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馮長老那些話後,一個清越的男聲随之響起,“你就是謝冬?”
這毫無疑問便是何修遠的聲音。
謝冬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總算從這要命的意外中整理好了心緒,将目光落到此人身上。
剛一看清,謝冬就愣了一下。
此時何修遠穿着一身白衣,完全不是畫像上面那副明豔的樣子,反而顯得素雅得很,襯得眼角眉梢之間越發冰冷了。而且他的手還緊緊握着腰間的劍柄,雖然神色不顯,卻已然能叫謝冬看出他的憤怒。
憤怒也是當然的。
謝冬再度将那副叫人如沐春風的微笑換到了臉上,裝出一番剛知道對方身份的模樣,“原來你就是……抱歉,剛才失禮了,大師兄。”
短短三個字的稱呼,叫何修遠臉色微變。
“你不喜歡我這麽喚你嗎?”謝冬道,“那我應該喚你,何……道友?”
“夠了,我不想聽你說這些廢話。”何修遠臉色一暗,直接将劍刃抽出,舉在身前,寒光閃得叫周圍人一個哆嗦,“我只問你,你真的做了那些事情嗎?”
謝冬故作茫然,“哪些事情?”
馮長老激動地代為喝問,“當然是你竊取玄靈丹,進而竊取玉宇門掌門之位的事情!”
何修遠沉默了一下,糾正道,“不,我問的是你踐踏前任掌門屍骨,拒不肯設立牌位,還禁止宗門弟子為他祭拜的事情。”
“嗯?”馮長老愣了。
這都是什麽鬼?前任掌門的屍骨都不知道在哪裏,還來哪門子的踐踏?這究竟是從哪個旮旯蹦出來的謠言啊?
“大師兄真是說笑了。”謝冬淡淡苦笑道,“馮長老都和你說了些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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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在周圍的弟子們也紛紛将鄙視的目光投注到了馮長老身上。把大師兄喊過來和謝冬争掌門也就算了,反正宗門裏還有不少八年之前就在的老弟子,對何修遠并不陌生,也承認他有這個資格。但對大師兄傳輸這種謠言,抹黑謝掌門的名聲,就實在太過分了。
我不是,我沒有……馮長老內心十分委屈。
而何修遠看着周圍衆人的表現,也終于知道事實并非像自己所想的那樣。
他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已然收了方才盛怒的氣勢,顯得有些尴尬,“不是嗎?”
“當然不是。”謝冬斬釘截鐵,義正辭嚴,“師父當初親手将我引入道門,這些年更是待我不薄。我就算再如何喪心病狂,也做不出這種事情!”
何修遠後退一步,收回了自己的劍,又看了眼仍舊倒在地上吐血的常永逸,尴尬之餘還顯得有些後悔。
經歷了常永逸的嘴賤,居然不想幹脆剁了那個臭小子嗎?謝冬眯起了眼,暗道這個大師兄看起來冷冰冰的,脾氣居然還真是不錯,性情似乎也比較好騙,今日要做的事情估計已經成了一半。
“師父的牌位早已設好,就供在大殿的正下方,和歷代掌門放在一起。”謝冬道,“大師兄如果不放心,可以去親眼一看。”
何修遠撇開了視線,有些猶豫。
“何師侄,不要糾結那些不知哪來的謠言了!”馮長老見勢不妙,趕緊叫道,“無論如何,這是個厚顏無恥的賊人,這一點總是沒錯的!”
