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長歌傳》 (1)
1海港,黃昏,外
天空陰雲密布,港口停靠着數不清的漁船,碼頭漁民中忽然爆出一陣喧嘩。
三位漁民排成一列,肩上拉着漁網,嘴裏“嘿喲嘿喲”地喊着,将捕撈的東西從水裏拉上岸。
漁民甲:什麽東西啊這麽重?瞧着有百來斤吧?
漁民乙:是啊什麽呀?
衆人好奇觀望。
漁民乙:哎呦上來了上來了!
漁網沉甸甸拖着水痕上岸,衆人湊近一看,被漁網纏繞的,并不是什麽百來斤的大魚,竟是一條人首魚尾的雄性鲛人。
鲛人十指緊緊摳着漁網,黑色的長發像水草一般糾纏在身上,一雙琥珀色的眼眸仇視地瞪着衆人,魚尾似乎受了傷,滲出縷縷鮮血。
漁民丙:這是……這是鲛人啊!
漁民甲:不得了不得了,竟然捕到鲛人了,我這還是第一次瞧見這玩樣兒。
他想靠近了仔細看看,鲛人先前一直沒有動作,他便以為毫無危險,可等兩人只餘一掌距離時,鲛人喉嚨裏忽地發出一聲威脅的嘶吼聲,魚尾有力地拍擊地面,将碼頭拍出一個大洞。
漁民吓得大叫一聲,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船老大:(大笑)這可是老子的寶貝,花大力氣逮到了,老子就靠他發財了!
漁民乙拍拍身邊的人,示意往後看:快看,來官差了。
人群小聲嘀咕:怎麽這麽多官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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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位身穿官服,腰配長刀的官差排開衆人,肅然将鲛人圍在中間。
漁民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官差甲:這條鲛人是不是你抓到的?
船老大:(惶恐)是小人沒錯,不知幾位官差……
官差甲一揮手:帶走!
衆人尚摸不着頭腦,船老大連同鲛人便被這夥突然冒出來的官差幹淨利落地給帶走了。
船老大:(掙紮)欸!你們幹嗎?怎麽随便抓人?放開……
2宮殿,日,內
金碧輝煌的大殿之上,文武大臣手持玉板,分立兩側。
大将軍譚钰恭敬站在武将之首,身着一身黑甲。大殿盡頭,半丈來高的臺基上,安置着窮極奢華的金龍寶座與巨大九龍金屏,而寶座之上,金屏之前,端坐着紅衣金冠、神色冷傲的萬聖女皇——慕容軒。
寂靜的大殿上,尚書崔盛出列。
崔盛:禀陛下,下官有禮要獻。由于此禮十分特殊,需要數名勇士合力擡上殿,到時可能會驚吓到各位大臣,還請陛下恩準。
譚钰微微蹙眉。
慕容軒:哦?看來是個大家夥。
崔盛:(谄媚)陛下一定喜歡。
慕容軒擺擺手:那就擡上來吧。
太監朝殿外高喊:宣,崔盛獻禮!
話音落下,不一會兒,四前四後共八名壯漢,擡着一個被紅綢遮蓋地嚴嚴實實的大物件就上來了。
隐隐似乎還能聽到水聲。
壯漢甲:放!
八人同時将肩上的杆子放下,嘩啦一聲,譚钰足前被潑下一灘水。
譚钰收回腳,緩緩擡頭看向殿中那物。
從輪廓看,像頂轎子。長約一丈,高約六尺,寬不過半丈,從紅綢中透出一點水漬。
慕容軒上身微微前傾:掀開!
