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黃金籠
男人靠在駝峰上的樣子,就好像一朵開在極盛時的百合花,絢爛而賤。
那和他的異裝癖哥哥像了十成十的嘴唇薄薄地抿了一下,裹着他的獸皮動了動。他伸出一只比常人略長的手指點了點身後,點了點天,最後點了點一身濕淋淋的千夜。
然後,他笑了,笑得下巴尖直顫,笑得駱駝背上垂下的長穗子跟着一起顫,笑得他身後漫山遍野的提坦士兵全體跟着顫。
千夜咽了口口水,摸了把臉,挺了挺胸:怪不得這身體的原主兒寧可找個不喜歡女人的,也不和這長得還不錯的合法丈夫混。這人的神經病程度,和他哥真是有一拼。
傳說中的老實人、現實中的神經病埃庇米修斯笑完了,對身後招了招手,就聽轟隆隆一陣碾壓之聲,幾個提坦族的巨人推着一架巨大的銅車走上來。
那車足有五六米長,三四米寬,車軸上雕着繁複的圖騰,車身被造成一只巨大的鳥籠。
大鳥籠裏還套了一只小鳥籠,只有人身體大小,頂端和兩側一共開了三個洞,剛好可以塞進人的脖子和雙手。
原本抱着要頭一顆要命一條、反正不是自己的想法來的千夜,在看到這只疑似是某種情趣裝置的鐵籠子時愣了一下,豪氣萬丈的演講被生生掐死在第二句。
她看了眼籠子,又看了眼坐在駱駝上的男人,有點不相信道:“大哥,有話好說,我這人對住房要求低,不用弄那麽隆重,真不用,您別和我客氣……”
駱駝男伸伸手,就聽“咔嚓咔嚓”幾聲,巨人身後的士兵打開了鳥籠的兩道門,另有幾個光着上身的士兵要過來拿千夜,被他揮揮手扇開。
他托着腮,狹長的眼睛看向千夜,命令道:“進去。”
千夜沒動,必須不能動。
他直起腰,拍拍手。身後兩個圍着獸皮的巨人走上來,就聽“嗖嗖”兩聲,兩根兩三米長的樹幹被炸彈似的扔進千夜身後老遠的尼爾曼軍隊。
她猛地回頭,但見遠方煙塵滾滾,人的痛呼聲傳來,有尼爾曼将領憤怒的斥責:“提坦神族竟偷襲!無恥!”
千夜轉向面前的人,點點頭:“是挺無恥哈。”
那男人聽後,居然沒生氣,反而有幾分洋洋自得的意思,對着千夜又命令了一句:“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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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夜很想說那籠子和你畫風很符,更适合您老,這句話在看見駱駝身後的另一隊巨人也端起樹幹要投鉛球的時候,被她生生咽回去了。
她深吸一口氣,撸了把濕淋淋的頭發,提起裙子走了過去。
那真是屈辱的一天,私奔的女人在無數軍士眼皮子底下一身濕淋淋地被裝車上籠,雙臂和頭被固定在小籠子上的三個洞裏。
門鎖好後,兩個巨人用一張巨大的黑布慢慢将籠子蓋上,在黑布落下的一瞬,她看見駱駝上的男人下巴擱在駝峰上,濃密的長睫毛下眼神有一瞬間的落寞。
這位埃庇米修斯一定是演偶像劇出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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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籠裏不透風也不透光,車輪吱呀呀的聲音在密閉的空間讓人更加煩躁,沒過多一會兒,千夜就被折騰出一身汗來。
汗液和酒液攪合在一起,黏在身上,一縷粘嗒嗒的頭發刮在脖子上格外癢。
千夜擰了擰手腕,想必這籠子造出來就是為了坑人的,且成功了。脖子上麻麻癢癢的感覺漸漸蔓延全身,黑暗和封閉的空間又把這感覺無限擴大。
時間過得那麽慢,也不知道這提坦族是往哪去,她只覺得吱呀呀的聲音綿延不盡,身上憋出了一層汗。現在誰能讓她撓一撓,簡直就是值得被抱着大腿哭的再造之恩。
很快就感覺胸悶氣短,那罩子也不知道是什麽做的,一點風都不透。想必這頂綠帽子後見之明戴得也不怎麽順心,大有把她活活悶死在籠子裏的想法。
她想喊,可這時候也不知道喊什麽好,這個誰也不認識的世界,喊了也不過是讓自己更丢人點。
啪的一聲,是下巴上一滴汗珠砸在鐵籠上。她嘆了口氣,繼續堅挺着。
忽然,脖子上一涼,她一個哆嗦,黑暗中有人的氣息在身後。
是誰的手指,涼飕飕地搭在她汗噠噠的脖頸,有一搭沒一搭的點着。
原本就癢得不行,被這麽一碰更弄得不上不下。她咽了口口水,對着身後的黑暗商量道:“這位朋友,既然來了,好人做到底,麻煩你幫着撓撓。”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噗”的一聲面前一亮,她費力地扭過頭去,看見小籠子上懶洋洋地半躺着一個人。
他穿着一件白長袍,松垮垮露出一塊帶疤的胸膛,手掌裏一團火焰跳動着,另一只手特別自然地搭在她脖頸上。
這姿勢,看着好像和美人躺在床上的貴公子。
他長眼睛一斜,伸手拍了拍千夜脖子,讨價還價:“親一口。”
千夜動不了,不然真想和他拼個你死我活。她被固定在籠子邊上的手繞了個圈兒指着自己,整個人很糾結:“大哥,我都這樣了,你還真不嫌棄。”
這位不嫌棄的大哥手指沿着她的頸椎一路向下,指尖勾得她全身從癢到麻,他的聲音在密閉的空間有些粘稠:“那時你嘛……也沒嫌棄我。”
千夜一哆嗦:“啥?那時?”