何修遠被這麽一提醒,總算再度将視線落在了謝冬身上。
實話實說,他這一次之所以願意回來,只是因為父親突然身故,不可置信之下回來祭拜,原本也打算只在山底下拜一拜就走的,結果正好聽見山下有凡人在議論“山中神仙”的轶事,把那些謠言信以為真,才氣得跟着馮長老上來了。
但現在來都來了,何修遠自然要把這個新任掌門多看幾眼。
好半晌後,何修遠以一種柔和了許多,卻依舊談不上客氣的語氣道,“你确實是依賴藥力突破到凝元的。根基不穩,氣息極虛。”
謝冬苦笑地點了點頭。
“至少十年之內,你的修為不會再有寸進,甚至稍有不慎還會重新跌落到築基。”何修遠又道,“哪怕十年之後,如果沒有足夠的靈物的滋養,或是心性稍有凝滞,修為同樣很難再有進境。甚至可以說,足足有八成的可能,你會一生都停留在這個階段。”
謝冬的臉色有些難看了。哪怕他對自己所付出的代價早有認知,此時聽對方一句句這麽擺出來,也覺得胃疼得很。
地上的常永逸更是雙目圓瞪,滿臉都是不可置信之色。
“而你現在不過是凝元初期而已。”何修遠看着謝冬,最後嘆息着說出了這句話。
言外之意,如果玉宇門的掌門是一個很可能一輩子停在凝元初期的人物,真的是太寒碜了。
謝冬沉默着,好半晌之後才笑了笑,憋出一句,“我知道。”
說罷,他擡起頭,直視何修遠的雙眼,“所以你想要代替我這個不中用的師弟,坐上這個掌門之位嗎?”
“如果掌門是你不是我,”何修遠問他,“你有多大的自信管好這個宗門?”
“至少五成。”謝冬道。
話音剛落,邊上馮長老便噗嗤一聲笑了。何修遠也皺起眉頭,對他的回答顯然不甚滿意。
“我知道,五成談不上多,也不是很能說得出口。但人力總有極限,這就是我的極限。”謝冬又道,“如果師兄你可以做到更好,這個位置自然應該由你來繼承。”
“你就是這種志氣?”何修遠言語之中已然又有些惱怒了,頗有恨鐵不成鋼之意,“既然如此,玉宇門怎能交到你的手裏!”
馮長老高興極了,臉上已經堆滿了笑容。
“大師兄,別急。”謝冬卻神色未變,反手便從身上掏出了一本東西,“宗門的事情,自然得了解宗門之後再做決定。師兄你當年一走了之,如今已經過去八年,有些東西你該多看看才是。”
說着,他走上前去,将那本東西放在何修遠手中,“這是宗門的賬本。”
何修遠困惑地看了謝冬一眼,不知道這小子在打什麽主意。而後他翻開賬本,第一時間只覺得頭暈腦脹,他最讨厭這種需要計算的複雜玩意兒。但是看了片刻之後,一些基本的東西,比如每月支出,每月結餘,賬戶赤字之類,他還是看得懂的。
頓時,何修遠的膝蓋好像彎了一下。
“賬本內容很多,站在這兒看也太累了,師兄還是随我去書房吧。”謝冬笑道,“我這幾天已經反複将其看了數遍,一路上可以與你仔細說說。”
何修遠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只知道點頭。
謝冬便忽略了原地馮長老常永逸等一幹人等,微笑着在前面領路。何修遠渾渾噩噩,亦步亦趨地跟着。
“宗門如今共有一百三十二人,但其中有煉氣弟子足足九十人整,築基弟子只有三十九,凝元更是只有你我和馮長老三人。”謝冬道,“煉氣弟子每月需供應一顆集靈丹,築基弟子需每月供應一顆納靈丹,算上其餘開支,每月至少需要五千靈石。而宗門的收入,多是前任掌門每次領隊外出尋寶所得,少量是靠租給其餘門派的土地,以及山下凡人微末的供奉。如今的情況之下,最大的收入已經不複存在,剩下的不過每月一千餘靈石,只是支出的零頭。”
何修遠呆滞地看着他,也不知道這些話究竟聽懂了多少。
“更可怕的是,其中還有着驚人的貪腐。這份貪腐無法追究,因為以前負責賬目的那位長老已經隕落在外了。”謝冬誇張地長嘆一聲,“他在賬目上做了手腳,讓人誤以為宗門內存儲的靈石還有富餘,其實挪了很多進他自己的腰包。我花了一整晚的時間将賬目整理正确,最後發現,宗門內存儲的靈石其實已經只剩三千,只夠我們用半個月了!”
哐當,何修遠整個人晃了一下,眼看着要倒。
“但這依舊不是最可怕的,我們甚至還有外債。”謝冬回過頭來,“師兄,在成為了新任掌門之後,你有多大把握,把這個宗門給管好?”
