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蛇魅(一)
喬鴻影軟乎乎地趴在鐘離牧腿上哼哼,“阿哥,我腰疼着呢…嗯…”
鐘離牧大手搭在小喬腰窩上,“你小孩,你有腰嗎。”
“怎麽沒有麽…那我屁股和後背中間疼…”
“哼。”鐘離牧慢慢揉着,“嬌氣。”
喬鴻影回過頭揚起眼睑,嘻嘻一笑,鐘離牧伸手捏捏那張軟乎的臉蛋,“我看你穿麒麟服挺好看,之前那身破了,給你重新找了一身。”
喬鴻影重新披上一身暗紅貼身的錦衣,領口直至胸口繡着一頭張牙舞爪的漆黑麒麟,比之前的更帥氣張揚,束起長發,一條馬尾精神地垂在身後,青銅腰帶上挂着桀刺和鹿皮袋。
鐘離牧盤膝坐在地上,注視着喬鴻影,身上是自己初進軍營時穿的戰衣,那時候少年心性,意氣風發,輕狂嚣張皆是單純。
十幾年疆場磨砺出老謀深算,只希望喬鴻影經年仍是少年。
帳外忽然騷亂,鐘離牧眼底笑意消失,起身掀開帳簾,喬鴻影聽力大不如從前,從前方圓的細微動靜都逃不過喬鴻影的耳朵,現在右耳大多聽不到了,還不如鐘離牧敏銳。
一小兵慌忙跑到帳前,“禀報将軍!桀奴趁虛而入,與西允合圍偷襲!”
喬鴻影心裏一涼,“桀族…”下意識擡頭望鐘離牧,手撚着衣擺,手心冒汗。
鐘離牧大手按在他肩膀上,拿眼神安慰:和你沒關系。
桀族和西允是大承兩大外患,天威營與西允酣戰之時過來橫插一腳,趁火打劫想要分一杯羹,也并非意料之外。
鐘離牧披上銀甲提着長歌走出營帳,喬鴻影未穿戰甲,更适合輕便靈活的衣服,後腰挂兩把桀刺,走在鐘離牧身側。
喬鴻影眉頭皺着,一邊是斷絕關系老死不相往來的桀族,一邊是水深火熱的藏身之處天威營,不知道這仗怎麽打。
鐘離牧看了眼手指微微發抖的喬鴻影,低聲道,“回帳裏,我來應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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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鴻影擔心阿哥應付不來,西北絕境,兩族各有所長,西允的響箭烈馬,桀族的奇藥毒蠱,各持絕技盤踞一方。
“沒關系…他們從沒把我當自己人…我也不會手下留情。”喬鴻影用力握緊桀刺纏着布條的柄。
山坳裏三面峭壁,鐘離牧選的紮營地易守難攻,并未被敵方圍成死路。
天威營這邊嚴陣以待,氣勢淩人,只可惜易守難攻的地方同時也十分狹窄,很難擺開兵陣,鐘離牧站在最前方,冷冷望着對面的敵軍。
遠處黑壓壓一片人,風揚起時盡是叮當鈴響,都是桀族戰士,緩緩逼近。
隊伍最前邊的是一個五十來歲的中年男人,迦瑪,喬鴻影從前的手下。
迦瑪看見天威營這邊的喬鴻影時,眼眶一下子紅了,雙手合十用桀語呼喊,“王子!王子!我不相信你投靠漢軍,你一定是被挾持的!”
喬鴻影指尖顫抖,迦瑪是納其送到自己身邊的仆人,當年迦瑪因為身體有疾又年紀大了,被納其嫌棄,納其就把人扔到了喬鴻影身邊。
喬鴻影對寥寥無幾的身邊人一向是真心相待,冒着風雪去崖畔采藥給迦瑪治病,換來一顆滄桑赤誠的忠心。
喬鴻影攥緊拳頭,沉默半晌,用桀語回應,“我沒被挾持。我就是背叛了桀族。”
迦瑪愣住,虬枝似的蒼老黝黑的手捂住臉,渾濁的眼淚從指縫滲出來。
喬鴻影無動于衷,面無表情站着,盡管心裏不忍,但不可能因為這些改變兩方對峙的局面,家族與信仰之間,總是要選一個的。
更何況一開始就是桀族生生把喬鴻影推到了漢營。
鐘離牧打斷兩人交流,随後漠然道,“叫他們領頭的出來。”
想拿舊人攻我家小孩的心,沒門。
旁邊的翻譯兵用桀語朝對面喊,“鐘離将軍叫你們領隊出來說話!”
一身穿銀鈴虎皮的高個少年騎馬走到陣前,目不斜視,看着鐘離牧。
鐘離牧挑挑眉,喬鴻影瞳心驟縮,深吸了口氣。
“鬼瓦納其奉可汗之命帶喬鴻影回乞爾山聽候發落,鐘離将軍交出那小叛徒,我們自會撤退,不打擾你們與西允的争鬥。”納其眼神挑釁,絲毫不懼直視鐘離牧的眼睛。
領兵抓人的竟然是納其。
翻譯兵在一旁把話解釋給鐘離牧聽,一旁的喬鴻影無措地望着鐘離牧,被鐘離牧伸手攬到了身後。
鐘離牧有自己的考量,別說自家小孩不可能拱手讓人,叫人帶回去折磨蹂躏,就算是今天把喬鴻影交出去了,桀族必然還是會倒打一耙,和西允合攻天威營,比起向大承索要的錢糧,喬鴻影的命對他們來說一文不值,不過圖個師出有名,借機出兵罷了。
鐘離牧冷笑,“你們要的籌碼太貴重,恕我給不起。”
喬鴻影站在鐘離牧遮擋下的陰影裏,猶豫和膽怯一掃而光,仿佛不管事情如何,總會有個人站在前面,把自己保護的很好。
納其抽出腰間一支短笛,在手上敲了敲,“将軍真的不考慮麽?是一個小情人的命貴,還是你們天威營上千個士兵的命貴。”
喬鴻影突然怒了,朝納其大喊,“你敢召蛇魅!你會遭天罰的你!”
