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謝冬看到何修遠這幅樣子, 想到剛才碰下了肩膀就激起對方這麽大的反應,頓時連該不該扶他起身都不知道了。

但是不扶吧, 他看着大師兄這麽跌在地上,又不像個話。

何修遠用手撐在地上, 去拉邊上的椅子, 好不容易支撐自己稍微起來了一些, 又兩腿一軟, 跌得跪坐在地, 反而呼吸更重了一些。

謝冬最終還是伸出了手, 征詢何修遠的意見, “師兄, 要我幫你嗎?”

“不。”何修遠咬着牙道, “你別碰我。”

謝冬只得又收回了手。

但這麽不尴不尬的, 也不是個事。

到了這個時候,謝冬自然已經明白自己做錯了。或許他早就知道, 打從最開始他就知道, 哪怕要談談, 也不應該選在這個時候。

更何況他過來時,本以為會看到一個緊閉的房門, 或者一個包好的大繭……說老實話, 若真是一個緊閉的房門或一個包好的大繭,他或許會有些失落,但站在邊上看看,也挺滿足的。仔細想想, 他大半夜的自欺欺人跑出去散步,本來也只是想要看到這些而已。

結果大師兄非但開門,還讓他進來,與他對話。

對謝冬而言,這是一個驚喜。驚喜之下,患得患失,他最後自以為看破了大師兄的狀态,更是得意忘形,才一手導致了眼前這個糟糕的結果。

嘭咚一聲。大師兄再一次試圖起身而失敗,反而将那把椅子給推了出去,連個可以支撐的東西都沒有了。何修遠跪坐在那裏,愣了一會兒,越發咬緊了嘴唇,額頭上的汗落在了地上。

謝冬停止了自責。此情此景,哪怕自責也是不合時宜的,他應該想辦法彌補。

何修遠看了謝冬一眼,想要謝冬出去。他并不希望這副難堪的樣子被師弟一直看着。

結果何修遠還沒有開口,謝冬已經轉了身,走出了房門。

何修遠深吸了一口氣,穩住自己的呼吸。他應該慶幸師弟的善解人意嗎?但是對方出去得這麽幹脆,又讓他的心裏有點空落落的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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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僅僅片刻之後,何修遠還沒來得及弄清自己的思緒,謝冬突然又回來了。

謝冬只是在外面撿了一點樹枝。

他将樹枝擺在地上,半蹲下去用雙手按住,往裏面灌注着自己的靈氣。很快樹枝便發了新芽,往何修遠那邊延伸而去。

謝冬是瓊炎之體,并不擅長玩木頭。但他好歹是個正統的法修,雖然只是凝元,面對自己不擅長的領域,也總比大師兄玩火的時候要來得好一些。樹枝的新芽在大師兄的身遭盤結成一塊椅面,又從底下生長出矮矮的四足。

樹枝椅面的高度與位置,都十分合适。等做到了這些程度,謝冬便停下了動作,擡起頭看着何修遠,也不說話。何修遠估摸出他的意思,試着往身後一靠,果然正正好便坐了上去。

謝冬還怕他倒了,趕緊又讓這些樹枝長出靠背和扶手來。這一下弄得有些急,謝冬渾身的汗都出來了。

再然後,椅面下的四個小短腿才慢慢開始往上長,托着何修遠。謝冬廢了好大的力氣,終于叫這些樹枝長得和之前那張椅子一樣了,重新讓何修遠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桌旁。

謝冬這才抹掉額頭的汗,暗自慶幸大師兄的分量不重。

“師弟,”何修遠将雙手搭在桌沿上,“多謝。”

“別,師兄你千萬別謝我。”謝冬又過去撿起那張剛才被何修遠不慎推到一旁的椅子,端回來,擺在樹枝椅子的邊上,“本來就是我害的,你別打我就行了。”

這麽一比較,那把樹枝椅子雖然各種尺寸都和這把一樣了,模樣卻醜多了。想到這玩意是自己造出來了,謝冬只覺得自己的審美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不禁露出不忍目睹的眼神,“今晚你先将就将就,明天再換回來。”

何修遠摸了摸身下的枝藤,只覺得一陣新鮮的木香十分怡人,絲毫不明白謝冬的感受。

而謝冬說完了那話,躊躇了片刻,又道,“師兄,今晚是我太唐突了。”

他低低向何修遠道了聲歉,期間一直觀察對方的神情。此時大師兄的神态已經恢複,就像今晚謝冬推開門時所看到的第一眼一樣。甭管是不是裝的,至少看起來正常了。謝冬便稍微放下心來,然後就想要告辭。

“掌門師弟,”何修遠卻又将雙手握緊了一些,“今夜你為什麽過來?”

謝冬正往門口走的腳步頓時僵住。

這個問題之前大師兄問過,謝冬回答說只是想談談。但此時他要是再說只是想要談談,恐怕就連自己都說服不了的。

是啊,想談談,什麽時候都可以,為什麽非得今夜?

謝冬嘆了一口氣,“師兄,你又為什麽會放我進到這屋子裏來?”

何修遠本就握緊的雙手,一下子用力得連掌心都幾乎被指甲戳破。他沉默了許久,終于道,“師弟,對不起。”

謝冬懵了。

別呀,大師兄怎麽又和他道歉了?

“其實你來之前,我已經快要忍不住了。”何修遠道,“可是你過來了……我想要證明給你看。”

謝冬聞言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向我證明你能忍?”

何修遠不說話了。

“你為什麽非得給我證明看呢?”謝冬忍不住問他,“這是你自己的事啊。當然,我是有點拎不清,看到你這樣我管不住我這張嘴。但這是我的錯,你把我當成個白癡丢在一邊就行了,你沒必要給我證明啊?”

