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在川島十幾年的人生記憶裏, 對“出事”這個詞語幾乎形成了條件反射的抗拒心理。

上次聽見這個詞語,母親生了一場大病。

上上次聽見, 是詩織阿姨的重病。

再上次, 是祖母去世。

他實在不喜歡聽見這個詞乃至由其組成的任何話語。

“……什麽事?”

“burlgton arcade發生車輛恐襲,造成連環車禍。跡部剛好在那裏,目前情況不明。”

“……”

赤司在敘述上十分的簡潔明了, 語氣亦四平八穩,似乎想要以這種姿态盡可能地降低聽者聽到這個消息時所受到的沖擊。

這并非什麽隐秘的消息來源,鋪天蓋地的新聞報道,與其讓川島在猝不及防之下突然直面,赤司認為倒不如由他來敘述。

再者說,如果是隐瞞, 按照川島的性格, 所做出任何無法預料的應對都是赤司不願看到的。

赤司用力地握了握他的腕骨, 掌心處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脈搏的急速跳動。

“你現在想做什麽?”

川島擡眼望進那雙冷靜的異色瞳中,沖擊所帶來的短暫茫然迅速從他眼底消退。

“一張最近飛倫敦的機票。”

他急急地開口, 帶着潛藏的迫切與焦急,“我……”

“好。”

赤司打斷他略顯不安的解釋, 僅回以簡單的篤定音節。

本是走在前方的鳳鏡夜和春緋也停了下來。

一行人距離并沒有多遠, 只是赤司與川島驟然停下後拉開了些許距離, 前因後果卻能聽個大概。

鳳鏡夜向這方走了一步:“那現在……”

“先回去。”川島毫不猶豫地轉身。

“……”

鳳鏡夜眸色暗沉地盯着赤司正收回的那只手, 眉心慢慢有了折痕。

……

原定計劃被徹底打亂, 川島率先走得最快, 上樓進屋便開始翻箱倒櫃地尋找所需要的一切東西。

實際上他重要的東西并不多, 最後清理出來的只占了背包的一半,但翻找的過程可謂天下大亂,跟着進屋的幾個人幾乎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身為女孩子的春緋是最先看出不對的。

她看着川島清理出來的那些東西,雖然知曉時機不對,卻還是沒忍住小聲詢問:“你是……不準備回這裏了?”

春緋問得相當直白,緊急情況下任何拐彎抹角的發問都會給雙方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嗯。”川島随口應了一聲,四下環顧一周,确認沒有漏掉的東西。

春緋頓時怔住了。

她的發問也成功引起了另外三人的注意。

赤司這時正好走過去:“車在樓下,可以走了。”

川島點了點頭,芽衣怯生生地蹭到他身邊:“哥哥?”

“你先去春緋姐姐那裏,叔叔說了要接你就一定會來,所以不要害怕。”

川島将她牽到春緋身邊,沒反應過來的春緋順從地握住了女孩的手。

“我不害怕。”芽衣搖了搖頭,“可是哥哥你不回來了嗎?”

“回來的。”川島揉了下她的腦袋,擡眼,發現春緋在發呆,“春緋?”

“……嗯?”春緋猛地眨了好幾下眼,“啊,剛剛我也以為你……是不回來了。”

“不回這裏。有空的話幫我找……算了。”川島拿起包,“我先走了,抱歉今天沒有好好招待你們。——你們最好不要待在這裏,有人找也別說認識我!”

他離開的速度完全體現了一個網球部正選的素質,眨眼就消失不見。

赤司緊跟其後,兩人一上車,車便如離弦之箭向前開去。

“護照……”

“我有。”

川島回複得很快,聲音裏有些不正常的緊繃。

實際上從他一問一答的敏捷現狀來看,赤司絕不會認為他真的如表面所表現出來的鎮定。

“川島。”赤司慢慢地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什麽?”

“看着我。”

“……?”

川島不解地望過去。

赤司陡然按住了他放在身側的手。

“不要害怕。”

川島一愣,才發現自己在不自覺地輕微顫抖。

“沒事的。”赤司緩聲敘述,幹淨的聲線在封閉安靜的車內将其鎮定人心的力量體現得淋漓盡致,“如果真的有事,早就天下大亂了。相信我,不會有你設想的最壞結果。”

“……”

川島緊握的那只手神經質地顫抖了一下。

那可是跡部。

在學校裏的人開玩笑說着有關跡部“改變一生”“信跡部得永生”“入跡部教保平安”這類不着調的話時,川島有時候也會插上那麽幾句。

跡部是個無法僅以言語描述的良師益友。

在川島自認得過且過,卻最終被跡部由渾噩的夢中打醒之後,這個姓氏就不再是某個世家大姓的代名詞。

“我說,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家夥嗎?”

