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晉.江文學

chapter 21

他烏沉的眸底染兩分辨不明的情緒,低沉的嗓音則沒什麽起伏,卻又依稀帶點悶。

勵如桑心頭倏地有點燙。

因為她有自己的課業,所以并非長期居住清縣,頭兩年她還在上高中,一般寒暑假和小長假會去,平城、清縣兩地跑。升入大學後自主時間更多,且沾了家裏的一點光,她成功申請實踐,得以正式參與當時父親在清縣的那項工作中,那一年她才基本全年待清縣。

待久了,其實就跟自己家差不多,以至于父親說整支團隊要打道回府時,她差點沒反應過來。

離開前一天,當地文物局特地舉辦踐行宴,她随着父親和鎮長出席。因為記挂他一個人在家晚飯潦草,她中途就跑回去,給他帶了許多宴席上的佳肴。

他并不領情。

她懷疑他那段時間因為臨近模拟考壓力大所以持續心情不好,好脾氣地沒和他惱。

“我幫你放冰箱裏,你想吃的時候再吃。”說完也沒得到他的回應,他依舊埋着頭做卷子,非常專心的樣子,她退出他的房間,關上門前沒忍住嘆氣,“最後一次了,以後看到好吃的,想幫你帶你都吃不到。”

他這才擡了頭,似乎和此時此刻差不多的眼神,嗓音悶得如那窗外低調淅瀝下着的雨:“你這麽肯定是最後一次?”

記憶的糖果罐子就這麽又打開一個。

勵如桑久違地感到柔軟,聽得笑:“可以當作分別宴,下次你有機會來平城找我,又有新的分別宴。你不是有我的電話?随時聯系我。”

“這是我的號碼。你先存着。等你上了大學有了自己的手機,就能随時聯系我。”——趙也白腦海中浮現多年前的這另外一句話。

他握在水杯上的五指略收攏,笑了笑:“如果換號碼了,記得通知我。你現在也有我的號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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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號碼我不可能會換。”說完,勵如桑意識到他似乎話中有話。記憶點似連線解鎖似的,很快又被觸發:“我以前好像是給你留過我的手機號……?——你後來給我打過?”

趙也白自認為暗示得并不明顯,但她既然能記起來,他壓着的嘴角緩些許,沒否認:“打過。”

“沒打通?”勵如桑順着他方才所言猜測。

“是。”

“你什麽時候打的?”勵如桑探詢。

“我大學一年級升二年級的那個暑假,開學前一天。”趙也白回答得非常詳細。

他準備好了也許勵如桑會問他為什麽隔了一年半才打她的電話。

但勵如桑在他話閉後眼皮下垂,似在想其他事,隔兩三秒,她複擡眼,歉意道:“那個時候我确實已經擱置了原來的號碼。”

服務員陸續将兩人點的菜品送上桌。

趙也白不是沒發現她的情緒較之方才有了細微的變化,及時收住話題,提醒她先吃飯。

原本兩人沒有點酒,勵如桑這時候追加了一瓶香槟:“異國他鄉能和你重逢,幾率這麽小的事情都發生了,值得喝一杯。”

趙也白沒有反對。

等香槟送上來、服務員給他面前的杯子倒酒時,勵如桑先端着她自己的酒杯啜着,臉上聚攏起來的笑意非常明顯:“好像中間這幾年的時間被斷層剪掉,眨眼的功夫,你都是能喝酒的成年人了。”

趙也白一聽就知道她想起的是哪件事——

她的十八歲生日是還在清縣的時候過的,在鎮長家煮了滿滿一桌子菜,和她父親勵教授的考古隊所有人一起慶祝,每個人都喝了酒,獨獨排除了他。其實原本沒人在意,是她提了一嘴他還差半年才滿十八、未成年、不能喝,于是鎮長發了話。

皺了皺眉,趙也白将一杯飲盡:“你那時候是只許官兵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有麽?”勵如桑也不慢慢品,直接喝光,然後推了空杯子到他那邊,示意他倒完之後也順手幫她滿上。

趙也白索性先給她倒:“你那天晚上也剛滿十八,像第一次喝酒的樣子嗎?”

“我那時候已經是大學生。”勵如桑輕輕晃着酒杯,微眯眼,懶懶散散。時過境遷,何況不用當着他的面給他樹立好榜樣,她承認也無所謂。

趙也白沒再駁她對己和對他的雙标。

其實那天晚上他睡覺前,去拿了他們剩下的啤酒到他房間偷偷喝。

結果他做了場開天辟地混混沌沌的夢,第二天早上不僅沒按點起床導致上學遲到,還被她撞見他洗床單,而她雖然沒直說,但她當時的眼神分明猜到他發生了什麽事。

之後整整一個星期他盡可能回避她。

正式開動海鮮餐後,勵如桑沒有怎麽再說話。

趙也白也陪着她安靜。

勵如桑吃得比他少,放下餐具,又慢慢啜起香槟,頃刻,小有好奇:“你會不會控制自己的飲食?”

她印象裏,他幾次減重計劃都沒堅持下來,不是他意志力不夠強。和她沒能成功教他兩招一個原因:他大病沒有,小毛病不消停。

鎮長便嚴令禁止他折騰,重點先抓他養身體。

當時專門負責考古隊夥食的廚娘是鎮長找來的,是住在鎮長家後邊的鄰居嬸嬸,鎮長就經常買雞鴨魚拜托對方幫忙做。

自然,只要勵如桑也在清縣期間,都會多上她一份。一開始她跟着吃,假期過後從清縣回平城,才後知後覺自己沒有因為下地而瘦反倒長胖,之後她面上雖沒拒絕鎮長的好意,私下會再分他一半。

趙也白聞弦知雅意,簡單告知她他的“變身”過程:“沒入伍前,一停止運動、多吃兩頓,會反彈,我不得不控制。入伍後,一來後勤提供什麽必須吃什麽而且要吃光,二來經常餓到不夠吃,所以不存在控制飲食。但因為有每天的訓練量撐着,我吃得再多,想反彈也難。”

勵如桑抓出重點:“你入伍前已經開始減了?”

