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采石場

這世上奇怪的事不算少,加上眼前這一件也不算多。

山崖上的風刮在臉上,好像要磨下她一層皮來;貼在臉上的手帶着粘乎乎的血,溫熱的觸感讓千夜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男人緊致的胸膛上,猙獰的皮肉向外翻着,好像被哪個屠宰場的實習生收拾過;他說話的時候,喉結緩慢地上下滾動,男性的氣息撲面而來。

一切都非常真實,可她就是知道這是夢。

按照一般劇本,狂風呼嘯的高山上,男女主久別重逢,滿身浴血的男人撫上女人美麗的面龐,低低喚着對方的名字。

下一句要不是“我好想你”、“你還好嗎”、“你來了”這種煽情臺詞,簡直都對不起剛被扔下去的老鷹。

手指在她臉頰上摩挲,血腥氣愈來愈重,他低低喚了一聲“阿夜”,喉嚨啞啞地說……

“我,餓了……”

說完,還沒等千夜問句“你誰”,利索地俯身、低頭、一口咬上她脖子。

千夜一個機靈:真尼瑪疼!!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她已經本能地擡起一腳……

看着風筝一樣掉下山崖去的男人,她愣了一瞬,随即有點後悔:怎麽就這麽踹下去了!他……他……他……沒穿褲子啊……

山下的雲海開開合合,金色的靴子踩在她身邊,一只大手拍在肩上,有個聲音從身後傳來:“弗蘭契斯科,你後悔了。”

千夜被這沒頭沒腦的夢氣得只想甩手不幹,如果有機會,她真想對編劇說:遇到你之前,我的世界是黑白的;遇到你之後,我靠,全黑了。

她黑着臉轉身,差點被身後的人晃瞎。

金光閃閃,金光閃閃,金光閃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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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夜滿腦子都是這四個字。

一個人可以金光閃閃到這個地步,它着實不容易。

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人,他就好像全身挂着幾百個幾千瓦的燈泡,晃得她眼皮都有些不夠用。

千夜眯了眼,特老實地問:他誰?你誰?

大燈泡的臉隐在光芒裏看不清,他爽朗到浪的笑聲倒是十分清楚:“弗蘭契斯科,你又吃錯藥了。不認得我也就算了,連‘先見之明’也被你忘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可真是太好了!!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千夜傻了,這燈泡剛一出場簡直就是氣場強大令人無法直視,一開口一秒內變成病入膏肓讓人無法直視。

她扯了扯嘴角:“先見之明?!那是什麽?”

對方又笑了能有兩分鐘,才上氣不接下氣地解釋:“普羅米修斯,意為‘先見之明’,提坦的神明剛被你踹下去。啊哈哈哈……”

千夜懵了,怪不得這裸、男那麽眼熟,這不是小胡子荷米斯當時給他們播放的暴、力血腥片裏的男主角麽?

想起這個以後,她整個人更懵了:“普羅米修斯……他咬我……幹嘛?”

電燈泡笑得十萬分開心:“他被你害得給鎖在這兒幾千年,在你夢裏咬你一口還被踹下去了…….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先見之明也有今天……啊哈哈哈哈哈……這可真是太令人激動了……”

千夜怒,瞬間仙度瑞拉附體:“別笑了!再笑老子把你也踹下去!!!你是誰?!跑我夢裏來幹什麽?”

對方停了笑,燈泡的光晃了晃,他說:“我是……就不告訴你……”

“咻”的一聲,這位也被踹下去了。

千夜收了腳,深吸一口氣:馬勒戈壁的,笑話人都笑話到人夢裏來了,馬勒戈壁的……

天地良心,她從前可真是一朵小白花啊。

就在這時,眼前的畫面又換了。

一片采石場,曬得黝黑的奴隸們赤、裸着上身,腰上勉強纏着幾片破布條子,有的連破布都沒有,右腿的左邊左腿的右邊有一片黑森林…..

他們低着頭,雙手以一個奇怪的姿勢擰在身後,站成一排。

穿着皮靴的奴隸頭頭把鞭子抽在地上,看了眼緩緩駛來的馬車,對奴隸們吆喝道:“都給老子站好了!富爾家的小姐親自來挑奴隸,這可是多少人一輩子也遇不上的!聽說這位小姐喜歡強壯的,你們一會給老子把胸都繃起來。”說完一鞭子抽上一個大個子,“屁股也給老子收緊了!”

烏金的馬車緩緩停下,一排肌肉塊們暗自較勁,有一個還“噌噌”抖着兩塊大胸。

奴隸頭頭把鞭子別在身後,彎着腰對馬車門伸出一只手來:“是富爾小姐嗎?”

車簾被掀開,一位穿着體面的中年婦女從車上下來,瞥了眼奴隸頭頭伸出來的手。

她用一種極其标準的站姿立在馬車邊,看了眼一排穿着暴、露的肌肉塊,別開眼去:“小姐說她是來挑些小奴隸,這些……不合要求。”

奴隸頭頭趕緊賠罪:“是哈利弄錯了,哈利這就把所有十二歲以下的奴隸都給小姐叫來。”

這位頭頭的小皮鞭顯然揮得不錯,很快,馬車前就站了一批瘦不拉幾的小孩兒,個子參差不齊,容貌倒是很一致地黑不溜秋。

除了最邊上的那個小金毛,別人泛黑他泛紅,顯然是在太陽底下曬得還不夠。

奴隸頭頭谄媚地隔着馬車問:“富爾小姐,您看看這些可還滿意?不過…..這批嫩的都是大長老家的,您要是看上哪個,還得和大長老談談價錢。”

過了半晌,馬車裏傳來一個稚嫩卻清晰的聲音:“這件事情不勞操心,仙度瑞拉自會求父親和大長老說。只是父親說仙度瑞拉年紀還小,不便多見成年男子,還望哈利叔叔見諒。”

