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阿爾托莉雅忽然後知後覺地發現, 梅林老師和埃迪大哥兩人的關系，似乎悄無聲息就好轉了。

嗯……怎麽說呢，其實明面上也沒有多大改變呀。

梅林老師看似沒有什麽異樣表現, 只不過, 會在說着話的時候，自然而然地把話題引到幾乎從不參與話題的某個男人那邊。

埃迪大哥照樣對梅林老師不加以顏色, 但是, 不再像以前那樣完全把他當做空氣全程無視了, 偶爾, 偶爾啊, 還是能夠簡潔地回一兩句話的。

也有所察覺——事實上，發現得比傻白甜的阿爾托莉雅還早的凱撇了撇嘴：“因為埃迪大哥終于越過了重重阻礙，發現了梅林除了私生活混亂大體上還算個好人吧。說起來，好像有很久沒有見到他大晚上往外面——”

“凱——打住！停停停！你這個壞小子不要亂說啊！不用‘大體上’，我本身就是一個好人。”

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梅林及時在凱說出危險字眼前将他打斷，語氣如此斬釘截鐵，理直氣壯，卻又讓兩個年輕人莫名地從左右張望的視線裏看出了些許緊張。

以及, 後邊兒還有壓低了聲音的鬼鬼祟祟的嘀咕：“再說了, 我已經改邪歸正了啊, 都好久沒有……”

所以說, 凱的意思就是這個嘛。

明明以前，梅林還有着喜歡跟美麗的女性發展不純潔關系的毛病，時不時就趁着晚上不需要照顧小鬼, 溜出去跟天知道什麽時候哄騙到的情人幽會。

但是，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不對，好像就是埃迪大哥加入隊伍之後？——很神奇，梅林一下子就老實了。

一絲不茍地教導阿爾托莉雅，一絲不茍地早睡早起，一絲不茍地……

總而言之，做什麽都一絲不茍，仿佛全身上下都寫着幾個偌大的字：認真！莊重！絕不敷衍！這只白色的毛茸茸的夢魇也是一只正直向上樂觀積極的好夢魇。

這也不算是弄虛作假，刻意掩藏真正的自己。

梅林只是把自己的小小缺點收斂了，僅僅将（自以為）最真實的一面展現出來，以此來挽回自己似乎岌岌可危的形象……

還沒有成熟到了解這一心态究竟是什麽的年輕人們只是覺得，梅林老師正經起來很可靠，但無時無刻都保持着這樣的狀态，就有些讓他們震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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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托莉雅倒是成功被梅林岔開了話題，但是，她又想起來了另一個重要的點，便開心地笑道：“那，梅林老師就是沒有否認咯？你們和好了嗎？”

梅林：“…………”

他要怎麽告訴天真的學生，他和那個誰好都沒有好過，哪裏來得了“和”？

不過，盯着阿爾托莉雅疑惑的目光，梅林面上不顯，內心着實認真地思索了一番，給出了一個正面的回答：

“這個，大概，還是——”

“……沒有吧。”

阿爾托莉雅：“啊？”

凱：“咦？”

懷疑和質疑（梅林老師你已經沒救到這種地步了嗎？）的眼神果然投來了，魔術師很是厚臉皮地移開眼，權當做沒看見。

事實上，他的讨人歡心的計劃，有一半成功，還有一半……也可以說是失敗了。

那句讓他心滿意足的“多管閑事”出口了沒多久，梅林本以為可以順理成章地結束這個只需要彼此心知肚明的話題，然後愉快地——

結果，毫無防備的他，還是被相當冷酷地收拾了一頓。

埃迪連站都沒有站起來，梅林更是沒看清楚他什麽時候伸手的。下一秒，一股疼痛就從耳朵那兒襲來，差點把他拽得撲到男人的身上。

“能把恩奇都叫出來，你真的很厲害啊。”埃迪嘴上這麽說着，話音尤其平淡，總是冰冷淩厲的金眸雖然淡了些許顏色，但也依舊無波無瀾，看不出究竟是喜是怒。

“我記得，只是在之前一不小心說出了半個名字吧，你居然……啧。”

梅林：“……”

不祥的預感。

他果然還是失策了。這個男人可是最厭惡被外人試探隐私啊，我都把人家的隐私——或許還是痛處——徹徹底底挖了出來，還邀功似的跑過來自投羅網。

梅林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己犯了多大的傻，真是……以前沒發現自己這麽不冷靜啊？

他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耳朵超痛，被迫迅速回神。

梅林：“痛痛痛痛痛痛痛~~~！這是耳飾不是耳朵哇呀，就算不是耳朵也別揪——好啦好啦真的對不起！我多管閑事啦！”