紅綢自空中劃出一道絢麗的弧線。
大臣紛紛驚呼,面露訝然之色。
大臣甲手指顫抖:這是……這是……
巨大玻璃水箱中,一條鲛人沉浮其中,甩着絢麗的深藍色魚尾,來回焦躁地游曳。
崔盛:(得意)是鲛人。
慕容軒不由自主站起身,朝着水箱走去。
她仰頭看向鲛人,為其美麗的身姿折服。
慕容軒:真漂亮。
她伸手想要碰觸水箱,被譚钰一個上前攔住。
譚钰:(憂心)陛下,相傳鲛人比猛虎還要兇惡,這又是條成年的雄鲛,不要離得太近了。
慕容軒雖然有些遺憾,但還是聽話地收回了手。
慕容軒:他受傷了。
每當鲛人擺動他的尾巴,水中就會有一縷鮮紅的血絲在水中蕩開。
崔盛:是。這鲛人特別難抓,捕撈到他的時候,他掙紮的很厲害,漁民們就用上了魚叉,這傷該是那時候受的。
慕容軒點點頭,又看了鲛人一眼,這一眼卻與鲛人的雙眼對個正着。
鲛人趴在玻璃上,面無表情看着她。
慕容軒與他對視片刻,揚手道:有福,将華仙宮的芙蓉池水排空,每日灌入新鮮海水,今後這鲛人就養在那裏。
太監有福上前:諾。
慕容軒:擡下去吧!
說完轉身走回龍椅。
八名壯漢如來時一樣,扛起杆子搭在肩上,又緩步朝殿外而去。
譚钰視線一直鎖在那條鲛人身上,隐隐有些憂慮。
而鲛人似乎也感覺到了這道略微帶着敵意的目光,将琥珀色的眼珠轉向譚钰,蛇一般的瞳孔微微收縮。
3庭院,日,外
寧靜安詳的庭院內,鮮花綻放,鳥雀脆鳴,池中的鯉魚瞧着也格外悠哉。
穆師國國主坐于蒲團之上,身旁點着一只紅泥碳爐,爐上煨着熱茶,視線随着池中魚兒的游動而動,瞧得十分津津有味。
一襲白色寬袖袍服的男子踏過青石板,停在了國主身前。
班善:兒臣拜見父王。
國主:你看看這些魚,好不好看?
班善看向池塘,不是很明白對方什麽意思。
班善:(遲疑)好看。
國主:它們從小就在這個池塘裏生活,不知道外面世界的廣闊,可能也根本不知道除了頭頂這小小一塊天空,世界有多大。有句話叫“井蛙不可語海;夏蟲不可語冰;曲士不可語道”,見天下方可知天下,你是穆師國未來的國主,你不能做井蛙,你要去看世界。
班善:看世界?
他表情更迷茫了。
班善:怎麽看?
國主哈哈一笑:我已經為你準備好了。你要代表我們國家,出使萬聖國,向他們的女皇遞交世代友好的盟約。
他從地上站起來,望着遠方嘆了口氣,然後轉身拍了怕班善的肩膀。
國主:兒子,好好幹!
班善完全愣在那裏,被着突如其來的消息打了個措手不及。
4書房,夜,內
金黃色的燭塔立在書房角落徐徐燃燒,宮女低眉垂首,安靜站在兩側。
有福快走着進來,在寬大的書桌前深深作了一揖。
有福:陛下,譚将軍求見。
正在批閱奏章的慕容軒聞言筆尖微頓,擡眼看向有福。
慕容軒:讓他進來。
有福:諾。
随着金屬之聲,譚钰一身烏金铠甲從門外走來。
譚钰:臣譚钰,拜見陛下。
慕容軒:(好笑)行了,起來吧,你我之間這些虛禮就免了。
譚钰聽她這麽說,果然就不再繃着了,神情立馬放松下來。
譚钰:我這次來是想和陛下讨論關于穆師國的事情。
慕容軒繼續批奏章,邊批邊與譚钰說話。
慕容軒:穆師國怎麽了?他們遠在南海之外,與我們建立邦交,可促進海運貿易,對兩國百姓來說是好事。
譚钰顯得有些躊躇,然而猶豫再三,還是板着臉開口了。
譚钰:穆師國……可能會派他們的王子班善前來。邦交的建立,有時候一張紙是不夠的,陛下,你有想過怎樣應對班善嗎?
