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慈恩宮長兄見弱弟,甫回家林靖拆大門
慈恩宮長兄見弱弟,甫回家林靖拆大門
林翊的身份有些尴尬,先時他在朝中做個小官兒。父母過逝,回鄉守孝六載,這官職自然是沒了的。偏偏昭德帝又未賜爵于他,如今乍回帝都,林翊便成了白身。
不過,林翊此人,很是穩的住。即使是白身,他依舊沉穩淡然,不卑不亢的托舅家遞了折子。昭德帝見了林翊一面,口頭上勉勵了他一番,官職爵位提都未提,便令他去慈恩宮去見林太後了。
林靖聽說自己哥哥來了,特意換了身寶藍暗紋織錦袍子,腰帶紮得緊緊的,頭發梳的高高的,還戴了一只小小的纏絲金冠,縱使單弱些,卻透出一種別樣的精氣神,活脫脫的世家俊俏小公子的模樣。雖然依林靖的年紀,一般大紅大紫喜慶裝扮的居多,對比一下若幹年後賈寶玉的裝扮便明白了。不過,太鮮豔并不符合林太後的審美,依林太後的性子,哪怕林靖生的單弱,她也沒有把林靖養成綿軟丫頭的意思。
初次見面,林翊符合林靖對兄長所有的期待與幻想:身量高大,面目英俊,眼神堅毅,舉止沉穩,當然,對他也挺好。
待林翊給林太後行過禮,林靖連忙在一畔與林翊見禮,口稱,“弟弟給大哥哥請安。”
林翊一進慈恩宮便注意到了林太後坐下首的孩童,早已心知是自己兄弟。一別六載,林翊不是不惦念。他一步上前,扶起林靖,上下打量一番,見林靖生的伶俐俊秀,舉止落落大方,心裏又是歡喜又是感激,道,“都是姑母疼愛。”當年若非林太後接林靖入宮,撫于膝下,哪有林靖今日。
林太後一笑,“一家人莫說兩家話……”林靖接下言道,“是啊,不用外道的,大哥哥。”
林靖頭一遭見自家兄長,熱情的很,捧茶又捧果的照顧林翊,林翊見他小大人的模樣,摸摸他的頭道,“你自己吃吧。”之後,與林太後說些山東守孝之事。
縱使昭德帝對林家略為不喜,林家到底是山東大戶人家,林翊歸鄉守孝,也沒人會不開眼的得罪于他。除卻一些瑣碎小事,餘者實在乏列可陳,不過互道平安而已。
大家都平安,便是福氣。
林太後問,“翊兒,你年紀不小,回鄉前你在吏部當差,如今有何打算?”
林翊顯然早就起複之事考慮過了,道,“謝娘娘惦記,皆看君恩吧。”
林翊這樣說,林太後并未強求。林靖站在林太後身畔,手裏捏着個桔子揉捏,低着頭,也不知在想什麽。
午間,林太後照例留膳。
用過午膳,林翊斟酌開口,道,“眼瞅着靖兒已經六歲,他畢竟是外臣之身,宮中皇子年滿六歲也要挪出內宮養育。先時臣歸鄉守孝,娘娘垂憐,将靖兒養于膝下。如今臣既回帝都,想着接他回府,也好延請名師教導,正式進學。”
見大哥要接自己出宮回家,林靖不禁瞪大眼睛,露出驚詫的模樣。
林太後笑嘆,“皇長子就要入學,看來你是不想靖兒留在宮內給皇子做伴讀,一并念書了。”
林翊默認,林靖翹着嘴巴開口,“留在宮裏陪伴姑母倒罷了,我才不要給皇子做伴讀呢。姑母,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都說我命硬,怕我會克着他們呢。離的遠倒還好些,若是日夜一處,他們打個噴嚏都是我的罪過了。”林靖于宮中長大,他又是個眼利心明的,宮人對他命格的議論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向來傲氣,不說而已。皇子公主的都遠着他,他也不喜皇子公主,一千個不願意去給皇子做伴讀。
