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以身飼魔
蘇懿蹭的一下坐了起來。
漂亮的眸子因染上三分怒火變得明亮逼人, 馬車裏并沒有第二個人存在, 但他不死心, 一寸一寸在有限的空間裏巡視。
終于, 蘇懿目光一頓,視線定定落在右側的車壁邊沿。車廂底部鋪了獸毯, 柔軟的絨毛恰好可以覆蓋手背, 在獸毯邊沿處,有一個極不起眼的凸起。
伸手将凸起物撥弄了出來。
那是一枚指長的橢圓玉瓶,瓶身幹淨,觸手溫涼。在掌心端詳片刻, 蘇懿撥開了瓶口的軟塞。
瑩潤的白色膏狀物充滿了玉瓶內部, 與此同時,一股沁涼的冷香鑽進鼻尖,正是他意識模糊間聞到的那股味道。
蘇懿不由蹙眉, 難不成是他想岔了?
“夏冰,”先前套話時已經知道了男人的名字,“你方才可曾進過馬車?”
“回先生, 并未。”
眼睛微眯, 他不覺得自己感覺會錯, “我在馬車裏發現了一枚玉瓶, 之前未曾見過。”
頓了頓夏冰的聲音才從外面傳來, “許是路面不平, 從匣子裏滾落出來的, 先生不必挂心。”
“是麽。”淡淡回了一句。
蘇懿看看玉瓶, 想起昏沉時好似被人摸過的大腿,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麽。
馬車一路往龍淵城而去,期間蘇懿除了吃飯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昏睡中度過,他意識到了不對,中途提議想要下車行走。
他以為夏冰會拒絕,但是對方只是恭敬的應了聲是,沒有絲毫猶豫。這讓蘇懿更加疑惑起來。
下車行走的事最終還是蘇懿自己先放棄了,他現在不過是個文弱的讀書人,在崎岖難行的山路上沒走兩個時辰腳就磨破了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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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他這具身體對疼痛的容忍度出奇的低,蘇懿寧願告訴自己以不變應萬變也不想下去遭那份罪。
不過,他這回突發奇想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至少他弄清楚了那玉瓶裏的東西是做什麽用的。
他下車行走将腳磨起了兩顆水泡,想着路上條件有限,也就沒管,不想一覺起來腳上的水泡就不見了。
若說有什麽異樣,那就是他感覺夢中有人摸他的腳。雖然動作溫柔,那也是摸!
蘇懿一直覺得有人在他睡着後窺視,頭兩次摸臉摸腿,簡直過分,後來倒是沒有再動手動腳,但那如影随形的目光卻從未消失。
将那枚玉瓶拿起來一看,果然,裏面的膏狀物被動過了。
再一問趕車的夏冰,依然是無人進來過。
蘇懿想到了三種可能,要麽那個人就是夏冰;要麽那個人神通廣大,連外面寸步不離的夏冰也給瞞過了;還有最後一種,這人與夏冰是一夥的,并且身份不低。
他個人傾向于最後一種。
蒼梧鎮與龍淵城之間少說有半月的路程,馬車一直在山間行駛,連個人煙都沒見過。五天後,夏冰主動開口道,“先生,龍淵城到了。”
蘇懿掀開車簾往外看去,入目是高大巍峨的黑色城牆,城門口挂着龍淵二字,氣勢磅礴。
“先生,我們一路走的近道,所以時間比預計中快上不少。”
他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麽。奇怪的事路上發生的還少嗎,也不多這一件,反正總會知道的。
夏冰于是便駕着馬車繼續往城內駛去。
傳聞中富庶神秘的龍淵城卻不如想象中那般熱鬧,街道用青石鋪就,幹淨寬敞,卻鮮有行人。
兩旁的店鋪大門緊閉,整座城靜悄悄的,偶有聲音響起也是與他一樣由車夫緩緩驅駛的馬車。