納其攤攤手,“孑然一身,也沒人挂念我,我不怕。”
鐘離牧手裏一松,“小喬!回來!”
喬鴻影猛然掙脫鐘離牧的手,沖出天威陣地,雙手抽出兩把桀刺,猛撲向納其,“你以為我不會殺你?!”
剎那間,兩方隊伍幾乎同時出動,迅速交鋒,陷入一片混戰。
喬鴻影身體一甩,右腿狠狠踢向納其手裏的短笛,納其自知不是喬鴻影的對手,露出苦澀一笑,驟然吹響了短笛。
尖銳悠長的笛聲霎時盤旋在戰場中,喬鴻影一腿掃過,短笛應聲碎裂落地,納其被喬鴻影掃下了馬背,狠狠摔在地上,塵土飛揚,喬鴻影瞪着血紅的一雙眼睛死死掐着納其的脖頸,兩人滾作一團。
“阿弟!你做什麽揪住我不放麽!你放我一條生路不行麽!為什麽害我!為什麽做得這麽絕!”喬鴻影雙目含淚,歇斯底裏地狂吼。
納其被掐得臉色漲紅,斷斷續續地說,“我放了你…可汗會放了我麽…”
“那你走不就行了!做什麽來抓我!”
“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是叛徒!你是漢桀兩脈,我不是…我是桀人,我只能忠于可汗!根本沒的選…”
納其眼睛布滿血絲,疲憊地說,“你比我幸運多了,你有家了。”
喬鴻影微怔,納其趁機把手心裏攥的一顆藥丸塞進喬鴻影嘴裏,直接捅進喉嚨裏,猛然打挺翻身把憋紅臉咳嗽的喬鴻影甩下去,忍着渾身疼痛跌跌撞撞站起來,那匹馬飛快略過身邊,納其抓住馬鞍順勢上馬跑了。
回過頭輕蔑一笑,“優柔寡斷的賤骨頭麽,等會毒發,要了你小命。”
随即頭也不回決絕地走了。
喬鴻影怔怔看着納其的背影,感覺臉上落了一滴水,以為是掉雨點了。
後來發覺,可能是誰的眼淚。
舌頭一卷,剛剛藏在舌邊的藥丸從嘴裏掉出來,掉進手心裏,藥味濃郁,喬鴻影知道這不是毒藥,是解毒丹。
無數褐色的毒蛇蜿蜒朝這邊彙聚,把天威營的臨時營地圍攏成一個死圓。
身後馬蹄踏地震響,喬鴻影站起來輕輕一躍,鐘離牧從喬鴻影身後疾馳而過,攬着喬鴻影的腰把人帶上馬背,放在自己背後。
天威營已經有數十将士被赤沙蛇咬傷,倒地抽搐,危在旦夕,一時間士氣快被沖散了。
鐘離牧掃視四周失去抵抗能力的天威兵将,攥着缰繩的手爆出青筋,喬鴻影從背後緊緊抱着鐘離牧,“阿哥!別着急,這不是九巴蛇,不過三天不會出人命的,我能救他們!”
鐘離牧回過手,用力握了一下喬鴻影的手,“好。”
很快,六位傳令兵策馬彙聚到鐘離牧身邊,一旦戰鬥開始,鐘離牧身邊就會彙聚越來越多的傳令兵,一是戰術使然,二是保證将軍的安全。
喬鴻影回頭對其中一個傳令兵道,“點火驅蛇,把這個塗在火把上。”一邊解開腰間鹿皮袋,把一小包粉末拿出來扔給傳令兵。
盡管夜晚易于隐蔽,桀族偷襲大多不會選在夜晚,因為夜裏需要點火照亮,蛇魅畏火,也怕桀族人随身攜帶的沉絲蟲口涎,中原驅蛇的雄黃在這根本起不了作用。
傳令兵望了眼鐘離牧,鐘離牧輕點頭,轉頭對另一個傳令兵道,“情況有變,叫衛落立刻回援,一組戰術作廢,用第二組。”
“是!”
兩個傳令兵迅速撤開,突然,一個傳令兵飛快策馬趕過來,焦急道,“将軍!西允狼兵在東邊圍剿,響箭陣埋伏,齊副将陣亡!”
鐘離牧猛然擡起頭,“現在誰在壓陣?”
那人也遍體鱗傷,悲怆道,“營裏有自己人反水,陳、柳、田、雲副将全部重傷,現在無人壓陣了!”
鐘離牧額頭滲出大顆汗珠,緊攥缰繩的手被一只冰涼細弱的手扶住。
喬鴻影鎮靜道,“我來壓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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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