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王氏

“小姐咱們今日還要去明月樓嗎?那裏的鹵豬蹄可好吃了,奴婢也沒有吃夠呢。”元寶眼睛都亮了起來。

明珠将自己眼下的紅腫用細粉遮了一下,還特意在眉心貼上了花钿,就連長裙也是她最喜歡的豔色。

昨日她帶着孫知禮去了明月樓,正好趕上明月樓出新品,豬蹄都脫骨了軟糯糯的一大只,吃的孫知禮滿臉都是油汪汪的,元寶更是念念不忘。

她笑道:“還吃豬蹄,你且看看你這幾日胖了多少吧。”

“奴婢才不管這些呢,有好吃的不吃,那不是傻嘛!”

“是是是。”明珠坐着,伸手正對着元寶胖乎乎的小肚子,她伸手點了點,眼睛都笑彎了,“不過今日倒是耽誤你吃了,咱們先去趟王家。”

想來,明珠有好幾年沒有來過王家了。她小時候也是在這裏長大的,不過後來王氏回來了,她就搬了出來,若說她恨不恨王氏,那倒是沒有的,只是覺得心裏不服氣。王氏跟霍慎行在她小的時候從來沒有管過她,憑什麽她一回家她就要上前去裝作沒事一樣親親熱熱的喊她娘親?久而久之,她就再也不踏進王家半步了。

是以,明珠一踏進王家的院子,下人們都是用一種震驚的目光看着她,看的明珠渾身不舒服。

她瞪大了眼睛,大聲道:“都做自己的事情去,老看着我做什麽?”

方媽媽是王氏身邊的老奴了,看着她一副來者不善的樣子,輕聲的問道:“小姐今日怎麽想起來府中呢?”

近幾日王氏的身體很不好,再加上邊關有戰事,王氏一邊還要擔心霍慎行的安危,吃的不好了,身體自然也就差了些。都這個時辰了,她只睜眼喝了幾口粥,又睡了過去。往日裏,明珠小姐一見着王氏總是要出口諷刺幾句的,每一次見完明珠小姐,王氏總會大半天躺在床上起不來。方媽媽怕這次明珠小姐又把王氏給氣着了,夫人這身子,實在是經不住啊。

明珠瞅着方媽媽一臉生怕她害了王氏的樣子,就覺得心裏不舒坦。她将唇抿的直直的,胸口起伏了好一會兒才大喊道:“這也是我舅舅的家,怎的我還來不了這裏嗎?”

這樣喊完,看着方媽媽急着要辯解的樣子,明珠心裏才舒坦了一些,問道:“她現下在哪裏?”

“小姐啊,可別怪老奴冒犯了您,”眼前的少女高揚着頭,裙角翩飛,像往常一般跋扈的樣子,方媽媽真是怕了她再在夫人面前說出些誅心的話來,“老爺如今在戰場上厮殺呢,夫人擔心的都吃不下飯去了,她本來身子就不好,如今早晨勉強吃了一些就又睡着了,您若是來找夫人吵架的,就、就請回去吧!”

“我!”明珠臉頰都鼓了起來,她站直了身子比方媽媽要高出一個頭來,可是此時竟是半分氣勢都不如。手又攥住了披在身上的披帛,小聲道:“我、我不吵架,就、就來看看。”

倒是方媽媽吃了一驚,也沒有多問,只按捺着心裏的些許喜悅将明珠帶進了王氏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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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修竹是大商戶,主要賣的就是婦人家需要的胭脂水粉頭釵配飾,就連皇家所需的錦緞也大都是由他供應。在這齊都裏,他王家算的上富得流油了。

王氏一直住在她未出閣時的院子裏。

一進門,就見滿屋的富麗堂皇,都是用金銀財寶堆砌起來的。

元寶的手放在門簾上那眼珠子大小的珍珠上撒不下手來。弄得明珠在心裏诽謗她就是個貪財愛吃的庸人。明珠也庸,但是她還是有些志氣的,至少可不會在王家丢了面子!

她将元寶的手硬生生的從那珠寶上面拽下來,“平白讓人覺得我虧待了你,沒得讓人笑話。”

明珠氣鼓鼓的,還是把聲音壓低了些。

“小姐,好大的珠子吶!”