那些馬車造型各異,唯一的相同點就是裝飾的相當奢華,珍珠、瑪瑙不要錢似的往上挂。蘇懿暗暗估算了一下,他這輛還算低調的。
他思慮間,又一輛馬車從旁邊經過,車簾輕輕晃動,被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掀了起來。
馬車內的男人長相溫潤,周身氣質柔和,像是沒想到會看見他一般,略微驚訝了一瞬,而後友善的點了點頭。
蘇懿也回首致意,在擦身而過的時候,他看見對方馬車上有一個白色的貝殼标志。
蘇懿蹙了蹙眉,他坐的這輛似乎也有一個标志,具體什麽模樣卻想不起來了。
“你......”對方的聲音讓他擡起頭,卻只看見一雙難以置信的眼睛。
馬車不緊不慢的往前走着,在安靜的街道上發出噠噠聲,在經過不知幾座或高端或大氣的宅院後,終于在一座奢華的府邸前停了下來。
比起蘇懿之前見的那些炫富般的建築,面前這棟宅院低調歸低調,從細微的細節出卻可以看出奢華不凡。
“先生,到了。”夏冰下了車躬身說。
蘇懿從馬車上下來,緊閉的大門敞開,裏面快速走出來一個藍衣小仆,他邁着小碎步但蘇懿面前躬了躬身,然後駕着馬車往後門去了。
夏冰适時喚回蘇懿的注意,“先生,主人已在廳中等候,請随我來。”說罷便走在前面兩步遠的地方帶路,并不時回頭觀察蘇懿是否有其他需求。
這座府邸占地極大,兩人走了足足一刻鐘的時間才到達目的地。
無心去看廳中精致的擺設,那個負手而立的男人吸引了蘇懿全部目光。
這是個存在感極強的男人,即使只是一個背影,也能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的強大的氣息。
而一到這裏,他發現夏冰的态度更恭敬了,與其說是恭敬,不如說是敬畏。“主人,蘇先生到了。”
男人并未回頭,“下去。”
“是。”
廳中便只剩下蘇懿與他二人,蘇懿上前兩步,整了整并不淩亂的衣衫,“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沉默片刻,“潛淵。”
潛淵?潛龍在淵,好名字,與龍淵城更是相輔相成。
他說,“在下蘇懿。”
“我知道。”男人轉過身,目光沉沉的落到蘇懿身上,像在壓抑什麽。
蘇懿先是為男人出衆的樣貌驚豔了一把,随後抿了抿唇,略有疑惑道,“在下身上可是有何不妥?”
“并無,先生氣質出塵。”
這直白的贊美讓蘇懿也是不知道怎麽回話。
幸而潛淵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冒昧,立刻轉移了話題,“先生一路奔波,不如坐下稍作歇息,喝杯熱茶,稍後我領你熟悉一下府上的環境。”
“......”遲疑了一會,“那就多謝了。”帶他熟悉環境這種事難道不該由下人來做?這人果然有意思。
應該說整個龍淵城都很有意思。
這裏除了他們沒有其他人,蘇懿也不介意,坐下了自己倒茶喝,那茶水不知是用什麽泡的,聞着一股苦澀的茶香味,喝進嘴裏卻是甜的。
本來只打算喝一杯解解渴的蘇懿多倒了幾杯,到陌生環境的緊繃情緒緩解不少。
突然,那種被人暗中窺視的感覺又來了,蘇懿警惕的擡起頭,除了背對着他看畫的潛淵并沒有發現其他人。
他皺眉,放下茶杯起身道,“我休息的差不多了。”
潛淵轉身看了看他,目光平靜,波瀾不驚,颔首,“随我來。”
蘇懿跟在對方身後出門,實在不知那種感覺從何而來,不過很快他就沒空去想這些了。
這座沒有牌匾的府邸比他想象中還要大,五步一個景十步一重天,亭臺樓閣巧奪天工。
讓他覺得奇怪的是,這裏到處打掃得幹淨過了頭,按理應該有不少下人才對,他們路上卻并沒有碰上多少。
全都是五十多歲的男人,有胖有瘦,其貌不揚。
府上有适齡啓蒙的孩子,那至少是有女主人的,怎麽連個伺候的侍女都沒有?難不成對方的夫人也是由男人貼身服侍?