林靖素來謹慎持重,哪裏聽得林靖這種大不敬之語,當下臉色微沉,斥道,“閉嘴,你胡言亂語些什麽。”
“本來就是。”在慈恩宮,向來是林太後老大,林靖老二。因林靖聰明乖巧,嘴甜語蜜,凡事有理,便是林太後也樂意寵着他依着他。宮裏的排場林靖都見慣了,他人雖小,膽子卻大,也不怕林翊,便回了一句嘴。
林翊沉沉的看他一眼,因是太後宮中,并未發作。林靖不以為然,轉身扯扯林太後的衣袖,說,“我知道姑母是為我好,姑母想一想,若是我去做伴讀,人們會怎樣想姑母呢。我避些嫌疑,于姑母,于林家,都好。”一扭臉,偏又說出這等善解人意之語,林翊心中的不悅又稍稍散了些,覺着林靖亦有可取之處。
林太後挽住林靖的手,嘆道,“我尚且在呢,便叫你們受這等委屈。”
林靖嘻嘻一笑,為林太後開心,“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羅綢緞,我要是還委屈了,天底下就沒不委屈的人了。姑母放心吧,姑母在一日,我跟大哥哥就委屈不了。”
林太後笑,“就會拿這些好話哄我。”
“這可是我的心裏話。”林靖拍拍單薄的小胸脯,信誓旦旦。
林太後着實舍不得林靖,不過,她是個明白人,眼瞅着林靖一日大似一日,住于後宮,的确不合規矩。想一想,對林翊道,“剛剛入冬,靖兒身子向來不好。你們也是剛回家,府裏打掃整理也要些許時日,待明年開春,地氣暖些,再接靖兒回去吧,也叫他多陪我些個時日。”
林太後這樣說了,林翊自然領命。
待林翊出宮,林靖還自告奮勇的送了林翊一程。不過初入冬,林靖出屋已是大裘加身,裹的跟個毛球兒似的,邁着小步子跟在林翊身畔,很懂事的說,“大哥哥保重身體。”
林翊心下一軟,摸摸他暖乎乎軟乎乎的小臉兒,溫聲道,“回去吧,說話行事多留心。”
“知道啦。”林靖拉長調子應下,心說,大哥哥瞧着模樣英俊,不想卻這般刻板古董,無趣的很。
林翊較林靖年長十八載,當真是吃過的鹽比林靖吃過的米都多,如何看不出林靖心裏的不耐煩。林翊不動聲色,心知幼弟怕是被太後姑母寵壞了,脾性已成,斷不是只言片語可以校正的了的。故此,只得按捺心緒,叮囑他道,“好生孝順太後娘娘,自己留意身子,莫要令太後娘娘操心。”
“知道啦。”
摸摸林靖的頭,林翊便走了。
兄弟兩個頭一遭見面,林靖嘴裏不說,對大哥林翊的意見相當大。而且,林靖并非尋常懵懂孩童,他長于深宮,耳濡目染,已頗有些小心思。林靖覺着,太後姑母再如何疼他,他早晚也得搬回家去住。今日,他在林翊面前這般乖巧,就是為了博個好印象。
畢竟,兄長再好,也不是父母。
這樣想或許有些沒良心,不過,林靖人雖小,心裏卻是缜密。何況,頭一遭見面,兄長便訓斥于他,不大喜歡他的模樣。林靖非常擔心回家後沒好日子過。
他這些小心思藏在心裏,誰都不說,反是眼珠一轉,另有了主意。
有天晚上,林靖先把林太後哄樂了,忽然裝模作樣的嘆口氣,說起回家的事來。他眨着一雙黑白分明的鳳眼,天真無邪的問林太後,“姑母,家裏的床也像我現在的床一樣舒服麽?我還能用這樣好的書桌、硯臺、毛筆、宣紙麽?被子是不是一樣暖和啊?那個,我要是回家用不慣家裏的東西怎麽辦啊?”
林太後何等眼明心亮之人,何況她一手教養出的林靖,焉能不知林靖那幾分小心思,拉過他的手拍他一記掌心,問,“你又要做什麽怪?”