一直着力于拍馬屁的奴隸頭頭略有失望,但還是識趣地接話:“哈利想起來那邊還有事兒,就不陪着小姐了。小姐慢慢挑,好好挑!”說完飛快地滾了。

他剛走,馬車裏的人又對車外的中年婦女說:“伊麗絲,仙度瑞拉今天出門忘了帶面紗……”

中年婦女擡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說道:“伊麗絲這就為小姐取來。小姐在車裏等一等伊麗絲,千萬不要讓低賤的奴隸們看到您的臉。”

車裏的聲音很是贊同:“我也是這麽想的,那就麻煩伊麗絲了。”

中年婦女剛走,金絲的車簾就被掀開,穿着蕾絲裙的女孩兒從馬車上跳下來,對面前看傻了的小奴隸們招手:“都愣着幹啥!快來幫老子搬吃的!他奶奶個腿兒的,悶死老子了!”順道輕車熟路地把裙裾往腰上一系。

太陽底下,仙度瑞拉坐在車轅上,對蹲在馬車周圍呼哧呼哧啃豆餅孩子們說:“再等三天,俺爹出去做生意了,三天以後就回來。到時候俺求俺爹和大長老說一聲,把你們全買了。”

六歲的哈耶一邊被噎得喘不上氣一邊問:“以後俺們是不是就給大王搬石頭了?”

“搬你奶奶個腿兒的石頭!老子沒石頭給你們搬!以後你們跟着俺,有棉布衣服穿,有面包吃。不過你們別高興,全體跟着俺上課,伊麗絲那些‘上流人的規矩’可得讓你們掉一層皮!”

“老大,俺們不怕,只要肚子不叫喚,俺們有的是力氣!”

“誰要你們出力氣!要出腦子!腦子懂不懂?”說完拿手指點了點哈耶被揪掉一片頭皮的小腦袋,“都給老子争氣點!別成天就想着吃。”

她從車裏拿出一壺奶,走到石坑邊上坐着的金發男孩面前,滿地狼吞虎咽的孩子,只有他兩手空空。

仙度瑞拉把壺一放,又扔了個油紙包着的面包:“喏,這壺沒人動過。”說完一副不在意的樣子,滾回了一口塞了兩張餅的阿德力邊上。

她身後,像僧人一樣坐着的少年凝視面前嶄新的壺許久,修長的手指托起雕花的牛奶壺,淡淡道了謝。

正彎腰從哈耶腦袋上抓虱子的仙度瑞拉動作滞了滞,随後揮揮手道:“多大點事還謝,婆婆媽媽的像個娘兒們。看你長得也不錯,以後你想嫁給老子做夫人,老子還真能考慮考慮。”

幾個孩子趕緊跟着起哄:“嫁大王!嫁大王!”

背上傷口生了蛆的小瘸子也問:“俺也能嫁大王嗎?”

在塞第五張豆餅的阿德力把他踹到一邊去:“聽說結婚的人是要睡在一起的!你小子要是嫁給大王,晚上蛆爬到大王身上怎麽辦”

話沒說完,被大王一拳揍翻在地:“你奶奶個腿兒的老子什麽時候要和別人一起睡覺了!”

胡謅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當伊麗絲的身影出現在遠處時,大家趕緊把最後一點豆餅、最後一滴奶都塞進肚子裏,仙度瑞拉一邊往車裏裝壺,一邊回頭說:“等老子三天,三天!老子一定來接你們!”

小奴隸們滿是黑灰的臉上眼睛晶晶亮:“哎!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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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

戴着面紗的女孩兒站在同一片石頭上,聽着面前滿臉抱歉的奴隸頭頭解釋。

“小姐,真……真不好意思。昨兒晚上有個背上長蛆的奴隸忽然發熱,大長老怕是天花,命小的們把同棚的幾十個奴隸都埋了,您要的那些正好都在裏面……”他 看着太陽下一動不動的少女,讨好道,“過幾天東邊要送來一批嫩的,都是健康的,保準比之前的好。小姐您要不過幾天再來?”

亂石崗上,女孩兒裙擺上的金扣子噼啪作響。半晌,她的聲音飄出來。

“二十八個人,都……埋了……?”

奴隸頭頭有點記不起來多少個:“回小姐,差不多是這個數,多幾個少幾個的事。您放心,過幾天來的可不止這個數,到時候保證讓您挑花眼!”

隔着一層薄薄的紗,她望向不太遠的一片亂石,好像還可以看到把臉埋在豆餅裏的小腦袋們。

那些影子那麽真實,她幾乎見到他們擡起頭來,咧着嘴巴說:“哎!大王!” ------------------------------------------------------------------------

富麗堂皇的拱門前,女孩兒垂着雙手站在高大的男人身後:“父親,為什麽要有奴隸?為什麽不能砍斷他們的鎖鏈?為什麽不能讓他們和我們一樣生活?”

男人背着手,半晌捏起她頭發上綴着的一顆金珠:“為什麽?沒有他們,你的吃的用的穿的都從哪裏來?沒有他們,誰來給我們創造財富?”

女孩兒把頭上的飾品盡數摘下:“父親,我不要這些,我們不要再欺負他們了……”

男人把一枚金珠別回她頭上:“別傻了,你不要,別的貴族可要。仙度瑞拉,我們只是商人,連貴族都算不上。這話以後不要和任何人說,你要知道,你的父親不是國王,你也不是真正的公主,有些事情,我們都改變不了。”

女孩若有所思地沉默良久,最後好像下了什麽決心似的,将手裏的金珠一顆顆別了回去,仰臉說:“我的父親不是國王,但我的兒子可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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