慕容軒愣了愣,随即反應過來。
慕容軒:(似笑非笑)哦,和親嗎?我沒意見啊,他要是肯嫁過來,我有什麽好反對的?
譚钰:(嚴厲)陛下!
慕容軒擱下筆,拖着厚重華貴的冕服,一步步朝譚钰走去。
她停在譚钰身前,微微仰起臉看他,臉上泛起讨好的笑。
慕容軒:我的大将軍,我開玩笑的,你怎麽還當真了?
譚钰別開眼不看她,顯然是生氣了。
慕容軒順着他的視線挪動,就是要将自己映到對方眼底,顯出了難得的幼稚。
慕容軒:钰哥哥?
譚钰顯然為這聲钰哥哥怔愣了一瞬,記憶深處湧現諸多回憶,目光也不自覺柔和下來。
譚钰:(嘆氣)陛下也長大了,以後不要再開這種玩笑了。
慕容軒:知道啦!
5船上,日,外
一支由三帆福船組成的船隊安靜行駛于無波無瀾的海面上,每艘船的主帆上都繪有黃底黑字的“穆”字國號。
而被船隊護在中央的,便是穆師國太子班善所在的主船。
馬進從遠處走近,在班善一臂處停下。
馬進:殿下,我們還有大概十天能到萬聖國。
班善站在船舷處百無聊賴,船上實在沒有更多的東西能吸引他注意了。他手裏捏着不知道哪裏尋來的榛果,不時對着海面丢一顆,濺起的水花便是這無趣路途的唯一波瀾。
班善:父王到底讓我來看什麽?這些水嗎?這都多少天了,我都快看吐了。
馬進撚了撚胡須:陛下的聖意我等不敢随意揣度,但我想,總還是有點深意的吧。殿下稍安勿躁,等到了萬聖,我們就能一睹那邊的繁華景象了。
班善一聽萬聖來了興趣。
班善:聽說他們的女皇長得很漂亮?
馬進:據說是位豔麗無雙、絕世僅有的美人,殿下見到人家,可千萬不要失禮。
班善:(皺眉)我會失禮?你可別小看我,我知道我代表的是穆師國,放心吧,我是不會讓父王母後丢臉的。
此時,一名船員小跑着來找馬進,似乎有事要他定奪。
馬進:臣先告退了,殿下別在甲板上站太久,當心風大着涼。
班善:(不耐煩)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走吧。
馬進轉身離開。
船的周圍盤旋着許多海鷗,班善一時手賤,向不遠處的海鷗投去一顆榛果。
這下可捅了大簍子,海鷗最是記仇,險險躲開榛果,瞄準班善便沖了下來,巨大的翅膀一巴掌将人拍下海。
班善不及反應,整個人迅速落入了冰冷的海水中。
6水中,日,外
班善:咳咳……救……咳咳……
班善不會游泳,海水嗆入肺腑,一下子讓他聲音全失,根本無法求救。
他絕望地掙紮,卻根本沒有人發現。
就在他沉沉墜入海底時,海中突然劃過一道亮麗的金紅色。那道顏色就像裹在水中的火,讓逐漸失去意識的班善又困惑又充滿希望。
他一把抓住了那道“火”。
“火”起初吓了一跳,在班善掌中用力彈跳着,但很快發現他沒有惡意,就平靜下來。清澈的海水顯出那“火”的全貌,那原來是一條有着金紅色魚尾的雌性鲛人。
鲛人好奇地繞着班善打轉,用有着尖利指甲的手指觸碰他,見他快不行了,忙托住他的胳膊,将他往海面上帶。
班善驟然脫離了海水的桎梏,一刻不停地大口大口呼吸着珍貴的空氣,等緩過勁兒來了,才驚恐地發現自己被一雙陌生的手托着。
班善:啊啊啊啊啊!!!
女鲛人被他叫得耳鳍一抖,丢下他就要逃。
結果班善又沉了下去。
女鲛人覺得不對,回頭一看,只看到海面上半根胳膊了,她只好再次潛到水裏,将對方拖上來。
這回班善再不敢亂叫,緊緊扒着對方,就跟扒着自己的救命稻草一樣。
班善:咳咳……這個……姑娘,你聽得懂人話嗎?