“你不是白癡。”何修遠認認真真道,“你是掌門師弟。”

好吧,謝冬頓時哭笑不得。

他覺得大師兄越發可愛了……襯得他自己越發龌龊。

“師弟,”何修遠又看着他問,“難道我真的不應該忍嗎?”

問這句話時,不知道是不是月圓之夜的原因,大師兄的眼角有點濕,眼睛水汪汪的。

謝冬有些明白過來。自打何修遠的這個秘密被他發現以來,他謝冬一直在反對大師兄的做法,反對他這麽多年一直堅持的東西。雖然謝冬以己度人,如果他身旁也有這麽個人,他一定會堅持自我,完全不把對方當一回事。但大師兄還是和他不一樣。他的态度,終究是讓大師兄産生了迷茫。

而如今何修遠問他是不是真的不應該忍。

究竟應該順着大師兄,消除自己之前所造成的影響,還是應該直接實話實話?

謝冬嘆了口氣,“師兄,如果你一定要問我,我只能說,如果我是你,絕對不會忍。”

“那你會怎麽做?”何修遠問。

“找個男人。”謝冬答道,“辦了。”

這是大大的實話。謝冬本來就是個比較推崇及時行樂的人,哪怕他也會因為四百萬而忍耐,忍耐的限度卻只是那樣而已。如果他也有大師兄這種體質,四百萬肯定早八百年就花掉了。

這答案叫何修遠猛地瞪大了雙眼,滿臉都是不可置信,那神情就像是第一天認識謝冬似的。

謝冬咳嗽一聲,目光不禁開始回避,“我只是說,如果是我的話。”

“師弟!”何修遠猛地提高音量,顯得很有些氣憤,“你打哪裏學來的?”

什麽叫打哪裏學來的?謝冬十分冤枉,他本來就這樣的,誰知道為什麽何修遠會一直以為他是個純潔好寶寶?

“你才不到二十。”何修遠還有些不可置信,“你怎麽能、能……”

“師兄,”謝冬不得不告訴他一個事實,“我爹這麽大的時候,我大哥已經打醬油了。”

何修遠看着他,有些懵。

“而我大哥這麽大的時候,搞大了良家女孩的肚子,被對方家裏人找上門來。”謝冬又嘆了口氣,“實話和你說吧,我以前還偷偷和他逛過窯子。”

當然,那個時候謝冬還小,根本沒有接觸到窯子的基本功用,只是純粹跟着兄弟漲世面。

何修遠半晌沒有吭聲,完全想象不到這是怎樣的一種生活。他對于掌門師弟那純潔美好的印象,就這麽崩塌掉了一個角。

這麽事情分明是如此地肮髒而又下賤!但他又怎麽能如此看待掌門師弟呢?

掌門師弟認同的東西,肯定是有道理的。

“可是我、我……難道我也應該像這樣嗎?可是我……”何修遠有些彷徨地道,“師弟,如果我也這樣,難道會比現在好嗎?”

謝冬想象了一下。

如果大師兄也是他這種态度,那麽毫無疑問,根本等不到他在這裏說三道四了。早在他入玉宇門之前,不,早在他出生之前,大師兄找過的男人就能排成一長串。想到這裏,謝冬心中燥得慌,竟然對着那些想象中的男人就羨慕嫉妒恨了起來。但如果真要他來說實話,哪怕大師兄真變成那樣,他也覺得比現在好。

人活着,難道不就是為了開心嗎?

當然,謝冬最終還是無法将這種實話說出口。他糾結半晌,最終只能道,“你開心就好。”

何修遠低下了頭,依舊是滿臉彷徨。

他既然問謝冬這些問題,自然是因為已經對自己的堅持産生了懷疑。他曾經試圖通過修為提升而解決這個問題,但謝冬說得沒錯,修為的提升根本不能減輕欲望,只是讓他更能忍了。

對此,何修遠的想法是,再繼續往上提升吧。金丹之上還有元嬰,元嬰以上還有元神,元神以上還有大成,大成以上還有渡劫。總有一個境界,能徹底解決這個問題。

但他自然也會忍不住地想,如果到了最後依舊如此呢?他真的要忍一輩子?

謝冬給了他一個完全不同的答案。

但謝冬的答案,實在是……簡直是……何修遠的臉色陣紅陣白,怎麽想都無法接受。

謝冬不得不安慰他道,“也不用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嘛。你看那些雙修道侶,和和美美,豈不也讓人羨慕?只要兩情相悅,這種事情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了。”

“雙修道侶?”何修遠擡起了頭來,“兩情相悅?”

“是啊,兩全其美,多好。”謝冬道,“你只需要找個喜歡的男人就好。對了,你現在有喜歡的嗎?”

何修遠愣愣地,半晌沒有回答。好半晌,他動了動嘴唇,卻沒能開口。

謝冬此時也煩躁了起來,他都問了些什麽破問題?明明這種問題以前也問過,但此時再問,謝冬看着何修遠久久不答,心态也未免有些失衡了。

他真怕何修遠點頭,說自己有喜歡的人了,但那個人不是他。

……等等,他竟然害怕這個嗎?他竟然害怕何修遠喜歡的人不是他嗎?

謝冬揚起了頭,長嘆了一聲。

好吧,承認了又怎麽地?他是真的怕。想他謝家小少爺謝冬,玉宇門的堂堂掌門,竟然看上了一個男人,這個男人還是自家的大師兄……他就承認了,怎麽地了!要不是看上了自家大師兄,他至于在這月圓之夜跑出去散步,生怕自己的四百萬用出去了,又生怕一輩子用不出去嗎?

但是此時此刻,如果何修遠喜歡的是另一個人呢?

如果結局真的是這樣,謝冬就……

坑那混蛋一個大的。

然後想辦法幫大師兄把人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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