那人好像沒聽見似的,手精準地在她發癢的地方輕輕一敲,然後認認真真撓起來……
千夜知道這人肯定不會老老實實有問必答,只得換了個問題:“你怎麽來了?”
他手上動作沒停,那總是像霧像雨又像瘋的臉在一簇火光中越發地不真實,就好像古老文明中經受千年風霜的遺跡。
他跟着重複了一句:“你怎麽來了……?”
千夜想砸死丫個複讀機,卻又覺得這場景莫名熟悉。很俗地,她覺得似乎很久很久以前,或者是不太久以前,他曾一臉風霜,板着臉說,你怎麽來了。
記憶中,有一雙女人的手摸上他的臉,一個拽了吧唧的女聲說:“我來是因為想你了。”
“我來是因為想你了。”面前的男人捋了捋他的天神眉,如是說。
千夜被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最後只能淚眼朦胧地說:“大哥,我求你別撓了,都撓掉皮了。”
她大哥手一抖,尴尬地用手背拍了拍她脖子,不說話了。
一時間籠子裏靜得厲害,千夜咳了咳,覺得問出“你怎麽進來的”這種問題有點白費,對方必然不回答或者拽一句“我是神”。她想了半天,問:“那人就是……你弟弟?”
其實她想問的是“那放棄治療的神經病娘炮就是你弟弟?”。一想到這位哥哥的在病情上和他弟弟也不相上下,又有點說不出來。
他的長手指插進她頭發,他不太在意地“嗯”了一聲。
千夜也沒指望他能回答五個字兒以上,還想繼續問,卻見他目光放得有點遠,也不知道在看對面黑乎乎的什麽。她跟着傻看了半晌,才聽他喃喃說:“你原本是我的女人。”
千夜又噎了一口,這是啥戲碼?兄弟争妻大戲?
在她有限的神話知識裏,“潘多拉”這個名字基本上是“潘多拉的寶盒”一部分,好像那妞帶給人類一個特能裝的盒子,盒蓋一打開,不該飛的飛出來了,該飛的沒出來。
她疑惑地偏頭,卻聽他說:“阿夜,你是地上的第一個女人。火神赫淮斯托斯用粘土造了你,黑法斯托斯給你做了金色的長袍,愛神阿芙蘿黛缇賦予她妩媚與誘惑男人的力量,神使荷米斯教會了你語言的技能……衆神将他們最好的天賦給了你。”
千夜一時間有點懵:“他們這麽不嫌累地造這麽個人出來,圖個啥?”
懶得糾正他自己不是這身體的主人了。
沉默,又是一陣沉默,半晌他眯長了眼,盯着黑暗說:“你是……我盜火的懲罰。”
千夜連槽都吐不動了,最後只能弱弱說:“大哥,你再給我撓撓吧。”
他抿着嘴沒說話,手指彈了彈,一陣風從頭頂吹來,悶熱的煩躁一下子去了不少。千夜趁機多吸了幾口新鮮空氣,腦子才清醒了點,問:“既然是對你的懲罰,怎麽又嫁給你弟弟了?”
咯吱一聲,是載着他們的車停了下來。他從籠子上翻身而下,指尖轉着那一小團光看她。
直到千夜被他看得發毛,才聽他笑了一聲:“阿夜,晚上見。”
千夜眼看着那人轉身走入黑暗,心裏竟有些怕:“喂!你去哪?你別走啊。你走了你弟弟把我卸個七八塊……”
他腳步停了停,風情萬種地一回頭,眼神不合他形象地清澈:“他舍不得。”
說完一點沒有革命情誼地溜了。
千夜在心裏嘆了句愛扮女人的男人果然靠不住,卻覺得眼前一花,是遮着籠子的布被掀起來了。
隔着一排銅栅欄,她驚呆了。
任何電影裏的CG畫面,也無法形容眼前所見的一分。
她和籠子杵在山頂。
放眼望去,六邊形的神壇呈放射形延伸出無數條石路,路面不知道被淋了什麽,一路燒到四周散布的巨大石像上,走到眼所不能及處,最後和天邊的繁星彙成一體。
一切莊重而厚重,好像和大地山川本是一體。火焰随着夜風左右搖擺,隐隐的遠處有深沉的歌聲傳來。
火焰鋪成的無數條路邊站了大大小小的人,他們戴着形狀不一的面具,露在外面的半邊肩膀上紋着早些時候見到的、複雜到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圖騰。
數不清的人漫山遍野地,所有人都用同樣的姿勢站立着,沒有一個人說話。
千夜不得不感嘆一句:宗教!
“不貞的女人,我提坦族的恥辱,你當被縛于神柱之上,讓天火燒盡你的頭發、眼珠、腦子、胸脯、膝蓋、腳趾。那些灰将被埋入地下,連大地母親也要為你的罪惡哭泣。”
千夜不得不再感嘆一句:邪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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