女鲛人看着他并不說話。
班善弱弱舉起一只手,手指指向高高的船舷。
班善:姑娘,我,我要叫人來救我,你可千萬別松手……我不會讓他們傷害你的,你不要害怕,好不好?
他和女鲛人打着商量,女鲛人始終不發一言地看着他,似乎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班善:那我就當你同意了。
他雙手攏在唇邊,深吸一口氣。
班善:來人啊!!救命啊!!
他的呼喊很快引來了船員,他們趴在船舷上,驚訝地發現求救的竟然是班善。
船員甲:是王子,王子落水了!
船員乙:他旁邊……他旁邊好像有東西!
船員丙:是鲛人,王子被鲛人抓住了,快去通知馬大人!
甲板上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女鲛人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險的氣息
她不安地張望着,緊張的耳鳍都緊繃起來,她看了眼甲板,又看了眼懷裏的班善,一咬牙,一把推開他,轉身快速躍入水中。
班善:(大驚失色)喂你怎麽說話不算話……
邊說着他就沉了下去,與此同時,船上嗖嗖跳下來好幾個赤膊大漢,都是會水的能人,沒一會兒便一人一邊将他撈了上來。
7華仙宮,夜,內
華仙宮原本室內有一處溫湯,是慕容軒沐浴解乏的地方。這次為了養那鲛人,便叫人排空了池子,重新注入海水,日夜守衛。
這夜,是慕容軒第一次去華仙宮看望鲛人。為了她的安全,譚钰知道後執意要跟着一起去,慕容軒沒辦法,只好答應。
鲛人的傷經過這些天,已經完全好了,只是不怎麽愛吃東西,并且有很強的攻擊性,誰靠近都不行。
慕容軒走進養着鲛人的屋子,差點叫門檻絆了一跤,還好被身後的譚钰一把扶住了。
慕容軒:怎麽這麽暗?
宮女:回陛下,那鲛人不喜歡火光,燭塔離得近點都叫他用水澆滅了,我們晚上都不敢靠近他。
慕容軒皺了皺眉,看向身旁有福。
慕容軒:掌燈。
有福:諾!
有福領命而去,沒一會兒,兩排宮人手持燭臺魚貫而入,将四方形的魚池圍成一圈,照了個通透。
可能感覺到水面上有人聲,又可能他看到了火光,鲛人無聲無息從水下潛了上來,如志怪小說中描寫的那般,鬼魅、蒼白、險惡。
慕容軒不自覺向他走去。
譚钰:陛下小心。
他的手始終緊緊搭在腰間寶劍上,不曾離開,視線則牢牢盯住鲛人的一舉一動,若對方敢妄動,頃刻間就叫他人頭落地。
慕容軒擺擺手,拖着衣擺謹慎地靠近。
鲛人沒有因為她的靠近而顯出攻擊性,他只是充滿警惕地,無聲地注視着她。
慕容軒來到池邊,居高臨下睨着他。
慕容軒:鲛人據說都會唱歌,你也會唱歌嗎?
她沿着池邊走了兩步,打量着鲛人的目光就像在打量一頭稀奇的寵物。
不,這就是她的寵物。
慕容軒:從今日起,你就叫長歌了。
她不容反駁地宣布。
長歌似乎聽懂了她的話,一下子潛回水中,消失在了她的視野中。
慕容軒目光四下搜尋,水面一派平靜,如何也找不到對方,正有些不快,身前水池嘩啦一聲破開,鲛人不知不覺中游到池邊,與人類無異的上半身整個露出水面,直勾勾地盯着她。
慕容軒驚得後退兩步。
譚钰寶劍出鞘,就要上前。
譚钰:陛下!
慕容軒:不,別過來!
