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章節

才不禁自嘲,果然還是偏心許三多,不然該跟他描述一下最後一次見面被打碎琉璃世界時高城那堪稱經典的表情。世界本就這樣,光影并行,那尊最大的光之化身底下,投射着最大的陰影。裝甲老虎,鋼七連的神祗,他面對真相面對現實不也失措麽?一股灰敗寒涼的氣息在胸腹中游走一圈,成才忽然沒由來的笑,當時心狠手辣毫不猶豫替高城撕去最後一層遮蓋,時過境遷,現在面對同樣揣着純淨信仰的許三多居然這麽有耐心,為了讓他繼續活在童話的世界裏妥協不去争論。

距離他們的初見一晃三年過去了,成才早已不是初出茅廬的愣頭青,所以越是時至今日成才越是難以理解,有關神聖,有關信仰,他到底為什麽純潔無暇堅定不移。

一個人,一直好好的沒心沒肺的快快樂樂的活着,突然有一天連個招呼都沒跟他打就擅自決定讓他發現自己拼死守護并賴以立足的東西遠非想象中美好……換做自己會怎樣?過去傾盡全力的付出值得嗎?未來還要繼續義無反顧嗎?而現在,現在又将去往何方?愛着的人對他手起刀落,父親的雷霆手段讓他無從反抗,爛俗苦情卻想想就知道置身其中一定是一部血淚史,尤其這個人多情又重情。

這麽看來,其實自己比高城容易多了,畢竟所相信的沒被動搖比之苦難懷疑才是心灰意冷的源頭。

成才打了個冷戰,這是他始料不及的後果。他好像毀了一個人的生活,這個人天真的可恨但天真又不是罪。

後悔也來來不及了。

高城說過,永遠不會原諒他。

當時還笑他不會撂狠話,現在才知道沒有比這更狠的。

他一定是疼極了,所以不會再回來。

這一刻成才忽的就想起“風蕭蕭兮易水寒”來,壯士白衣渡水而去,也不知岸上燕丹是何心情。

成才不說話,許三多也不說話,倆人默契的發悶,許三多想開口,他實在擔憂心思太重的成才,直接問他“你怎麽了我覺得你太壓抑?”會被直接丢進水坑裏清醒清醒的吧。

許三多過于關切直白的眼神兒讓成才任性不起來,護着什麽人會讓自己堅強,成才做了個鬼臉,“我早跟你說了,這人只有能扛不能扛,你看那群人了麽?”成才朝着球場揚了揚下巴,許三多順着看過去的時候聽見成才說:

“彼可取而代之。”

五十四 七天

小哥倆回來的時候吳哲已經醒了,被子團成一團抱在懷裏抵着下巴颏,目光幽怨哀婉成才一推門差點被吓了個跟頭。

“你倆當我是外人,都不叫我!”吳哲這麽控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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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是,那個……”這個時候就不要指望許三多,還被成才擋在門外都不耽誤他結巴。

所以說這就是命,成才忍住臉頰抽搐嬉皮笑臉的走過去,“哪兒敢,這不你睡着就沒敢打擾你麽,我發誓我絕對沒和他背着你做什麽對不起你的事兒!”

哐當——這是許三多,他被成才吓得不輕,這是他成才哥麽?雖然成才很不成才的罕見的對吳哲好,但也不帶這麽——肉麻的!許三多被酸倒了後牙龈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好不容易調整好心态,床上那倆一模一樣“你怎麽了”的笑容又讓人一陣惡寒。

可也有人不待見他們的“兄友弟恭”,要說吳哲和成才像,當然包括他們看起來跟許三多八竿子打不着邊兒可實際上好的穿一條褲子,三角形的穩定結構沒少讓袁朗窩火,好不容易要撬開其中一個的殼就一定會被另外兩個破壞,尤其是在成才的問題上,袁朗直擊要害逮到了他的弱點出工又出力把人摔熊了結果一中午還沒過去呢,人小哥倆嘀嘀咕咕三八兩句話下午沒事兒人似的又回來了,你說急人不急人?比起馬失前蹄的憤憤袁朗更哭笑不得,這三人成虎,可又不是到哪兒都能你們仨一起,心裏這麽想着手上就勾畫,非要把你們仨拆開挨個調理,我讓你們再黏糊一起膈應人!