方媽媽在旁邊也壓低了聲音笑着,“誰人會笑話元寶,她可是小姐您的貼身婢女啊。來了這裏,只有讓人尊敬的份呢。小姐若是肯回來居住,這房間啊只會比咱們夫人的更大更好。”

這是在利誘她。明珠撇着嘴角,撒開這個不争氣的元寶的手。進去了內房。

屋裏的婦人用棉被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那露出的未施粉黛的臉滿是蒼白。一進屋裏,就聞到濃濃的藥味。而她蜷縮在床上,就連睡着的眉頭也是緊緊皺着的。

明珠是随了她母親的,都是極漂亮的大美人。那王氏當年也是讓齊都人人追求的姑娘,且不說她家潑天的富貴,光是那天仙似的容貌與溫柔的性格就夠公子們着迷的,可最後偏偏嫁了最是粗狂的霍慎行。如今,一個三十幾歲的婦人,竟被折磨的哪裏還有少女時半分的容光。

明珠看了一會兒,忽的揚起頭來,重重的眨了下眼睛。那長且卷翹的睫毛上赫然沾着幾顆淚珠。她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暗罵道“不争氣的”。

“明珠。”王氏呢喃了一聲,翻了個身子。明珠的身子裏面僵硬了起來。

呼。她吐了一口氣。

不敢再繼續靠近過去,将房門虛掩上,這才退了出去。

“今日小姐就留在這裏吃午飯吧,奴婢讓廚子去做小姐最愛吃的魚羹,還有玉露團、小天酥、水晶龍鳳糕,都是小姐愛吃的!”方媽媽臉上滿是笑容,像是壓抑不住了,“夫人要是醒來看見小姐,指不定怎麽高興着呢!”

這樣熱情的方媽媽倒是讓明珠局促起來,她挺直了腰板,實際後背早就汗濕了。她舔了舔有些幹澀的唇,道:“今日、就不留下了,等改日有時間着吧。勞煩方媽媽平日裏多關照着她些,她身子這麽差,父親的事情該是少讓她知道才好,平白增了煩憂,她如今在齊都,就算知道了又幫不上什麽忙。”

她磕磕絆絆的,總算是将一番話給說完了。

“是,小姐說的極在理,老奴一定将小姐的囑咐一字一句都跟夫人說。”

“也、也不必這麽周到,我就随便說說的,”明珠被方媽媽那充滿慈愛的眼神看的慌張了起來。她倒像是個回頭的浪子一般,看的她是既羞愧又狼狽,只拉着元寶快速逃離了王家。幸好今日舅舅不在家中,她還自在一些,不然憑着王修竹那樣跳脫的性子,指不定要嘲笑她一番呢。

坐在馬車裏,明珠沒由來的有些燥熱。索性将馬夫替換了下去,自己則跟元寶坐在前面趕着馬車。

道路兩旁都是些小商販,人來人往也有不少的人。

如今的齊朝,對女子的約束雖不如前朝那麽嚴苛,可女子上街是沒有一個像明珠這樣的,不僅不帶錐帽,就連身邊也沒有幾個小厮随行,真是随性慣了。

路上的那些郎君們的眼神一個個的都看直了。

就見馬車外的女子身穿茜色的齊胸長裙,那裙上還紮出了些金燦燦的小花,上衫是水綠色的,一條白色的披帛随着她的動作飄出來半截,倒像是想讓人追上去嗅一嗅那上面是不是沾染着些女兒香。

馬車快了些,只讓人看清那嬌豔的明媚的容顏,還有馬車上女子的笑聲,真是讓人心神蕩漾的厲害。

不過,那旁邊坐的的婢女卻有些兇神惡煞了。

“小姐您瞧瞧,那些人嘴上罵着你不尊禮教,可眼睛恨不能粘在您身上呢。”她頗與有榮焉,連腰板都挺直了些。

明珠側頭含笑看她,出來吹了會兒風,方才在王府的狼狽與羞愧倒是吹走了大半,道:“所謂容者,悅己也。我又沒有妨礙到他人,這樣還痛快些,那些遮擋用的東西我用着忒麻煩了,索性如男人那般袒露容貌自在一些。”

“小姐說的對。”在元寶這裏,明珠說什麽都是正确的。她也不曉得那句話原本說的是女為悅己者容。只覺得這樣恣意潇灑的小姐迷人的很。她也要做這樣恣意的人,也要這樣恣意的人生。

到了明月樓,明珠将馬車停下。二人進去,立馬有人迎了上來,将她們二人請去了樓上的廂房去。

“都說明月樓做的吃食是一等一的好,那些郎君們最愛來這裏喝着酒吃着菜,今日我也嘗一嘗你們這的酒是不是如傳聞那般好喝,是不是那般的……”解愁呢。

明珠撐着腦袋,瞧着那跟上來的穿着鮮豔的女子。

玉娘知道明珠是這裏的常客,遂笑道:“今日咱們這裏剛好有新釀的綠蟻酒,配上一碟剛剛做好的鹵豬蹄最是好吃不過了,還解油膩呢。且看在娘子這般花容月貌的份上,今日便送您一份新出的纏花雲夢肉墊墊肚子。”

“玉娘這是哪裏的話,您也是個大美人啊,看着您不用飲酒都要醉三分呢,”明珠彎着眼睛笑了下,又誇了玉娘幾句,只哄的玉娘笑了好一會兒才出去。

還是元寶實在是被豬蹄饞的不得了了,暗暗催促了好久,那玉娘才出去上菜,邊笑道:“外面都傳這霍家小姐跋扈嚣張,我瞧着這分明就是嫉妒姑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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