她阻止了譚钰,因為她感覺得到,長歌對她沒有惡意。
她再次接近,并且這次更加大膽,蹲下身,伸出手,小心翼翼探向那張妖異冰冷的面孔。
長歌一動不動,似乎也默許了她的碰觸。
距離越拉越近,衆人都屏住了呼吸。當慕容軒溫熱的手指碰觸到鲛人的一剎那,她微微啓唇,表情瞬間柔和下來,就像個得到心愛玩具的小女孩。
慕容軒:真乖。
在場衆人都不自覺松下一口氣,還當女皇真有天助,輕易馴服了這頭兇暴的鲛人。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長歌掩藏在水面下的魚尾,并不如他表面上那樣平靜,鳍棘在被慕容軒碰觸的瞬間驟然豎起,充滿攻擊性,仿佛下一刻就要撲上去撕碎對方。
8長廊,夜,外
慕容軒與譚钰一前一後在長廊下緩步走着,有福搖搖墜在兩人身後。
譚钰:陛下真的要養那樣的兇獸嗎?
慕容軒腳步微頓,側過臉看向他,臉上表情有些不以為意。
慕容軒:怎麽,不可以嗎?
譚钰:臣并無此意。
慕容軒:(好笑)我知道你在想什麽,無非是覺得他太危險,太詭異,非我族類,不該太過親近。可我聽說年前有人往譚将軍府上送了兩頭獒犬,那犬可是連老虎都能咬死的,瘋起來自己人都傷,譚将軍怎麽還養着?
譚钰沒想到她會提這茬,有些不能認同。
譚钰:這獒犬和鲛人根本是兩碼事,獒犬畢竟是畜生,除了兇悍,不會生出壞心,可這鲛人誰說的準呢?
慕容軒詫異地挑起一邊眉毛,擡手打斷他。
慕容軒:你這話我越聽越糊塗了,難不成你還真把這鲛人當人了?
譚钰被她一下問住,有些啞口無言。
慕容軒:你就把他當做魚不就好了?長着人臉的魚。當什麽人啊?他連人話都聽不懂。
她完全沒将譚钰的告誡放在心上,也不準備放在心上。
她繼續拖着厚重的華服,維持着緩慢的步調向前走去,獨留譚钰一人在她身後愁眉不展。
有福奇怪地拍拍他的肩膀。
有福:譚将軍?譚将軍?
譚钰一下子回過神,朝有福一颔首,随即快步跟上慕容軒的腳步離去。
9朝堂,日,內
穆師國王子班善帶着一班使臣觐見慕容軒,遞交“世代友好”的盟書,并且獻上諸多國內特産寶物以示誠意。
班善:這一小箱白色蠟燭,點燃了常年不滅,傳說是鲛人的油脂做的,穆師國宮中儲量也不多,全在這裏了。
慕容軒來了興趣,微微直起身。
慕容軒:據聞穆師國乃是鲛人的第二個故鄉,王子想必也對這種生物有着比常人更多的了解吧?
班善: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以前穆師國沿岸的确有很多鲛人活動,但後來為了鲛珠、鲛脂甚至他們的鱗甲開始大肆捕殺鲛人後,鲛人便從穆師國消失了。
班善神色間十分落寞,慕容軒沉吟片刻,笑道:我為穆師國的各位貴客特地準備了美酒宴席,各位請移步。
移動時,慕容軒問身旁伺候的宮女:你覺得王子怎麽樣?
穿着粉色紗裙的宮女眉目靈動,頭上紮着兩個簡單的圓髻,瞧着十分活潑可愛。
宮女:很英俊。但我覺得譚将軍更出色一些!
