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蛇魅(二)

前有桀族毒蛇圍攻,後有西允狼兵響箭埋伏,聲東擊西的打法不可能是一拍即合,必然是早有準備。

西邊戰火紛飛,桀族與天威軍混戰,毒蛇吐着猩紅信子在地上隐蔽處若隐若現,一時整個營地都是此起彼伏的慘叫聲,血染上枯草,空氣中都是濃重刺鼻的血腥味。

“抓緊了。”鐘離牧抓着缰繩直視前方冷冷囑咐。

喬鴻影回頭望去,身後已經焦黑一片,到處是冒着黑煙的着火的營帳,滿地殘肢斷臂,有天威軍的屍體,也有桀人的屍體,縱橫交錯。

滾滾濃煙中,一個滿臉焦土燙傷的桀人從死人堆裏爬出來,在地上痛苦地爬,渾身浴血,迦瑪腹上插着一把天威營的軍刀,掙紮着緩緩朝喬鴻影伸出手,嘴唇翕動,渾濁蒼老的眼睛裏映着喬鴻影的影子漸漸遠去。

喬鴻影緊咬着牙,顫抖的手伸出去,在視線裏和迦瑪的蒼老焦黑的手重合,再轉瞬之間分開,什麽也握不住。

可能成長只需要一瞬間,那一刻,喬鴻影知道了什麽是戰争,什麽是異族間的博弈,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就是每個種族的劣根,不管今天喬鴻影站在哪一方,都是錯的。

鐘離牧回手握住喬鴻影冰涼的手,聲音淡漠,“對不起,配不上你的是我。”

喬鴻影用力攥緊鐘離牧的手,溫熱的身體透過衣裳透過銀甲溫到鐘離牧脊背上,無聲地安慰:我還在呢。

黑鬃戰馬朝着東邊飛奔,燃着酥油的火箭擦着耳際掠過,差一點就燎掉喬鴻影的頭發,喬鴻影緊緊抓着鐘離牧腹前的戰甲,黑馬狂奔,仰天長嘶縱身一躍,越過着火的刺籬,載着兩人朝被西允埋伏圍攻的東邊奔去。

黑馬突然發出一聲痛苦哀鳴,地上一根細線突然繃緊,鋒利的金屬細絲咔啦一聲割進馬蹄裏,黑馬猛的翻了出去,狠狠摔在地上,馬背上兩人被強勁力道甩了出去,鐘離牧一把摟過喬鴻影,把人壓進自己懷裏,“別動!”

“啊——”喬鴻影尖叫一聲,整個人被攢成一團裹進一層銀甲裏,被兩只溫熱的大手護住要害,緊接着就是一股沉重的沖力,兩人重重摔到地上,鐘離牧帶着懷裏人滾了兩圈,後背猛然撞上營帳的拉線的木樁。

一股腥甜溫熱湧上喉頭,整個身子骨架都被撞散了,鐘離牧眉頭緊皺,揉了揉懷裏人的頭,啞聲問,“受傷了嗎?”

喬鴻影粗喘着氣,忍着渾身震裂般的麻木勉強道,“沒事…”

不過短短一瞬,兩個人同時翻身躍起,相背而立,鐘離牧長歌出鞘,青墨劍身寒光畢現,喬鴻影背對鐘離牧,雙手持桀刺,冷豔的一雙眼睛閃過一絲兇光,像盯着獵物的野狼,望着包圍過來的西允狼兵。

足有三百西允狼兵在此埋伏多時,讓桀族和東邊的狼兵聲東擊西吸引火力,剩餘的兵力全部部署在中途,目的就是圍殺這兩個最大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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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虬冥殺陣的活陣眼,一個以一擋百的美豔少年。

一旦殺死,一勞永逸。

鐘離牧低聲道,“打開缺口你先走。”

喬鴻影背靠着鐘離牧,舔了一口桀刺刃上的血跡,輕聲道,“從剛剛開始我就是阿哥的副将了麽,我聽說副将丢下主将逃跑,是要砍頭的麽。”

鐘離牧皺皺眉,“你真不聽話。”

喬鴻影咬着紅繩重新束緊了長發,不滿意地撅嘴,“你亂講,我好乖的。”

周圍西允狼兵揮舞着彎刀逼近,包圍圈裏外數十層,水洩不通,領頭一人大喊,“這兩人的頭,懸賞十斤黃金,百頭牦牛!”

喬鴻影小聲嘀咕給鐘離牧翻譯西允話,“阿哥他們好小氣的,殺了我們才給那麽一點點東西麽,西允最讨厭了…”

鐘離牧輕嘆一聲,“快脫身,去格衣山哨塔和衛落會合。”

“是。”喬鴻影答應的一瞬間,整個人即刻撲了出去。

速度快到在身後能看到一串虛影。

啊啊啊啊——!!!