他那由三片花瓣拼成的耳飾真是太顯眼了，尤其，那花瓣還是粉紅色，貼着白色微翹的頭發，更覺得引人注目。

這也就是埃迪随手一抓，就抓住這幾片花瓣的原因之一。

只不過……

他有用多少力麽？明明根本沒使勁啊。已經夠克制了，這家夥演出一副耳朵要被扯掉的架勢做什麽？

埃迪神色不改，卻是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要被夢魇的誇張叫聲吵死了。

當然了，梅林再吵鬧也沒用，埃迪剛好想着借這個機會，把某些憋了有一段時間的話毫不客氣地說出來。

“太得意了，你這家夥，我可是讨厭你讨厭得忍受不了的啊。”

“我問你。”不管梅林聽到前一句話時身體似是不自然地僵了一僵，埃迪始終直視着魔術師吃痛的側臉，目光慢慢地冷了下來。

他真正想說的，跟前一件不是同一件事。但是，又有什麽關系呢？

樹後，似乎依稀有風夾帶着少年和少女的交談聲傳到了這裏，打破了一時沉默下來的寂靜。

梅林沒有胡說，他之前支開了那兩個不知情的年輕人，讓他們去更遠的地方練劍，過一陣再回來。

現在，他們回來了，卻沒有在約好會合的湖邊見到梅林老師和埃迪大哥，不得不心懷疑慮。

很有可能，再等一會兒還沒有等到爽約的大人的話，他們就要心懷不滿地開始去四處找人了。

只是，不遠處，被粗壯的樹幹遮掩了身影的男人卻不着急，也不為所動。

“我已經明白了。阿爾托莉雅是自願走上這一條路的，但，歸根究底——是不是，你，還有其他和你目的相同的那些人，從一開始就給她灌輸這個想法，最終才導致的這個結果？”

一字一頓，話音中依舊沒有情緒起伏，就像只是在說一件已然塵埃落定的事情。

梅林沒想到埃迪會突然提起這個。

他是知道的，男人對阿爾托莉雅的關注，還有他對自己過于壓迫還是少女的阿爾托莉雅有多麽不滿。

然而，他卻不知道——男人真正不滿的，是他最根本的那個做法。

梅林不顧疼痛，猛地轉過頭。

在對上男人金色的眼睛時，他的瞳孔不由得緊縮，還因為一時之間從心頭浮起的震蕩，讓蒙上一層陰翳的瞳孔不自禁地顫動。

“我……”

他張口，只說出了一個字，就說不下去了。

可以解釋，但無非就是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埃迪會嗤之以鼻，而梅林，面對着男人銳利得可以貫穿一切僞裝的視線，也說不出任何敷衍的話來。

所以，至少在這個時候，他什麽都不能說。

即使，會因此讓男人更加厭惡他——

梅林定定地與埃迪對視。他自己或許察覺不到，在內心的動蕩反應到眸底之後，他的神色也發生了變化。

從一開始收斂了笑意，到後來因為突受震蕩而微變的驚愕，再到最後……

眼裏似有極淺的悲哀，他的神情無比嚴肅，卻是顯現出，絕不會輕易動搖的毅然。

“……”

“……”

在梅林感受到熟悉的冰冷壓力覆蓋在自己身上許久，還以為又要被揍一頓的時候。

出乎意料的。

“……欸？”

他極其小聲地發出了驚疑，愣愣地看着男人忽然抽回了手，面上的淡泊神情中，竟是摻雜了一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實在是看不慣這種做法。”

甚至可以說是，讨厭極了。

“我也沒有因為自己看不慣，就不顧阿爾托莉雅的意願随意地插手阻撓的立場。随便你們了，我頂多在一旁看着，如果發現有哪裏不對，再來把你收拾一頓也不遲。”

如果把時間換到兩千年前——或者，不用那麽早，一千多年前就夠了。

按照那時候的他的脾氣，一定不會想到還要考慮阿爾托莉雅本人的感受，考慮她是否願意偏離這條早已定下的道路，去接受另一條嶄新的人生。想不到這麽多，他會随自己的性子，直接就去阻止了，同時還要更讨厭梅林這樣的人。

而現在……

就像他後面說的這樣。

恩奇都說他任性，真的很任性的他到底是聽進去了，決定在不動搖內心的原則的前提下，稍稍改變一下自己的脾氣。

也算是，勉強成熟了一點吧。

梅林：“…………”

因為事情的發展着實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愣了半天，才捂住大抵變得通紅的耳朵，看着抽手回去的男人又變回了無視他的态度，徑直站了起來。