慕容軒:譚将軍啊……
這樣說來,譚钰的确是個很出色的男人。
慕容軒漸漸陷入過去的回憶中。
10回憶,片段
那一年先帝出巡在外,突然在回宮途中中毒身亡,與此同時宮中也生了變故。
慕容軒的皇叔,當朝六王爺,率領着自己的親兵,攻破城門,眼看就要攻進皇城。
宮變如此迅速,宮人們一片慌亂,都跟無頭蒼蠅一般四處逃竄。
慈愛仁厚的父王,和藹親善的皇叔,轉眼都沒了。
慕容軒彼時也是六神無主,正躲在自己宮中怔愣出神,譚钰卻猶如神兵天降,手持長劍身披黑甲,護着她躲過慕容諾的次次追殺,再一路成了她堅實的後盾,殺反賊,誅奸佞,帶她一路披荊斬棘登上了皇位。
那時譚钰牽着她的手,帶她逃離皇宮,臉上帶着血,聲音卻很溫柔。
譚钰:別怕,我保護你。
慕容軒眼中含淚,仿佛即将溺死的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那般,用力抓住譚钰的手。
慕容軒:钰哥哥……
11華仙宮,夜,內
慕容軒在歡迎班善的晚宴上喝得多了些,為了不失禮人前,只好叫宮女扶自己回去休息。
做皇帝有許多身不由己,做女皇帝更是如此。
她需要與讨厭的人談笑風生,需要與喜歡的人保持距離,必要時更是需要犧牲自己的婚姻來達成某種穩固的政治聯系。
慕容軒扶着柱子彎腰嘔吐起來,身後宮女不住拍着她的背。
有福:快,快拿碗涼茶來漱口!
慕容軒擺擺手,示意不用。
就在此時,遠遠忽然傳來一陣空靈通透的歌聲,或者說吟唱。
這聲音極其缥缈,如晨曦中的霧霭,海中的仙山,雪地中白鶴的那一振翅,讓人無法琢磨,卻又心生向往。
不似人間有的調子,聽得人飄飄然,心情沒來由的好起來。
慕容軒不自覺就被歌聲吸引,朝着發聲處癡癡走去。
華仙宮中一如既往地昏暗,有福跟在慕容軒身後為其點燃燭火,隐約看到一抹蒼白的身影靠在岸邊。
有福:(不安)陛下,鲛人畢竟不通人性,野性十足,咱們還是別太靠近了吧?
慕容軒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帶着點醉後的微醺。
慕容軒:膽小鬼。
說罷她大步朝池邊走去。
慕容軒:長歌,你終于唱歌了。
長歌雙手自然地支在岸上,巨大的魚尾在水面下搖擺,有幾下仿佛就要破水而出,帶出一陣水聲。
慕容軒知道對方不會說話,也沒想得到他的回應。
慕容軒:你的聲音真好聽,能再唱一首嗎?
她裹着衣服,在池邊坐下,與鲛人一上一下對視着。
長歌帶着水汽的眉眼,俊美異常,透着一股子妖異。
他似乎聽懂了,似乎又沒有聽懂,原地看了她很久。
慕容軒:唱不唱了?不唱我走了。
她皺了皺眉,伸手捏住鲛人的下巴輕輕晃了晃。
鲛人一愣,很快拍開她的手,往後游出一尺遠。
慕容軒看了眼被打紅的手背,又看了眼警惕的鲛人,忽然放聲大笑起來。
慕容軒:哈哈哈哈哈,快唱,不唱就殺了你,把你做成蠟燭!
鲛人面無表情看着她,卻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威脅,果真再次開口唱起了歌。
慕容軒神情柔和下來,她裹着身上的袍服,往池邊一倒,聽長歌唱了一晚上的歌。
12寝殿,日,內
慕容軒夢到了先帝,夢到了她的父親。
先帝是在半道上被毒死的,因此她并沒有見着他最後一面。
她過去常常夢見父皇,每次父皇都像生前那樣慈愛地看着她,教導她為君的準則,告訴她他以她為傲。
可是這次不同,這次的夢是黑色的,帶着深深的恐懼與絕望。
她看到譚钰将手中的利劍,插進了父皇胸口!
慕容軒:不!!!
她尖叫着從夢中醒來,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慕容軒病了,面容憔悴,眼窩深陷,她每日被夢魇折磨着,覺得自己快瘋了。
有福:陛下,譚将軍求見。
慕容軒死氣沉沉地轉動眼珠,看向殿門。
慕容軒:讓他進來。
有福憂心忡忡地退下,沒多會兒,譚钰進來了。
譚钰:陛下。
慕容軒:你來做什麽?