何修遠低頭看了看手中賬本,又擡頭看了看他,然後将毅然賬本塞回到他的手裏,“師弟,不用再說了,宗門就交給你了。還請你原諒我方才的沒有自知之明。”
此時此刻,何修遠心中唯有佩服。
眼前這個師弟竟然有五成自信能管好玉宇門,百分百是個人才啊。
“多謝師兄信賴。”謝冬笑着收回了賬本。
而後不等他再說點什麽,何修遠已然長嘆一聲,轉身往外走去,“既然如此,我就回去了,散修盟那邊還挂着任務……”
“等等!”謝冬急了。
開什麽玩笑,好不容易騙進來了,怎麽能這麽輕易放走?
他急于将人留下,直接将把手摁在了何修遠的肩上。這麽一摁,謝冬只覺得掌心所觸的軀體彌漫着一股冰寒的靈氣。這股冰寒讓謝冬意識到了什麽,叫他猛地一頓,神情頓時變得微妙。
何修遠身體裏的靈氣是冰屬的,十分罕見的體質。
很快,謝冬收回了臉上的微妙之色,做出一副激動的模樣,“你竟然想要一走了之嗎?大師兄,宗門現在的情況你看到了,我為了掌門之位付出了什麽代價,你也看到了。你以為我為什麽還要留在宗門裏?你以為我為什麽甚至為了這個掌門之位,付出了這樣的代價!”
何修遠停下了腳步,愕然看着他。
“這都是因為我對師父他老人家深深的眷念,都是因為我對宗門有些深厚的感情!如果不是那馮長老不堪大用,我哪裏至于要付出這種代價,只為了能将這份責任抗在我自己肩上?”謝冬這激動的表演太過誇張,甚至變得有些哽咽,“只要宗門能變好,我變成怎樣都好。看到師兄你回來,我真的很高興,我一直希望你能是比我更适合掌門之位的人,我完全不想和你争的。可你居然想要一走了之?怎麽,當不了掌門,你就連在這種時候用你的力量幫宗門一把,都不願意嗎?莫非你對宗門就真的沒有一點感情?”
何修遠聽到這裏,神情早已不複最初的那種冷漠。
他看着謝冬這激動的模樣,嘴唇蠕動半晌,終于忍不住一步上前,安撫式的拍了拍謝冬的肩膀,“對不起,師弟……是我錯了……”
冰寒的靈氣又一次從何修遠身上透過來,越發讓謝冬無法平靜。此時此刻,謝冬心底正彌漫着一種完全不同的激動,演繹着一種和外在表演完全不同的驚濤駭浪。
在這一瞬間,謝冬的腦海之中想起了許多東西。
他為什麽不離開玉宇門?自然不是因為剛才的那番說辭,和對宗門的感情根本沒有半點關系。
歸根結底,謝冬之所以留在玉宇門,只是因為他身懷不能被人看出的體質,而師父他老人家當年……看出了謝冬的體質不同尋常,卻沒有看準。
這一切都要從入門之前說起。
謝冬小的時候,常常發燒。結果在一次偷偷從家裏逃出去玩時燒暈在了路上,剛好被師父遇到。
師父探查了他的身體,赫然表示他的體質是罕見的純炎之體,凡人的身體根本無法支撐,如果不修仙,必然活不過二十歲。正因為如此,哪怕謝家人再如何不舍,也只能将謝冬送走。
當然,而後謝冬自己博覽群書,最終發現其實自己并不是純炎之體,而是看起來十分相似卻更加要命的另一種體質,瓊炎之體。同樣的不修仙活不過二十,但不同之處在于,純炎之體是一種十分利已的優秀體質,謝冬的瓊炎之體卻可以增強別人的修為。
從此以後,謝冬便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發現自己真正的體質,淪為被搶奪的貨物。
而師父也真情實感地以為他真的只是純炎之體,對他非常照顧,每月一顆調理體質的凝冰丹從不間斷,對他好得像是對親生兒子一樣。唯獨有一點奇怪,師父常常在謝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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