這個時候，先前那個話題涉及到的少女的呼喊聲已經漸漸地近了。

埃迪站了起來，先是用力地伸了一個懶腰。

從還呆坐在地上的梅林的角度，最先映入眼中的就是男人的側顏。

仿佛被瑩瑩的光影勾勒，他那奪目的眸子望向前方，像是恍惚了一瞬，穿越了比空間更要遙遠的距離。穿過樹葉的陽光破碎成零散的光點，盡數灑落在銀發上，就如輕輕墜落在純潔無污的白雪表面，那般閃耀。

然後，似乎只過了幾秒鐘。

也有些失神的梅林忽然發現，埃迪又回頭了。

定定的目光将他籠罩，埃迪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冷漠得凸顯出他骨子裏的傲慢。

“——就事論事。”

“……”

在眼前，男人忽又慢慢地俯下了身。

梅林下意識地以為，埃迪丢出那番明顯仍是不滿的話後，又覺得光說說不行，還是揍他一頓才能解氣。

他是可以逃跑的，總是被揍太掉面子，還會毀掉本就不怎麽好的形象。跑也跑得掉，畢竟能感覺到，男人并不打算認真，完全沒有像之前那般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氣勢。

可是，梅林只是望着男人的胳膊又擡了起來，并且正以尋常的速度向自己靠近。

唉，算了，被揍就被揍吧——身前投落一圈陰影的他，大概就是這樣想着。

然而……還真是意想不到。

應該是，這個叫做埃迪的人類，所做的絕大部分事情，都是擁有千裏眼、現世的一切都盡在掌握中的梅林無法預測估量的。

本以為埃迪要動手，但，結果卻是，埃迪只是向他伸出了手。

“僅僅是就事論事啊，這種情況下，我還是很講道理的。”

伸出手，将陷入莫大驚訝的魔術師拉了起來。

他們的手心相握的時候，梅林能夠感受到從男人那裏傳來的不容置疑的力道。很霸道，确實是他這個人所獨有的風格，可另一方面。又莫名地暖人心弦。

緊接着，埃迪對他說：“謝謝。”

“謝謝你，讓我還能夠見到他。”

……

原來是這樣啊。

看似冷漠，疏離，不為人所動，但，事實上。

他才是被那如同絲線般纖細脆弱的羁絆緊緊纏繞，難以掙脫的人。

而如今。就是剛才，他們的手握在一起的時候。還有早些時間，當他與幾乎成為心結的摯友終于相見的時候。

其中有一根最長的絲線，悄然斷開了。

不管是否還有新的煩惱增添，他釋然了。

至少目前還無法确定，他是因此可以走得更輕松一些，還是因此如釋重負，可以更釋懷地，走向通往解脫的——

梅林驀然為自己這沒來由浮現在腦中的奇怪想法一驚。

他沒能再順着那個荒謬念頭再想下去，因為随後，拉他站起來的男人有了新的舉動。

實際上，梅林有一個比較夢幻的稱呼：花之魔術師。

許是受到了花的祝福，他所到之處，即使是荒蕪的土地也會盛放出嬌豔的鮮花，更別說，是駐足了一會兒的樹下的土壤。

埃迪從梅林的袍子上取了一片不知怎麽沾上去的花瓣，顏色很是湊巧，正是和梅林的耳飾相同的粉紅色。

“哪裏來的花瓣……哦，是你弄出來的啊。”

粉色的花瓣，輕輕地碾在男人的指尖，他垂下目光，唇角終是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

“嗯，一個大男人弄得這麽花裏胡哨了……不過，也不錯。”

那柔嫩的花，雖是揉在另一個人的手指間，卻像是輕飄飄地揉進了作為旁觀者的那個人的眼裏。

帶着芳香，還有沁人的甜味兒，花瓣被吹得破碎，便更加輕柔地落在了最深的心底。

就這麽一瞬。

本就不甘落寞的心，動了。

……

……

“梅林老師~梅林~老師！”

在阿爾托莉雅忽然免得煩人起來的聲音磋磨之下，梅林很是戀戀不舍地結束了回憶。

“既然還沒有和好，那你就再接再厲啊。”

出現了，典型的阿爾托莉雅式言論。

“埃迪大哥人這麽好，一定不會在意你私生活——哎？梅林老師的私生活怎麽——”

凱以最快的速度捂住了天真小妹的嘴，搖搖頭，一副可說又不可說的模樣。

梅林：“呵。”