林靖哪個會認,道,“我舍不得姑母。”四下瞅一眼,林靖心裏濃濃的不舍之情升起,撲到林太後懷裏,嗅着林太後身上淡雅的香氣,林靖小聲說,“我從記事起就是跟着姑母,我是真的舍不得姑母。”
林太後撫摸着林靖的脊背,道,“你哥哥就你一個嫡親的兄弟,怎會不疼你呢?你哥哥像你父親,生就寡言持重,不喜說笑,其實只是外頭瞧着威嚴些,心地最軟不過了。他那日教導你,也是沒拿你當外人的意思。”
林靖鼓着腮幫子道,“我受姑母的教導,焉能不知此理?只是,又是在姑母這裏說話,姑母待我們如同親子,難道還要似朝中對答一般,沒的生分。”
林太後一笑,“你大哥不過是謹慎慣了的,人各有脾性,有你這樣古怪精靈的,自然有你大哥那般老成持重的。他是兄長,你做弟弟的,當敬他愛他,斷不能因些許小事便疏遠自家兄長,知道麽?”
林靖有些吃醋,道,“姑母怎麽都不擔心我會受欺負呢?”
林太後笑,“你大哥是個厚道人,他怎麽會欺負你。莫胡思亂想了,你大哥六年才回帝都,房舍必要整理,待明日我差人去瞧瞧,告訴他如何整理你的屋子,省得你用不慣,可好?”
林靖滿肚皮的心眼兒,他之前說一番床啊榻啊書啊本啊習慣啊,便是想林太後介時把他用慣的東西都賞給他帶回家,也好顯示他在林太後心目中有一無二的地位呢。不想叫林太後看穿,直接差人去林家幫他收拾房舍,林靖怎會不應,當下眉開眼笑。
林太後一指戳林靖眉心,道,“你們是嫡親的兄弟,靖兒,你現在還小,日後長大要多幫襯你大哥才是。”林靖小小年紀已頗具心機,這裏面有林太後的教導之功,亦有林靖自身的天分。否則,若林靖是塊朽木,便是林太後有魯班之能,怕了難以令其成材。
林太後對昭德帝再了解不過,唯盼娘家侄子成器而已。
林靖極有志向,粉粉的小嘴嘆道,“大哥哥就是刻板也些,也罷,日後我回家,定會勸着大哥哥些的。姑母就放心吧。”
林太後哭笑不得,道,“你莫拿雞蛋往石頭上碰才好。”
很久以後,林靖都會這樣形容自己的兄長:道德模範。
其實林靖在外也會裝個仁義禮智信來,不過,林靖是裝的,而林翊,人家完全是來真的。
盡管彼此性情不大相同,林翊覺着林太後也太寵林靖了些,林靖還未回家,倒是先差了內務府來幫林靖收拾屋子。林翊心裏稍有不悅,認為林靖嬌氣太過,只是礙于林太後之命,不便說什麽罷了。
待來年春天,林太後挑了個黃道吉日,林靖帶着從慈恩宮搬回的五六車東西,浩浩蕩蕩的回了家。
在林翊看來,林靖天生就是個事兒精,嘴上還沒個把門,言語放肆至極。關鍵是,林靖說話前從不知找他商量,為此不知給他惹了多少麻煩。譬如,尚未進門,林靖自承恩府大門前下了車。大宮女丁香取出一件小毛披風披在林靖肩上,輕聲提醒道,“主子,當心風涼。”林靖出宮,因丁香是伺候慣了的,林太後便将丁香與林靖的奶嬷嬷張嬷嬷一并賞了林靖。
林靖擡頭望着承恩公府氣派的三間獸頭大門與門上闊大的匾額,伸出小嫩胳膊小嫩手指了指,一幅主人口吻,道,“父親早早過逝,兄長并未襲爵,挂這匾,多有不适。如今兄長白身,便是這三間大門也逾制了。我沒看到便罷了,既看到了,便不能不問一句。趕緊的,取匾拆門。”
跑出來迎接林小四爺的管家下人都給林小四爺的這一番言論震住了,紛紛瞅向一家之主的林翊。
取匾拆門……
林翊暗暗磨牙,真該早早把這小子的嘴給他縫上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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