想到這裏,蘇懿瞅了瞅男人頭頂,表情有些詭異。
“嗯?”潛淵察覺到他的目光,側首從鼻腔發出個氣音。
“咳咳,”将腦海裏越來越發散的思維打住,他問,“閣下府中好像沒有女眷?”
男人頓住腳步,臉色突然冷了下來,“你想要女人服侍?”
蘇懿:???
或許是他一臉懵逼的樣子讓男人知道自己誤會了,緩了語氣,“因為某些原因,府上并沒有女人。”
蘇懿:“哦。”
潛淵又道,“抱歉,我并非有意生氣,只是牽涉到一個對我非常重要的人,有些控制不住。”
聞言蘇懿又看了看男人頭頂,深表同情,“沒關系,是我唐突了。”
已至寒冬,天氣轉冷,之前時刻在溫暖的馬車裏待着蘇懿還沒什麽感覺,這會兒站了片刻,寒風一吹,身體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他捏了捏拳,讓冰冷的手不那麽僵硬,想着什麽時候能熟悉完環境去洗個熱水澡。
潛淵突然說,“我方才想起還有急事處理,先生還要在府中待上不少時日,不如我們改日再攜手同游?”
正合他意。蘇懿勾唇淺笑,“閣下去忙便好。”再說了,熟悉環境他自己也能做,攜手同游是幾個意思?
心裏如是想,臉上卻不露痕跡。
不知在哪藏着的夏冰走到二人面前躬了躬身,對蘇懿道,“先生,我領你去居住的院子。”
蘇懿沖潛淵點點頭,跟着夏冰走了,潛淵駐足看着兩人走遠,直到背影消失才轉身離開。
蘇懿落腳的院落名叫卿安閣,離主院很近,他猜想或許是為了方面那個素未謀面的小公子學習。
沒想到潛淵這個男人看起來冷冰冰的,還挺重視孩子。
“先生,您的行李已經為您放進屋裏了,這是伺候您的下人,名喚謝江,您有事吩咐他去做就行。”到了卿安閣門口夏冰說。
等在門口的褐衣男人上前一步,便是他口中的謝江了。
“我即将回主人身邊複命,蘇先生可有什麽需要轉達的?”
他想了想,“貴府邀我前來擔任小公子的私塾先生,不知何時上任?”他還是很有責任感的。
夏冰道,“此事我要先行問過主人。”
蘇懿表示理解,夏冰便對謝江交待了一些事情,躬身退下,換了謝江繼續帶他進屋。
“房裏備了熱水,廚房準備了飯菜,蘇先生是先沐浴還是先用晚飯?”
他雖然努力保持鎮定,蘇懿還是聽出了對方聲音中的緊張,反而卸下心神,“先沐浴。”
他還當這府中的下人都個個完美挑不出缺點,那就很可怕了。
浴桶旁擺着換洗衣裳,不是蘇懿自己帶來的,一看便知用料不凡。他換上後,發現衣裳輕薄合身,比他原本的那身不知暖和了多少。
不管這裏有什麽詭異之處,沖着這優越的條件,蘇懿覺得自己有點喜歡上這裏了。
他們到達龍淵城時是下午,後來潛淵帶他熟悉環境又耽誤了一點時間。
吃了晚飯休息一夜。
第二天,蘇懿起床正吃着早飯,謝江突然進來對他說,“小公子過來拜訪了。”
他誠惶誠恐的模樣引得蘇懿好奇,難不成這個所謂的小公子是熊孩子?
“在哪?”這句話剛問出口,門口就走進來一個三頭身的小孩,小胳膊小腿,白白嫩嫩的臉上面無表情。
邁着小短腿走到他面前,擡頭看着他,抿了抿唇叫道,“蘇先生。”
蘇懿恍惚以為自己看到了縮小版的潛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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