譚钰:我來看看您,您看起來不太好,有傳喚過太醫嗎?
慕容軒的部分情緒還停留在夢裏,眼眸黑沉,聲線冰冷。
慕容軒: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
譚钰:陛下?
慕容軒盯着紅色的帳頂,整個人像一朵豔麗而又頹敗的花,眼中的光不再耀眼。
慕容軒:我父皇是怎麽死的?
對于她的異常,譚钰覺得奇怪,同時也十分不安。
譚钰:為六王爺所害,回宮途中中毒身亡。
慕容軒轉過臉對着他:真的嗎?
譚钰不太明白地看着她,不知道她為什麽這樣問。
譚钰:這件事早有定論,為何陛下卻像對此仍有疑慮?
慕容軒撐起身子,向譚钰訴說自己這幾天來的夢境。
慕容軒:我夢見你了,我夢見你殺了父皇。
譚钰大驚失色,驟然從地上站起,不敢置信地盯着說出這種話的慕容軒。
譚钰:你……
他胸膛劇烈起伏着,洶湧地怒火在體內燃燒。
她竟然懷疑他?
她竟然懷疑他??
她懷疑誰都不應該懷疑他的,他是那麽的……那麽的……
他的神情混合着一種痛苦和憤怒交織的情緒。
譚钰:陛下病了,還病得不輕。臣先行告退,改日再來看望陛下,望陛下好好休養。
譚将軍一振披風,頭也不回地出了慕容軒的寝宮。
慕容軒單薄地坐在床上,整個人隐在燈火的陰影下,顯得那樣孤寂。
慕容軒:(迷茫)我不知道該相信誰。
13華仙宮,日,內
慕容軒開始流連于華仙宮,似乎只有長歌的歌聲,才能使她焦躁的內心偷得片刻安寧。
随着和長歌的日漸親密,她有時甚至會不顧宮人阻攔,躍入池中,揚言要與長歌一樣,做一條鲛人。
她渾身放松,漂浮在水面上,長歌穿梭游曳于她的四周,極近的在她耳邊留下一兩聲輕吟,就像引人入睡的搖籃曲,讓她不自覺沉入夢香。
長歌長得十分美麗,這種美麗超脫于性別,如他的歌聲一般,透着一股靈氣。
慕容軒睜開眼,見長歌正在她面孔上方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四周寂靜無聲,宮人都被她揮退了。
慕容軒:你為什麽這麽看着我?
慕容軒迷戀地摸着長歌的臉頰,光看着就覺得十分喜愛。
慕容軒:你真好看,你要是個男人就好了,一定會有很多姑娘為你着迷。
長歌學着她的樣子,将手放在她的頰邊。
慕容軒攀住長歌的肩,在他唇角落下一個吻。吻完了,似乎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驚訝。
她癡癡然撫着自己的唇角,眼神有一瞬變得異常空洞無神。
長歌眼裏閃過一絲什麽,勾了勾唇角,猛地傾身吻住了慕容軒,并将她整個按進了水裏。
驟然入水的恐懼與随之而來的對空氣的渴望,讓慕容軒劇烈掙紮起來,而長歌卻用鲛人的絕對力量輕易化解了這些。
慕容軒的紅衣在水中浮沉,金冠脫落,黑墨一般的長發鋪散開來,與長歌的糾纏在一起,難舍難分。
鲛人在水裏不需要呼吸,慕容軒卻需要,她極盡所能地吸取着長歌口中甘露一般的空氣。
突然,水面再起波瀾。一道暗色的颀長身影躍入水面,重重給了長歌一掌,随後扯過慕容軒的手臂就往水面上帶。
待破水而出,慕容軒難受地扶着池壁嗆咳着,一擡頭,就見譚钰面無表情,甚至可以說冰冷地直視着她。
他仍穿着那套漆黑的戰甲,頭臉不停滴水,水珠劃過他的眉眼,都像是對情人無聲的愛撫。
慕容軒:我……
譚钰什麽話也沒說,雙手往岸上一撐,浸了水的戰甲嘩啦啦往下滴水,人也上了岸。
他回身将一只手伸向慕容軒。
譚钰:上來。
慕容軒瞧着他那雙骨節分明的手,那樣寬厚,那樣有力,方想握上去,身後響起一陣水花。
長歌的臉色較平常更為慘白,眉心痛苦地皺着,唇角沾了一點淺淺的紅,是鮮血的顏色。
慕容軒立馬見他受傷,心也揪了起來,立馬向他那邊而去。
慕容軒:長歌!
