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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修遠帶着謝冬離開了那家店,往外面又走了好一段。常永逸忍不住在後面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大師兄,你這樣做,有些不太好吧?”
何修遠這才發現他按着謝冬的模樣形如押解,連忙松開手,往邊上退了一步,“掌門師弟,我……抱歉,是我太失态了。”
謝冬見狀忙道,“沒事的,我也覺得剛才那話題太無聊,你把我帶出來,我還得謝謝你呢。”
這是大實話,何修遠卻顯然以為這只是謝掌門在給他解圍。
謝冬不好解釋,便随便打了個哈哈,轉移話題,展望起了回去之後大肆開荒種地的美好前景。片刻之後,何修遠果然就忘了方才的失态,認真聽起了他的侃侃而談。
而謝冬自己說着說着,也不禁投入到了這展望之中。收獲,得到利潤,購買更多種子,發展更多産業,收獲更多的利潤,雪球一般越滾越大。這樣的事情,真是想想就叫人興奮,比什麽殺人奪寶更能激起人的熱血。謝冬當機立斷結束了此次琳琅集之旅,已經迫不及待要趕回宗門了。
話說回來,謝冬聽到爐鼎二字就渾身不自在,也算是事出有因。何修遠會那麽憤怒,又是為了什麽?這個問題在謝冬心裏轉了一圈,最終卻沒有令他太過在意,轉眼便忘在了腦後。
三人一路飛速遁行,很快,玉宇門所在的那個山頭終于再次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
在剛剛看到山門之時,謝冬便收斂了臉上的興奮。
他适度地表演出了一點哀傷,又真情流露了許多惋惜與頭疼,告訴宗門衆弟子,馮長老在這次出行時以下犯上,勾結外門修士試圖襲殺掌門,已經被他們清理門戶。
這樣的消息,果然在宗門內引起了軒然大波。
宗門之前一連失去了前任掌門與五位長老,總共六個凝元,已經元氣大傷。此時竟然又失去了馮長老,許多弟子都擔憂了起來。哪怕馮長老在宗門內本就人望不高,被許多人厭惡着,凝元畢竟是凝元。
這是謝冬早已預料到的情況。他之前說不想與馮長老過不去,并不是謊言。只是宗門裏更不能一直留着一個那樣的長老,長痛不如短痛罷了。
此時此刻,面對壯士斷腕的反噬,謝冬自然只有努力安撫,說了許多激勵的話語。但弟子們的此時擔憂,是之前許多事情積壓之後的爆發,又哪裏這麽容易消除?
常永逸在後面幹着急,又看了眼在會議上永遠眼觀鼻鼻觀心的何修遠,不禁發出一聲冷笑,“你平白得一個大師兄的稱呼,在這種時候,竟然一點忙都幫不上嗎?”
何修遠看了常永逸一眼,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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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眼叫常永逸想起了此人之前大殺四方的景象,汗毛不由得有些倒豎。饒是如此,常永逸對何修遠依舊是滿心厭惡,只是看在謝冬的面子上才稍微客氣一點。或者說,正因為自己之前居然被血腥吓得只能趴地嘔吐的難看經歷,叫常永逸對何修遠這個人越發厭惡了。
何修遠倒是沒有和常永逸計較。他反而微微斂下了自己的雙眸,認真思考起常永逸的話來。
他之所以從來不發言,不是因為不關心宗門,不想幫助謝冬,而是因為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一個只懂得修行的人。此時此刻,在常永逸的言語相激之下,他看着謝冬努力的同時顯得有些無奈的身影,終究往前走了一步。
謝冬停下了自己那些安撫與激勵的話語,看了他一眼。
下方衆弟子看到何修遠的動作,也一個兩個提起了精神,紛紛将視線投注在他的身上。何修遠雖然離開宗門八年,卻自幼在宗門長大,此時更是凝元巅峰的大高手。在一部分弟子的眼中,他甚至是比掌門謝冬更可靠的主心骨。
何修遠在衆人的期盼之下,卻只說了一句話,“修行吧。”
衆人等待着他接下來的話語,然而……嗯,這就完了?