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吼,喬鴻影右臂從背後鎖住撲過來的一個狼兵的脖頸,右腿肌肉繃緊屈膝猛然一頂,只聽兩聲脊椎爆碎錯位的悶響,那狼兵直接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喬鴻影順勢摔下那狼兵的屍體,狼兵手裏牽着的野狼張開滿是尖銳利齒的血盆大口,一口咬上喬鴻影左手小臂,喬鴻影痛得咬牙,左手用力一掰,那野狼上颌咔嚓一聲碎裂,右肘猛擊那野狼的細腰,連續幾下,野狼直接腰椎斷裂斃命。

鐘離牧周身內息湧動,銳利劍風掠過之處血肉開綻,霎時逼退周身狼兵三丈,喬鴻影趁機回身翻躍,在鐘離牧劍身上借力,雙手挂在鐘離牧脖頸上,身子猛然一蕩,雙腿帶起淩厲疾風将鐘離牧身後的狼兵掃出陣外。

趁着周身狼兵擊退的一瞬,鐘離牧收劍入鞘,默念了一句陣訣。

地面突然出現一道黑白圓環花紋,黑白中心正各在兩人腳下,黑白花紋化成兩條虬冥應龍圖騰,各自游進兩人身體之中。

喬鴻影眼前一黑,腦海裏浮現從未見過的影像。

這是阿哥眼中的戰場。

腦海裏是清晰的俯瞰畫面,沒有顏色,一片灰白,每個敵人和掩體的位置都一清二楚,每個西允狼兵行動的軌跡都在灰白的圖像上劃出預判紅線,完全可以預測每個人,什麽時候以什麽方式進攻。

喬鴻影只停滞了一瞬就理解了阿哥的意思,手中桀刺翻飛,不用再自己思考,腦海裏的影像就是清晰的耳目。

好厲害…

鐘離牧臉色蒼白,身體被虛汗浸透,虬冥兩儀陣極其耗費心力內息,汗濕的手掌抓住喬鴻影的手腕,低喘道,“撤。”

喬鴻影點點頭,掩護鐘離牧從守衛最薄弱的位置突圍,兩人從密不透風的狼兵包圍裏殺出一條血路。

————

夜裏寒風刺骨,衛落和蕭珧在斑駁野地裏摸索,身上全是荊棘刮出來的血道子,身後是窮追不舍的西允狼兵和響箭手。

響箭拖着尖銳尾音混亂落在周身,衛落摟着蕭珧,護着要害躬身鑽進密林裏,借着混亂枯樹掩護,兩人輕功不錯,轉眼間隐沒進密林枯草之中。

不知為何,西允圍攻突然變得極有目的性,不惜一切代價圍殺衛落一個人,衛落與西允王談判破裂,對方即刻翻臉,衛落的部隊和西允東部落直接沖突,後來收到了鐘離牧的撤回哨塔換用第二戰術的命令,軍隊分散撤退,衛落帶着蕭珧與軍隊分開撤離引開對方注意。

終于甩掉了追兵,兩人坐在樹下歇了口氣。

“珧兒,有事沒。”衛落半跪在地上翻看蕭珧渾身上下有沒有重傷。

蕭珧疲憊地靠在樹根底下,一身黑衣盡是斑駁殷血的傷口,半眯着眼瞥衛落,伸手挑挑衛落的下巴,嘴角一揚,露出唇底的小紅痣,“老子沒事,瞅把你急的,心疼二爺了?不錯,挺上道。”

“啧,咋能不心疼呢。”衛落找了個地方跟蕭珧貼身坐下,拿兜裏藥布纏自己身上幾處見了骨頭的地方,勒緊了止血,一邊罵個沒完,“媽個唧巴了這幫操蛋的西允犢子…我這十幾年摸爬滾打習慣了,二爺您這細皮嫩肉的還是回您京城指點江山去,跟我受這罪不值當的。”

蕭珧不耐煩地撿了個草枝子叼着咬,“怎麽呢,還不興爺打個仗,保家衛國呢麽。”

“你打個雞兒仗啊,你見過戰場麽你就打仗。”衛落點着蕭珧腦門數落,“你要是缺個胳膊少個腿兒,你們家老爺子得直接一拐杖給我肺子打出來。”

蕭珧嘴角一勾,“不能,我們家不興打媳婦的呢。”

“去你媽的…小崽子,我真後悔當初教你武功,你好好當個小密探玩,多好,多安全捏。”衛落使勁搓搓臉,一臉沮喪往樹上一靠。

蕭珧繼續咬草枝子,不說話。

衛落沉默半晌,慢慢道,“珧兒,要不,咱倆散了吧。”

蕭珧吐了草枝子,眼睛望着遠處,“你他媽再說一遍。”

“你追着我跑了六年,圖啥呢。”衛落疲憊地揉着眉心,“我陪不了你,我根本就給不了你想要的。你是少爺,我是将軍,咱倆就不是一路的。”

……

“不可能了。”蕭珧聲音淡淡的,“六年我都等了,不差再幾年了,都等習慣了。”

“衛落,你挺混蛋的你。”

……

“你就是欺負老子喜歡你。”蕭珧眼眶紅着,吸了吸鼻子,“上都讓你上了,你說甩我就甩我,我不幹…”

“哎,咋又吭唧上了還,跟小喬學壞了都。”衛落撐起來把蕭珧往懷裏一攬,“寶貝,我真不是那意思,你天天跟我這提心吊膽的玩兒命,有意思麽,你這一身傷,你不來能有這傷麽。”

蕭珧仰頭靠在樹上,聲音悶悶的帶着鼻音,一手抓着衛落領口,垂着眼瞧着,“我等你退下來。你要有別的相好了,老子就一個個剁了他們。”

“珧兒你可真氣死我了…”

……

一道冷箭從身後急速射來。

“珧兒!”衛落一把拽過蕭珧,把人按進懷裏夾在胳膊底下護着頭和腹,塗着藥汁兒的箭頭擦過衛落手臂,血肉嘶啦一聲,蕭珧反手扔回四把飛刀,冷箭來向發出一聲慘叫,接着是屍體落地的悶響。

“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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