“你太散漫了。本大爺可看不起這副模樣的人。”

彼時跡部坐在網球活動室內,微仰向後靠上椅背,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僅是以指節輕叩桌面,空氣也倏忽随之安靜下來。

網球場上的跡部多善表現、變化豐富,然而私底下他其實更傾向面無表情,威嚴異常。

“對你來說很多事情都太多簡單,所以就理所當然地認為很多事情是沒有意義的嗎?”少年眼神一凜,下颌微揚,“不以自身為榮耀,甚至揮霍無度,仗着天賦随心所欲。”

“——你是在糟蹋你自己。”

他毫不客氣地批駁,身上帶着不可一世的光芒。

但最後卻也說出了:“如果暫時不知道做什麽,就把已經開始的事情做好。”

這樣堪稱勸說的指導話語。

……那可是,

将處在猶豫邊緣的他,成功拉至全然光明之地的跡部。

……

川島握在另一手的手機不合時宜響了起來。

匆忙之間竟然忘了放好,視線稍一觸及,屏幕上躍出的號碼便足以彰顯撥號者的用意。

川島難得不去多做考慮,連帶之前不願意徹底與道明寺為敵的考量也徹底放棄,他伸手按下關機鍵,猶嫌不夠,直接将卡拔了出來。

單手折成兩半,扔進車內的便攜式垃圾桶。

赤司已經坐正歸位,看着他的動作,全程未置一詞。

實際上今天赤司給川島的感覺很怪。

放在平時赤司征十郎怎麽都不可能是這種存在感,其壓迫感與引人注目的氣場着實讓人想不注意都難,先前也就罷了,現下共處一個狹小空間內,川島更能直觀感受到——赤司完全是在刻意收斂。

但川島也僅能感覺到這一點,關于赤司此行的用意,當下他完全沒精力去思考。

“國內有必要的一切我都會處理好,你不必有後顧之憂,甚至于……”赤司稍作停頓,“未來有需要,也可以向我求助。”

“我不需要。”

“你現在的狀況,實在很難讓我相信。”

“我的現狀很糟嗎?”

“是的。”

“……”

川島朝車窗望了一眼,昨晚開始——甚至是某些更早開始、不知不覺間所堆積而來的疲乏确實讓他無可否認,也正在這短短時間內,出現了他所不想應付的人,帶來了一連串他所厭惡的事。

——他十分厭惡麻煩。

“你這麽不溫不火的生活持續太久了。”

透過車窗,川島能看見赤司搭在膝上的修長手指微微彎曲着,形成了一個類似于虛空中握住什麽的狀态。

“以至于有的人已經忘記了你原本的樣子。”

車弗一抵達機場,川島不等司機便迫不及待地開了門,他腳步匆匆地往裏走,被人流不小心沖撞了幾下,緊跟而來的赤司不由分說奪下了他手裏的東西,反手便将辦理登記所需的物品全數交給了追上來的司機,罔顧他瞬間愕然的神色,半是強硬地帶着他向前走,停在登機口附近的安全區域。

“在這裏待着。”

“……”

莫名感覺有些不爽,川島視線一低,看見自己握着的那個已經黑屏的手機,心底一時間裏也不知道是湧上了什麽情緒,擡手,準确地把它扔進了兩米外的垃圾桶。

準頭太高,沒什麽大的聲響。

但過于顯眼的抛物線還是引來了不少人的側目。

川島:“……”

自己也不是很懂自己的操作。

司機先生拿着機票過來,川島伸手接過:“多謝。”

他轉頭,正準備向赤司道謝,赤司劃開手機,恰好收進一條最新消息。

“沒有大礙,是輕傷。”

在赤司以熟悉的清淡聲線說出這個結果時,川島當即松了一口氣。

大腦一片空白,幾乎要忘了自己身處何處。

“謝……”

字首的音節剛吐出半個,赤司突然擒住他的手腕,強硬地塞了一個分量不輕的東西過來。

“???”

川島瞥了一眼,是赤司的手機。

“這個……”

“進去吧。”

川島側過臉看他。

赤司站在眼前,背後是人來人往、繁忙如斯的機場候機大廳。

“你看起來很累。”

赤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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