分鐘過去了,洛特怎麽也醒不來。伯裏斯想施法檢查一下,擡起雙手,手指卻抖得厲害。他抓住空中的一段咒文鏈,更改了解析法陣的目标,讓法陣替他做初步的分析。
一個個奧術符文出現在書桌旁的月長石球上,再投射入伯裏斯眼睛裏。沒多久,法陣給出了結果。
洛特巴爾德的身體一切正常,只是陷入了沉睡,喚醒方式目前尚不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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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