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謝冬擡起雙眼,将面前這個宛如垂暮之年的宗門弟子打量了片刻,答道,“築基巅峰,本就是随時都有可能凝元的,無論何時也不算晚。只怕你自己不信自己。”
“多謝掌門激勵。”楊萬書聞言行了一禮,便轉身離去。
他走得這麽幹脆,倒是叫謝冬愣了愣。居然真的只是來問個問題的嗎?謝冬起身走到窗邊,看了看楊萬書的背影,卻見楊萬書又往何修遠那間茅屋的方向行去。
謝冬并不知道後來楊萬書和何修遠說了些什麽,只知道這日過後,楊萬書便将自己關進了洞府之中,再也不見旁人了。
而衆弟子脫離宗門的熱潮,也在兩天之後終于告一了段落。原本總共一百三十餘弟子,走了約四十個,只有近九十人留了下來。對于一個宗門而言,人數銳減到三分之二,可算是一個不得了的損失。
那幾日裏,玉宇門上下都彌漫着一種低沉的氣氛。
唯有謝冬一如既往,仿佛無事發生般召集了剩下的弟子,将之前所采購的靈藥種子分發而下,帶領他們開始開墾種植。
他們勘測了整座山的土地,最後選擇了後山腰的一塊地方開墾成田地,依次種下選定的種子。在這樣的忙碌之中,衆弟子逐漸忘卻了之前的愁雲慘霧,一個兩個紛紛投入其中。如此情境之下,謝冬的一如既往實實在在叫他們安心不少。
但謝冬自己知道,其實他的內心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這麽滿不在乎。
“還剩下八十九人……煉氣七十四個,築基只剩十五個嗎?”這夜,他又在書房裏默默地數名冊上的名字了,“走掉的人雖然只有四十多,卻約莫一半是築基啊。”
數完之後,他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将名冊放在了一邊,又開始研究起種植的土地來。
但宗門弟子數量銳減的事實,還是不停在他的腦中徘徊。為什麽他還是會如此在意這些數字呢?分明早在說出“絕不挽留”四個字的時候,他便做足了充分的心理準備,打心眼裏認定哪怕宗門的弟子全都走光也算不上可惜的。
謝冬想到這裏,打了個呵欠。幾日沒有休息了,哪怕凝元期的身體也吃不消,眼前的文字都開始變得有些模糊。謝冬便幹脆放下手中書冊,趴在了床上。無論身處什麽境界,睡眠都是在精神耗損後最好的補充方式。
然後他做了一個夢。
夢境之中,玉宇門整整數年沒有再出現下一個凝元。楊萬書一輩子停留在築基巅峰,最後指着謝冬的鼻子高喊“你盡會說些大話”,直接坐化而亡。宗門剩下那八十餘名弟子跟着謝冬一路苦熬,終于再也忍受不了,不願再相信謝冬的任何言辭,一個個選擇脫離了門派,就連常永逸都走了。謝冬孤苦伶仃,默默捧着已經空無一個弟子的名冊,走向了前任掌門左近的那處小茅草屋,想着至少會有大師兄将這個宗門守到最後。結果原地根本沒有什麽茅草屋,根本連何修遠的影子都找不到,仿佛世上從來就不存在這個人。
緊接着,謝冬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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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邪門了,他怎麽會夢見這種鬼東西?謝冬一睜眼就覺得不對,連忙用雙手拍了拍自己的臉,卻發現自己居然還流了滿手的汗。他這才知道,自己竟然還是被這個夢給吓醒的。
謝冬盯着手心的這些汗,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夢境中的景象,對他而言,竟然有那麽可怕嗎?他難道不是為了保證自己能更好的生存,才別無選擇地将這個掌門之位給争到了自己手中嗎?在謝冬的心裏,玉宇門明明應該是排在他自身之後的東西才對。
他将手心往自己身上蹭了蹭,擦掉了汗。但只要在腦海中将夢中的那些場景回想一下,手心中的汗又會重新冒出來。一想到玉宇門或許會在他的手中走向末路,似乎真的比他自己走向末路還要可怕。
“原來如此。”謝冬自嘲笑道,“已經不只是個單純的容身之所了嗎?不知不覺之間,我也投注了這麽多了。”
此時外面還是深夜,謝冬卻已經再也睡不着了。
他又看了眼桌上的書冊,心神不寧,根本看不進去。最後他幹脆披着衣裳出了門,一路往前任掌門洞府的方向走去。那間小茅草屋還在那裏,安安靜靜地落在月色之下,叫謝冬莫名松了口氣。
可他三更半夜的,跑這裏來做什麽?