趙也白微微歪頭:“你對我還停留在容易感冒發燒的印象裏?”

“不是,我記得鎮長的那些雞鴨魚沒有白費。”勵如桑揚唇,帶兩分戲谑,“我是想,大學生活的确會更激勵你的鬥志。”

“沒什麽可激勵的。”趙也白當作沒聽懂。

勵如桑發現,不知是不是越聊越沒陌生感的原因,他頂嘴得越來越不和她客氣。他翻天覆地的變化裏,大概由于沒了曾經的那點自閉懦弱、敏感和患得患失,脾氣這一樣似乎不如當年小胖子時期可愛。雖然那時候他也并非萬事好商量。

她不禁笑一下。也是她不覺帶上親屬思維去關心他的個人感情生活,明明她自己也不喜歡自以為長輩的那一套。

酒喝多了,身邊也很長一段時間沒人可以暢所欲言,她現在才什麽都想和他聊。

“還沒問你工作的公司在哪裏?”勵如桑适可而止放下香槟,折返最初對他以後可以到平城找她的邀請。

“江城。”趙也白回答。

“很近,就在隔壁省。”勵如桑意外,“我經常去江城。古都,很多文化勝跡。”

趙也白說:“我剛進公司半年,一直在外面,其實還沒在江城呆過。”

勵如桑彎唇:“我應該勸你注意身體別太拼命,還是應該誇你業務能力好才沒有時間休息?”

趙也白也舒眉朗目:“也有可能是公司人手不足只能不停拿我充數。”

勵如桑笑容展開:“看來你和你上司的确是一個部隊出來的過命交情,都敢開他玩笑。”

一番閑聊畢,兩人結賬離開餐廳。

餐廳距離他們住的地方不遠,勵如桑提議放着車散步消食回去。

趙也白未持異議,只是提醒她可以先把機票訂了,并且追加道:“一般來說,我要負責把你安全送回你家為止。”

勵如桑一擡眉心,側目看他。

趙也白本就挺直的鼻骨經路燈光線的明暗加持更為立體,微抿着唇再補充:“回國的機票我自己可以承擔,不送你我自己也是要回去的。也不會額外再多收你傭金。”

“可以,”勵如桑未拒絕,“不耽誤你之後的行程就好。”

“不會,我暫時沒有其他安排。”趙也白定她的心。

兩人并肩沿着棧道而行,随着逐漸靠近沙灘,人越來越多,變得熱鬧起來。

勵如桑脫掉剛剛在餐廳裏因冷氣加上的外套,習慣性系到腰上。

花臂線條清晰、圖色豔麗,總是第一時間奪得矚目,為不笑時的她,增添那股子酷酷的勁兒。

趙也白掠過臉譜上缺失的眼睛,欲探問她為什麽紋這個圖,她正巧蹲下身脫鞋,他的視角發生變化。

緊身的背心盡顯她胸口的鼓漲。

棧道上投落下來的餐廳招牌的霓虹閃爍在他眼底,招招搖搖。趙也白別開臉,喉嚨裏有點黏黏膩膩的癢,便又清了清嗓子。

勵如桑卷高褲腳後,拎着鞋起身,感覺沙子依舊氤氲熱氣,于是往外走些。

海水攜海浪沖上沙灘,沒過她的腳踝,冰冰涼涼。

迎着鹹濕的風,她舒服得不願意動了。

手上驀地傳來熱燙而如砂紙摩挲般的粗糙感。

是趙也白拿走了她拎在手裏的鞋。

勵如桑沒有和他客氣,就放手給他。不過出于好奇心,她捉起他空着的那只手到眼前借着不太明亮的光線仔細觀察。

掌心厚而結實,紋路深而清晰,節骨粗粝。她所感受到的粗糙不止因為他的繭子,還因為一些細碎的疤。

她攤開自己的一只手和他對比,輕輕勾唇:“以前我比你糙。”

趙也白低眸逡巡她和以前一樣并不嬌嫩的手:“現在你也沒保養好。”

勵如桑眉心自然微擰:“你的嘴甜哪去了?”

趙也白要笑不笑:“我實事求是。”

勵如桑松開他:“你現在确實沒以前可愛了。”

嘴太順,且出口後她也沒馬上反應過來自己又吐了他不待見的形容。

趙也白那柔和不過兩秒的神态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再次變得鋒利,她無法視而不見。

“又不高興?”勵如桑将被海風吹亂的鬓發重新夾到兩側的耳朵後,沒再道歉,斂着表情說,“小白,其實你以前沒有不好,不用太介意,也不該否決。”

“不要再叫我‘小白’。我也沒有介意和否決我的過去。”趙也白眸深如海,筆直注視她,整個人忽然凸顯出幾分陌生的淩厲,“是你,從以前到現在,對我的認知一直存在偏差。”

“什麽偏差?”勵如桑沒明白,認真求教。

作者有話要說:  半夜悄悄更新,看完記得按爪爪呀!爪爪爪爪爪!繼續爪爪!我不發紅包好多人都沒動力留言了(哀傷)

明天再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蚊子6666、jjmmworld、清醒的冰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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