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生死之交(一)
喬鴻影腰間挂了兩把桀刺,是剛從被踢飛的兩個桀人手裏奪過來的,長發飛舞,快馬加鞭朝着葛魯雪山飛過去。
葛魯雪山是乞爾山脈中的一片,百丈高頂上常年積雪,因為少生植物,沒法子放牧,所以桀族和西允都沒有在此處游牧。
實際上葛魯雪山讓人敬而遠之的原因并非頂上那些不足挂齒的冰雪,而是山中紫枯木生的毒瘴。
毒瘴布滿在山坳山溝裏,時間久了,不說羚羊花鹿,就連草也生不好,只有一些頑強的小雪兔,小山鼠能活。
幾近黎明,熾熱的太陽未生,便是吹得人起雞皮疙瘩的寒風,大片沉甸甸的烏雲壓過來,不一會兒就開始滴雨點。
冰涼的雨點越來越密,打在喬鴻影身上,喬鴻影的長發濕漉漉地貼在濕透的後背上,腰間挂的鹿皮袋子被雨水打得啪啪響。
“啧…”喬鴻影扯着缰繩狂奔,眼睛裏全是雨水,看不清路,只能拿袖子随手揩淨了。
“好冷。”喬鴻影打了個寒顫,雨水被冷冰冰的空氣給冰得凍人骨頭,雨點越來越大,漸漸成了傾盆暴雨。
西北這邊幾年也下不了這麽大的一場雨,就在桀族和西允都在為神降雨水歡呼雀躍時,喬鴻影已經幾近絕望了。
西北土松,一旦暴雨,必有泥流。
喬鴻影用力抽了一馬鞭,又抹了一把眼睛,騰出只手揉揉抽痛的心口。
“阿哥…阿哥…這麽好的人不可以死的。”
葛魯雪山離乞爾山山路遙遙,最快也要跑一夜,還不算上中途換馬的時間,喬鴻影甚至只有這一匹馬,說不定能直接跑死在路上。
喬鴻影快要急哭了。
身上細碎的鞭傷還結着血痂,因為騎馬的動作太猛被牽扯到,又流出一灘血染紅身上的薄豹皮衫,三天不吃不喝,胃裏被吞下去充饑的堅韌的草根磨得火辣辣地疼,心裏更疼,疼到仿佛要失去這輩子見過的唯一的一束陽光。
馬蹄踏着泥漿子往前跑,突然打了個滑,喬鴻影差一點就被甩了出去,纖細的手指緊緊扣着馬鞍才穩住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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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哪來的野孩子?!”僅有的窄山路被十幾個扛着彎刀的桀人攔住。
手腳頸子都挂銀環,鼻子耳朵上也都打着銀圈,這些是北桀人,喬鴻影是南桀人,兩族遙遙相望,勢同水火,年年因為争奪草場水源而大打出手,再兩敗俱傷敗興而歸。
這幫桀人是在慶祝下雨,跑到外邊拿泥甕接雨水甘霖,桀族的習俗如此,雨水是上天賜福,要留存起來在吉日澆灌田地,這樣來年的青稞和油菜會長得茂盛,牛羊也會更肥。
一幫北桀人攔住一個落單的南桀人,必然不會輕易放過,至少也要抓回寨裏好生羞辱暴打一番。
看這些北桀人鼻子耳朵上都打着銀環,就知道是臣服主人的奴人,這銀環表示此人有主子,是主子宣示奴隸歸屬的記號。
既然不是什麽貴人,喬鴻影也不願多在這兒廢話了,他一個南桀王子,跟這幫奴隸沒話說。
“都讓開!”喬鴻影瞪着通紅的眼睛吼了一聲,手裏馬鞭一揚,長長的鞭梢緊緊卷住擋在面前的一個北桀人的脖子,咬着牙一扯,那人臉憋的通紅,嗓子被勒住叫不出聲,就悶着聲被甩出了兩丈遠,狠狠摔在泥地裏。
幾個北桀人惱羞成怒,要攔喬鴻影的馬,被喬鴻影公狼似的眼神兒給吓了回去。
“誰再攔我把誰腦袋卷下來扔山底下去!”喬鴻影恨恨罵了一聲,用力一勒缰繩,棗紅馬仰天長嘶,從十幾個北桀人的阻攔圈裏跨越了出去。
不料,喬鴻影回眸看了一眼,眼中戾氣橫生,一馬鞭又卷起一個北桀人的脖頸,沒有松手的意思,棗紅馬向前狂奔,喬鴻影就拖着那北桀人在地上亂滾。
喬鴻影厲聲問,“天威營的漢人從何處進山?”
那人被拖得渾身割破了無數傷口,眼睛都憋得鼓了出來,嗚嗚哇哇求饒,“不知道!放開我!”
喬鴻影冷笑,“不知道就拖死你麽。”
那北桀人怕得要死,“北上口!我看見那邊有漢人旗來着!”