因為他被一個噩夢激起了極大的不安,所以來尋求大師兄的安撫?太丢人了,像個笑話。
謝冬搖了搖頭,正準備轉身回去。卻又在這個時候吹來了一陣大風,刮開了茅草屋的大門。謝冬眼角餘光往裏一掃,裏面沒人。
唰,謝冬的腳步猛地頓住了。他又轉了回去,幾步跑到茅草屋的門口,往裏面看了又看,真的沒人。他又伸手在門板上敲了好幾下,裏面一片寂靜。最後他直接推門而入,裏面确實沒人。
謝冬退了出去,找到巡夜的弟子,問他們是否知道大師兄去了哪裏。
那個弟子搖了搖頭,表示并不知道。
謝冬不知怎麽就回想起了剛才的那個夢,渾身汗毛都炸了起來。開什麽玩笑,沒了一個馮長老都搞成這樣,如果大師兄也沒了,這宗門得成什麽樣子?
“掌門,你要找大師兄嗎?”那個弟子剛巧就是個八年前的老弟子,此時看謝冬臉色不對勁,便告訴他,“像現在這種時候,大師兄都是一個人在外面的。到了早上就會回來了。”
說罷,那弟子便轉身繼續巡夜。臨走之前他還擡了擡手,指了指天上。
謝冬擡頭一看,天上是一輪圓月。他不知道圓月和何修遠突然跑到外面去了有什麽關系,一時間有點懵。
直到片刻之後,他想起一件事。
當初他約何修遠一起去琳琅集的時候,何修遠特地問了他需要多少天,得到只需三四日的答複後才欣然同意,并表示“只要能在十五月圓之夜前回來,就沒有問題”。
謝冬百思不得其解,決定等明日見到了何修遠再試着問問。
而後他依舊無所事事,又不想這麽快回到書房,便幹脆禦劍而起,飛到天上吹了吹風。
這一飛,他就發現山門外頭似乎有一點古怪的法力波動。随後謝冬仔細搜查,最終在一條隐蔽的山溝溝裏找到了一顆圓形的東西,金燦燦的,形狀像一個繭。
謝冬驚訝之下再一細看,頓時抽了抽嘴角。
那個繭,自然并非是什麽自然産物,而是一堆法陣激發後的樣子。謝冬甚至連被激發的是什麽陣法都看得出來,因為其所用的全都是存在玉宇門倉庫裏的陣盤,就連使用方式都很有前任掌門的遺風。再看其強度,顯然是被凝元期的修士所激發着。
如此這般,究竟是誰用一堆陣法在這裏包了個繭,答案就非常明确了。
何修遠這究竟是在做什麽呢?他人又在哪裏?
謝冬靠近了過去,剛想喚一聲大師兄,就聽到這堆陣法的裏面有一點細微的喘氣的聲音。莫非大師兄把他自己給包在繭的裏面了?但這喘氣聲又不同尋常,似乎有些急促,且帶着點別樣的黏膩,卻非常壓抑。
正巧在這個時候,天空亮起了第一縷曙光。
大繭裏的人長長舒了口氣,擡手收起了陣法,剛好看到還沒來得及離開的謝冬。
謝冬咳嗽一聲,将眼前的人打量了一下。何修遠只有一個人,而且衣裳穿得非常整齊,就是臉色有些發白。
“大師兄,”謝冬問他,“你這是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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