譚钰眼看着那只手從自己眼前離開,五指收緊,終究留不住。
譚钰:(憤怒)陛下!
慕容軒查看着長歌的傷勢,一副關切模樣。
慕容軒:去叫太醫!
譚钰:慕容軒,你是被這鲛人迷昏頭了嗎?
慕容軒動作一滞,眼裏再次顯出空茫。
慕容軒:滾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她背對着譚钰,眼裏只有長歌。
譚钰雙拳緊握,骨節咯咯作響,表情猙獰好似要食人,卻終究沒有違背聖意,轉身離去。
14花園,日,外
班善:将軍也對鲛人之事感興趣嗎?
年輕的王子與将軍一個黑甲一個白衣,并肩行于假山花草之中。
譚钰:您應該有所耳聞,萬聖宮中養了條雄鲛,深受陛下寵愛。我要問的,正是和這雄鲛有關。
班善的确有所耳聞,所以越發好奇。
班善:譚将軍盡管問,我一定知無不言。
譚钰:你聽過鲛人唱歌嗎?
班善:唱歌?
譚钰點點頭。
譚钰:宮裏的那條鲛人,天天唱歌給陛下聽,對她的态度說是殷勤讨好也不為過,可是一條魚真的會愛上一個人類嗎?
班善沒想到他竟是問出了這樣一個奇怪的問題,一時有些啞口無言。
班善:這……在我們國家,倒的确有過女鲛人愛上人類男子的傳說,甚至有鲛人化人為男子生兒育女的美滿結局。然而這畢竟是傳說,我也不知道現實中鲛人到底會不會愛上人類。
譚钰正感失望,又聽班善繼續說道。
班善:但你剛剛提到鲛人唱歌,我倒是可以解答一二。在穆師國的典籍中,鲛人夜歌不是好兆頭,據說誰聽了他們的歌聲,就要倒大黴。
譚钰垂眼沉思。
譚钰:我也覺得這不是什麽好兆頭。
15皇宮,日,內
慕容軒:你再說一遍?
可能因為太過震驚,慕容軒失手将一只水晶杯打翻在地。
崔盛低低壓着頭,像是怕極,又像是極力隐藏的興奮。
崔盛:回禀陛下。這穆師國進獻的一應寶物,都由下官盤點入庫,其中有一樣名為婆羅沙,是一種根塊可以入藥,開紫色花的植物。穆師國使臣告訴下官,根可以吃,花卻千萬不能入腹。入腹即死,且死狀痛苦,腸穿肚爛,死後屍體一日後可聞到麝香味。陛下,這與先帝死狀何其相似?當年我們一直沒有找到那毒藥的源頭,卻原來根本不在國內,遠在海外啊!
慕容軒踉跄後退幾步,腦海中閃過她父王棺椁入宮,她見到的,屬于他最後的樣子。
她突然覺得頭疼欲裂,忍不住捂着額角痛叫出聲。
有福趕緊上前,關心詢問。
有福:陛下您怎麽了?
慕容軒揮開他,朝跪在地上的崔盛下命令。
慕容軒:将班善等人抓起來,反抗者格殺勿論!
崔盛:遵命!
14花園,日,外
班善正與譚钰說着話,馬進火急火燎跑了過來,滿頭大汗,神情急切。
馬進:殿下,不好了不好了!萬聖女皇不知為何竟要抓我們下獄,現在官兵已經快到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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