喬鴻影松了馬鞭,扔下被拖得遍體鱗傷的北桀人,回頭抛下一句,“告訴你們可汗,我們南桀就這麽剽悍麽,下次見着南桀人繞着走麽。”
話罷,獨自迎着暴雨往葛魯雪山北上口飛奔而去。
棗紅馬長長嘶鳴,漸漸停在山前。喬鴻影久久凝視着前方,眼睛好像在抖似的,閃出一片水光。
北上口唯一的進山路已經完全塌陷,雨水裹挾着山上的泥石源源不斷地平行着塌下來,和成泥水,把縫隙也給堵得嚴嚴實實。
“阿哥…”喬鴻影鼻尖紅着,跳下馬背,用盡力氣忍着身體裏翻湧的疼痛跑過去,泥石還在塌陷,喬鴻影僵硬地站在北上山口,通紅的雙眼死盯着這一處小小的山口。
喬鴻影還沒慌。
還沒徹底慌到失去理智。
狼似的雙眼目光在落石泥濘和草木中梭巡,有兩棵松樹就長在側壁上,泥石一被雨水化開,這松樹的根須也撐不住沉重的樹幹,轟然倒地,斜着架在山口。
喬鴻影仿佛抓住了一絲希望,跑到那棵松樹下,用手瘋狂地挖了一陣,竟真被他那雙小爪子給刨出個口來,喬鴻影毫不猶豫地順着這開口鑽了進去。
這次圍堵天威營,西允人顯然已經蓄謀已久。
葛魯雪山的小道是天威營與糧草供給聯系的其中一條,鐘離将軍多疑,計劃了十幾條運糧路,每一次都走不同的路來避免埋伏截殺,卻不知道這一次怎麽走漏了風聲,被西允人堵在了山裏。
喬鴻影順着小道上偶爾零落的漢人兵将的藥布,扔下的磨漏了底的靴子,一直不停地往山裏走。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周身黑漆漆陰森森的,喬鴻影能夠勉強視物,沒有馬只能靠一雙腳跑路,不知道跑了多久,喬鴻影感覺自己胃裏燒的疼,饑寒交迫讓人頭昏眼花,腳下一絆,面朝前摔了出去。
“嗚…”喬鴻影恨自己不争氣,用力錘了一把地,卻碰到一個硬硬的東西,喬鴻影一愣,摸着黑摸了摸,仿佛是一把長槍。
緊接着,喬鴻影脖頸一涼,一把刀橫過來,喬鴻影動作極其敏捷,就在那把刀即将割破自己喉管時立刻躲開,就地一滾,一腳踢飛了那人手中的刀刃。
那人悶哼一聲,虛弱卻不軟弱的聲音傳來,“是誰?”
喬鴻影聽着熟悉,這聲音漸漸跟印象裏的幾個人重合。
“衛落将軍?”喬鴻影試探問道。
那人顯然一驚,許久才嗯了一聲,顯得更加虛弱了。
喬鴻影記性好,鐘離牧叫過衛落一聲,喬鴻影就記住了,這不就是之前那個拿長槍镖我的那個金甲将軍嗎。
“阿哥…鐘離将軍現在在哪?!還活着嗎?!”喬鴻影忍住哽咽問。
衛落喘了幾口氣,“他沒受傷,正帶着部下尋找出口,天太黑,我在隊後壓陣落了單,被埋在這。”
喬鴻影松了口氣,梗在心口的一塊大石頭松了些,沒那麽喘不過氣了。
金甲将軍是阿哥的朋友,喬鴻影覺得一定要救,不管他之前對自己做什麽,那都是因為自己還不認識将軍阿哥。
衛落虛弱地擡手抓住喬鴻影的手,“幫我…我左臂…在石頭底下…”
“好你等着。”喬鴻影匆忙答應,跪在泥石裏拿滿是泥巴的手在衛落身上摸索,發現他整個下身都埋在泥石裏,根本動不了。
喬鴻影一邊快速用手扒開掩在衛落左手上的泥石,一邊急匆匆地問,“鐘離将軍現在在哪?我熟這裏,我能帶你們出去,阿哥千萬別入了毒瘴了。”
衛落輕輕捯着氣,低聲道,“鐘離将軍帶了向導兵,應該不會落進瘴地的。”
“哦…”喬鴻影深深松了口氣,認真給衛落除左手上的泥石。
泥石扒開,衛落的左手被滑下來的一截木樁給紮穿了,釘在地上。
喬鴻影遞了一根樹杈塞進衛落嘴裏,“咬住了。”話罷,扶住衛落的左手,猛然一擡,把衛落毫無血色的一只手給從木釺子上拔了下來。
衛落痛苦地悶哼一聲,手背上留下個血洞,滋滋冒着血。
喬鴻影扯了自己衣服上的一塊豹皮,緊緊勒在衛落手腕上,把冒血的傷口給系住。
衛落聽到黑暗中的那人身上嘩嘩啦啦的鈴響,感覺到裹在自己手上的豹皮,忽然問,“你不是漢人?”
喬鴻影知道這将軍現在極其虛弱,對自己沒威脅,就坦白了。
“我是桀人。但我是來救你們的,你最好別不識好歹。”
衛落沉默了一會兒,問,“鐘離将軍從戰俘牢裏背出來的那個麽。”
喬鴻影被提醒着想起那天晚上,他最愛的将軍阿哥背着他走出那片水深火熱,臉頰紅了紅。
衛落虛弱地笑笑,“你喜歡鐘離将軍了?竟然能一路追過來,北上口早就封住了吧。”
喬鴻影愣了一下,仿佛被戳破心事似的羞愧,喃喃低語,“我就是自己喜歡着,不礙你們事的麽…”
喬鴻影盡力把衛落半背半扶着給拖到一處高地安頓下來,轉身要去尋鐘離牧。
衛落叫住喬鴻影,把懷裏幾個火折子扔了過去,“會用這個麽,應該沒受潮,可以點火。”
喬鴻影從那裏撿出一根來,把剩下的扔還給衛落,挑起好看的眉毛,拍拍腰上挂的桀刺,“用不慣你們的新奇物件…我有刀就好了麽。”
衛落在漆黑夜裏望着喬鴻影的輪廓蹦蹦跳跳地離開,忍不住扯扯嘴角。
“鐘離将軍真是好福氣,有這麽個小美人疼着挂着呢。”
作者有話要說:
媽耶,這章小攻的鏡頭被我吃了,下章應該可以親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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