筆尖敲着寫字板,從小雞吃米放慢到老鹳瞌睡,濺出來的墨水無意識的塗成愁眉不展,好像一張自畫像。袁朗愁就愁在,舍不得。

削過的南瓜多了去了,袁朗用數字稱呼他們但他們在自個兒心裏還真就不是數字,一張張鮮活飛揚的年輕面孔躍然眼前,不知是不是自己這兩年真的顯出“老态”了,看着他們就想自己這般年紀的時候。

尤其是那個成才,他太特別,每每提到他總得加上“尤其”二字否則不足以精确描述。

來來去去沒見哪個南瓜哪個兵這麽讓人糾結,袁朗從來沒像擔心他這樣擔心過別人。至少在心裏袁朗必須得向齊桓認輸,已經不是剛見面那會兒可有可無好奇心大過天,現在麽,兩個月零二十三天,也算很熟悉那個一笑倆酒窩襯着一雙水亮大眼晃得人直想嘆氣的年輕人,他身上有自己年輕時的影子。

為什麽又要用“年輕”這個詞?

還不到而立之年居然在一天之內接連感慨時光。

窗外桀桀呱呱的水聲,袁朗不記得什麽時候基地裏養了水鴨子,想着要不要探頭看一眼聲波卻先鑽進耳朵裏——“小生決定了,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內人!”

“誰是你內人?!美得你!”

“是你自己說不是外人的那就只能是內人!四十二你快幫我抓住他!”

“我又不是這個意思!你個叛徒敢來真的——”

後一句是說許三多的?袁朗終于放過了被染成抽象畫的紙片,往椅背上靠靠閉目養神,并不是自己老了,就是你遇到了這樣明淨快樂的人忍不住湧起對青春的向往。

老A,老A,你們都想來老A,你們知道老A是什麽?

踏進老A的門檻戴上老A的臂章,別以為洗禮之後就萬事大吉了,成為老A是個過程那不過是一切的開始,直到老A生涯的盡頭所謂的“洗禮”從未止息。不過三個月你們就生出“這麽多年過去了”的感覺,而真正熬過這麽多年,那感覺——真的,袁朗打了一個冷戰卻沒睜開眼,他想起鐵隊明确表示有意讓他接手隊伍時說過的話:

我們是用無情保護有情,職業太特殊,在明知沒有未來有去無回的黑暗裏還能堅持還能保證完成任務,你可以為你做出的犧牲驕傲。把所有的感情壓在心底,使命高于一切。而支撐我們完成使命的,就是那些不見天日的感情。

不見天日。

不能更貼切的形容。

除了我們彼此沒有誰會了解這種壓抑。

要想成為“我們”,條件就是死去活來,比起鳳凰的涅槃,鲲化鵬會更準确。

人命,人命。過于頻繁的人命來去乃至非命。

茫然過,不知該相信誰,構築自己世界本源的生命都在自己手上自己眼前湮滅,空茫孤獨無依無靠,袁朗不否認那種恐懼沖擊過生存的意志。

後來呢?堅持過來,再睜眼,一切已不複當初模樣。

不是沒懷疑過信仰,畢竟腦子太活絡。

眼前飄過一張張燦爛笑顏,像是暗夜的火苗連成一片燃燒着對美好生命的敬畏與渴望。

一輩子用腦過度的袁朗起碼有一件事是适可而止的,何必關心那麽多,很多哲人想了一輩子沒搞清的問題在自己這裏沒頭緒不是錯,他不夠明慧,但他可以保護現有的、心裏願意保護的,于是作為實幹家的袁朗,真正有了牢不可破的信仰。

窗外笑聲去得遠了,也不知這些孩子又瘋到哪裏去了。他們自以為都是老兵了,看起來最世事洞明人情練達的成才也都還沒考慮過也不了解前方究竟是什麽,要不怎麽說他們還是孩子呢。等在前方的,是袁朗他們這些人不惜性命立志守護的東西,即使這麽多年過去了,即使進了軍營的一刻就不再有年少無知,袁朗還是覺得,跨出那一步是驕傲又殘酷的,因而也只有在他們還是孩子的時候,袁朗會想着不來也沒關系不見得是壞事,一旦成為或被視為成為老A,人之常情須得沉淪于不見天日。

想的有點遠。

他向齊桓認輸,真的忍不住為了成才提心吊膽了。一教就會一點就通,骨子裏還有那麽點兒成大事的狠勁兒,真的,怎麽能不起愛才之心,看着就想一股腦把衣缽傳給他。

笑起來閃閃發亮——這無關緊要,劃掉。

真怕他撐不過最後一關,真舍不得。

這也是袁朗對南瓜們從未有過的情緒。不過換句話說,他看上的南瓜也多了去了,就沒哪個入了他老人家的法眼又不能給他老人家一顆定心丸的,你看人家吳哲,你看人家許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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