不用小鬼們多說，雖然成功率不能确定，但是，他的心中已然早有計劃。

目前，他們還是在路上經過的小鎮中落腳，準備過了夜再啓程。

分好了房間後，幾人在樓下吃飯，埃迪卻沒有和他們一起，說是過會兒再來。

所以，他們現在就是在等埃迪來了開飯的間隙，悄悄地聊起了與不在場的男人有關的話題。

梅林突然輕咳了一聲：“咳，阿爾托莉雅，凱，今天趕路也辛苦了，等候吃了飯，就回房間休息吧。”

“沒有加訓？”

“夢裏的日常學習呢？”

梅林：“這個嘛——放你們一天假。怎麽樣，我很通情達理吧，訓練也要勞逸結合啦。”

凱的眼裏寫滿了不相信，甚至還投來了質疑某不正經魔術師死灰複燃又要出去迫害女性的目光。

梅林照樣當做沒看到，只是在幾秒過後，笑眯眯地扭頭，沖一個正朝這邊走來的男人招手：“這裏~”

埃迪來了。

等他在這過分殷勤中坐下，梅林又笑眯眯：“晚上有空嗎？”

埃迪拿起叉子，瞥了魔術師第一眼。

梅林：“有空的話，一起去喝酒如何？”

埃迪放下叉子，瞥了魔術師第二眼。

然後，視線就暫時沒有移開了。

梅林：“……”

梅林：“……”

緊張。

忐忑。

甚至開始有些心虛——難不成埃迪還沒忘記他們第一次見面發生的那件不那麽愉快的事情？

不、不會吧……

梅林得鄭重申明，他提出這個邀請，絕對沒有什麽不安好心的企圖。

埃迪對他來說，已經不是最初一眼看見覺得好看的“美人兒”了。他無比尊重他，再也沒有想要侮辱他的意思。

所以說。

邀請有那麽一點點中意的對象晚上出門喝酒——是正式的“約會”啦，約會能叫做不安好心嗎？

肯定不能啊！

這麽一想，梅林頓時就不心虛了，很是正直地與埃迪對視。

這只是第一次嘗試，他也沒有抱着埃迪一次就會答應他的想法，被拒絕了也沒關系。

然而，在頗長一陣沉默——梅林都要默認埃迪絕對會拒絕了——之後。

埃迪漫不經心地收回了目光。

“行啊。”

梅林：“不行啊，沒事，那就下次…………什麽？這就答應了？！”

這不敢置信的話一出，不僅是埃迪，就連兩個小鬼也用一言難盡的怪異目光看向這位睿智的魔術師。

“…………不好意思，我這是高興的表現，有哪裏值得奇怪的嗎？”

只用一秒就恢複正常的魔術師勾起燦爛的笑容，簡直明媚得就像晴朗的天空，就算之後埃迪專注吃飯沒有再搭理他，天空之中也沒有再讓烏雲密布。

解決完今天的晚餐，阿爾托莉雅和凱就真的被莫名急切的梅林催促上樓睡覺了。

被趕走的兩人：“…………切。”

雖然被趕上了樓，但阿爾托莉雅這一回沒有乖乖地回房間，而是蹲在了樓梯口，悄悄地往下打望。

凱本來都把門打開了，回頭發現少女這鬼鬼祟祟的模樣，沒辦法，只有倒回來，想把她拎走。

然而，阿爾托莉雅一下子抱住了樓梯的欄杆。

“你們是不是都有事瞞着我。”

總是很好騙的少女終于不那麽好騙了，也難為她遲鈍了這麽幾個月，終于——從細枝末節中發現了什麽端倪。

“總覺得，梅林老師對埃迪大哥，真的好在意。而且，梅林老師給我的感覺……也跟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具體是哪裏不一樣，阿爾托莉雅說不上來，她的重點主要還是被隐瞞的事情：“凱，快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梅林老師是不是又想捉弄人了？”

凱：“……”

棘手。

真相那麽不好描述，追問的人還是喜歡鑽牛角尖的阿爾托莉雅。

久經糾結，他只好招了。

“先說明，這是我個人的看法啊，你可別跑到他們面前說，說了我會被打死的。”

“嗯嗯！”

“那麽，悄悄告訴你，我覺得……”

“嗯嗯？”

“我覺得。”

凱的神色變得嚴肅了起來。

“梅林，對埃迪大哥——”

“唔？“

“唉！梅林他對埃迪大哥明顯有不那麽正常的想法，但他自己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啊？”

凱沉默了片刻，精簡，總結，最後，又重複了一遍。

“也就是說，梅林喜歡我們的埃迪大哥，但是，自己又沒發現。”

“還說什麽感情經驗豐富，那家夥想要引人注意的手段……完全很青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