何修遠沉默許久,終于補充了剩下一句,“只要修為高了,就什麽都好辦了。”
這句話真是一條真理,但在許多人的眼中,這個真理又是一句廢話。好些弟子的嘴角都開始抽搐,常永逸更是冷笑一聲,目露鄙夷。
在這樣的氣氛之下,何修遠想了又想,終于憋出第三句話,“為什麽害怕宗門少了一個凝元?只要你們也成為凝元,就可以了。”
何修遠在說完那三句話之後,便退回去結束了他的演講,表明他真的再也憋不出第四句話了。
這這這……衆弟子都有些淩亂。
就在此時,那邊謝冬卻大笑了一聲,“大師兄,說得好,正合我意。”
弟子們聞言,頓時越發淩亂了。這這這……謝掌門真的不是在說反話嗎?
卻見謝冬掃了他們一眼,“你們是宗門的弟子,是宗門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你們現在之所以因為一個馮長老而擔驚受怕,是因為你們需要宗門。而我之所以在這裏努力排解你們的擔憂,是因為宗門需要你們。但歸根結底,宗門之所以需要你們,不正是指望你們能努力修行,成為新的頂梁柱嗎?”
“掌門,”此話過後,底下立馬有一個弟子陰陽怪氣地出言問道,“你話中之意,是指那些對自己的修行沒有自信,成日指望躲在宗門已有凝元羽翼保護下的弟子,宗門并不需要?”
此話将謝冬方才的話語轉了一面來将,頓時顯得尖銳了許多,咄咄逼人得很。
謝冬抿住嘴唇,看了這名弟子一眼。謝冬認識這個人。當然的,宗門裏總共也就一百多號人,每個人他都是認識的。雖然認識,卻不熟。此人名叫鄭奕,是謝冬入門之前就在宗門裏的老弟子了,比謝冬的資歷老很多,對謝冬自然也不如那些年輕弟子一樣親近和信服。
那鄭奕也不躲不避,筆直地與謝冬對視着。
“若我沒有記錯,你在我入門之時便是築基,如今卡在築基巅峰也已經三年了。”謝冬笑道,“我相信你是能邁入凝元的,你呢?”
鄭奕對這回答有些意外,一時間沒有吭聲。
謝冬便揚起目光,掃過底下一張張臉,開口報出一個個名字,“許丹,付清顏,楊萬書,陸明,還有鄭奕。宗門一百多名弟子,三十來個築基,便有你們五個築基巅峰。”
被點到名字的另外四人,有三人都擡起頭,困惑而審視地看着他。他們都與鄭奕相同,入門多年,資歷比謝冬更老。唯有一個始終垂着頭的楊萬書,卻是他們之中資歷最老的一人。
“在此,我就對你們說些實話。馮長老的異心,我是早就有所察覺的。馮長老身為一個凝元,我自然也是為他可惜的。當時的情況,如果我硬要留他一命,并不是辦不到。”謝冬對他們道,“為什麽不留?是因為我覺得一個凝元的隕落雖然可惜,卻不至于讓宗門傷筋動骨,其損失遠遠小于宗門內一直留着一個有異心的長老所可能帶來的隐患。為什麽我會這麽覺得?是因為有你們。”
因為有你們……短短五個字,似乎涵蓋了千言萬語,讓淡漠的審視有了波動。
楊萬書終于也同樣擡起了頭來,渾渾噩噩的渾濁目光裏似乎多了點什麽。
“宗門裏有這麽多好苗子,為什麽要害怕折斷一根壞枝?”謝冬拔高了音調,環視衆人,“是,宗門現在的情況是很坎坷,很艱難,我理解你們的不安。但正因為宗門艱難,才需要齊心合力,奮勇向前。我不害怕一個凝元的損失,因為我相信宗門還會有更多的凝元。所以修行吧,只要我們自身的修為高了,就什麽都好辦了。”
說到這裏,謝冬又看了之前說話的鄭奕一眼,“至于你方才的問題,我只能回答——是的。宗門需要能在艱難的時候支持宗門,與宗門同甘共苦,一起前進的弟子,而不需要做不到的。”
鄭奕抽了抽眼角,神色難看。
謝冬也不管他,只看着對面的更多弟子,“辦不到的,不信任宗門的,現在就可以離開,我絕不挽留。而留下的,我相信,我們一定能讓宗門變得更好。”
說罷,他便道了一聲散會。
此時的衆弟子已經不是騷動與淩亂,而是躁動與混亂了。
謝冬也不管這些弟子的反應,只給後面何修遠與常永逸兩人打了個手勢,轉身便走。
等到離開了大殿,何修遠問他,“我的那些話語,是否給你造成了麻煩?”
“不,正相反。”謝冬笑道,“你的話語,叫我看清了很多東西。”
何修遠聞言點了點頭,心中稍安,便與謝冬告辭,再一次回到了那茅草屋。
“永逸,”謝冬又轉過頭去,“與其管別人是否幫得上忙,不如想想自己能做點什麽。至少到目前為止,大師兄助我良多,而你一直在給我找麻煩。”
“師兄,我……”常永逸沒想到謝冬居然将他方才指責何修遠的話語聽得一清二楚,還說得如此傷人,登時臉色一白,“我也想幫你很多,可是……”
謝冬搖了搖頭,“我與你說過多次的話,你又忘了。只要你努力修行,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可是這麽些時日,你認真修行了嗎?”
常永逸不說話了,委屈地低下了頭去。
謝冬在他頭頂拍了一下,終究沒有給出更多的安慰,轉身回了自己的書房。
今晚注定是一個多事之夜。謝冬剛剛回到書房,板凳還沒有坐熱,便又有人來找他的。這些來找他的人,也并不令他意外。
馮長老雖然在宗門裏人望極差,卻多少是有自己的勢力的,也收了不少弟子。
而此時來找謝冬的,只是其中最有骨氣的三人。
“謝掌門。”馮長老座下的大弟子道,“我們要離開宗門。”
謝冬點了點頭,直接取出弟子名冊,當着他們的面,将這三人的名字給劃掉了。與此同時,在大殿中那份名冊之上,這三個名字也同樣消散而去。
“雖然離去,希望你們不要将宗門當成敵人。”謝冬道,“來日相見,或許還可以一起喝一杯茶。”
三人神情複雜地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應下了這不知是否純屬客套的話。
待三人走後,謝冬長舒了一口氣,心中帶着一點無奈的可惜。
而這三個人的離去,顯然給了那些仍舊觀望的弟子們一個信號。不過片刻,便又有弟子找上了門來。
“為什麽離開?”謝冬問他。
“想要尋找更好的歸屬。”
“可以。”謝冬同樣毫無廢話,将此人的名字也徑直劃掉。
此人之後,蜂擁而上表示想要離去的弟子便更多了。謝冬連神情都沒有改變一下,想走就走,說絕不挽留就絕不挽留,一連将數十人的名字從名冊上劃去了。
但除去最初三人之外,謝冬心中再也沒有泛起過可惜的情緒。
最初三人,還能說算是人才,只是隔着馮長老一事,不得不走,實屬無奈。後來的那些人,便全是謝冬之前所說的不願與宗門同甘共苦之人,走了也就走了,反而去僞存真。
值得一提的是,這些走掉的人中還有一個築基巅峰,便是之前開會時與謝冬嗆聲的那人,鄭奕。謝冬對着他笑了笑,同樣毫不可惜,果斷便劃掉了他的名字。反而鄭奕本人在面對這個絲毫沒被挽留的結果的時候,臉色稍有些發綠。
但緊跟在鄭奕身後,又進來的另一個人,卻叫謝冬有些意外。
這也是一個築基巅峰,便是在一衆築基巅峰中資歷最老的楊萬書。楊萬書此人,一眼望去,便與玉宇門其他所有弟子都不相同。不是別的,只因為其餘弟子都是年輕的樣貌,而楊萬書是個老人。
楊萬書如今一百餘歲,在築基巅峰卡了不知道多少年。哪怕以築基期的壽命,也算是已經一只腳踏進棺材裏的人物。
“你也要離開嗎?”謝冬問他。
楊萬書擡起一貫渾渾噩噩的渾濁雙眼,卻是搖了搖頭。
“我只想問謝掌門一件事。”楊萬書道,“你是真心覺得……我能凝元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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