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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河是護城河的支流之一 , 平日就會飄着些什麽東西在上面,有時候是江邊人家晾曬的衣服, 有時候是瓜果殼, 什麽都有,通常情況會有人定時清理,飄着人就不多見了, 夜已深,自然也不會出現被人救起這種事。

男人略作示意, 侍衛将簾子撩開,只見那個像屍體一樣的人, 的确動了動,剛開始幅度很小,後來越來越大, 似乎想讓自己撐起來,也是光線太暗, 他們沒有注意到這人胸口下方的木板, 他努力了很多次, 又一次次趴了下去, 濺起一浪浪水花,沾濕了全身, 那竭盡全力卻依舊倒下的模樣, 俨然是個毅力驚人的人,令人心生佩服。

“主公,是否要幫忙?”見男人的視線停留在那人身上, 侍衛便輕聲問道。

男人沉默地看着,像是看着一出無關痛癢的戲劇,不置可否。

直到看到一幕後,眼底微動,那人在無數次失敗後,人一晃似要再次昏過去,為了不再次失去意識,他從身上掏出了形似尖錐的物體,猛地朝自己大腿刺去。

劇痛讓他暫時清醒後,才猛然将上半身撐起。

那人首先觀察了四周,由此可見是個相當謹慎的人。當看到在路上停留的馬車,目中閃過一道不易察覺的殺氣,隔得太遠,互相都看不到對方,但車裏男人卻覺得那人的視線似要透過表面滲透靈魂,也就那犀利的一眼,确定車衆人沒有惡意只是恰好經過後,就再也沒關注這個方向。河面上的人看得出非常虛弱,手是顫抖着的,身上的衣服已被鮮血沾染,河水到了這一段緩了下來,他用手慢慢靠近岸邊。

在受傷的情況下,催眠如沈骁這樣的人,讓原本只是虛弱的後遺症乘倍放大,傅辰顯得狼狽不堪,頭暈腦脹。

“你說,像不像當年見到洛城希的樣子,也是這般狼狽,像一只被雨淋濕的小狗。”

侍衛想到那時候洛城希可比這人要落魄多了,這人的頑強可不像狗,反倒像一頭酣睡的獅子,無論爬起來多少次再摔下去,這人的背都是直挺挺的,那即使再狼狽也依舊寧折不彎的背脊,令人肅然起敬。

說到洛城希,侍衛眼底黯然閃過。他還記得洛城希來到戟國時,食不果腹,以天為被的處境。為搶一點食物被乞丐打成了重傷,因為長得好年紀又小被其他乞丐輪當女子享用,後來一些女乞丐看他容色較好,也起了歪心思。直到洛城希認了主公的哥哥才得以脫離苦海,只是四皇子嫌洛城希太髒,就着人去了他的根,後來又覺得洛城希的名字過于女兒氣,改了名字叫沈骁。

只是沒想到這樣一個人物,會這樣莫名死了,還是死在他們研發的霹靂彈上。

主公今日情緒并不好,向來對扉卿格外寬厚的他,第一次不說什麽就離開了,幾十年的良苦用心,并非今日一個晚上就能全部推翻,但失去了沈骁與蔣臣兩員大将,多重晉朝宮廷布置全都毀于一旦,依舊讓主公受到了影響。

“扶我下車。”侍衛領命,讓人準備好四輪車,類似于現代的輪椅,都妥當後才攙着男人的手臂。

到下車時,侍衛先告罪了一聲:“主公,屬下得罪了。”

男人連眉梢都沒動,神色平靜,并未因腿腳不便而産生任何自卑,反倒氣定神閑極了,坐上四輪車,侍衛又取來貂毛厚毯蓋在雙膝之上,才推着男人前行。

此時傅辰将自己身體挪到了草叢上,随後像一條死魚般躺在岸邊,大口喘着氣,卻依舊沒有絲毫放松,他在觀察空中是否有出現犀雀,這樣的流血量如果還有,應該光是它們就能弄死他了。耳邊出現了輪子滾動的聲音,視線裏出現了一雙墨色緞面鞋,由下而上,一趴,一俯視,居高臨下,僅僅在位置上,就給人無形的壓迫感。

直到對上男人清澈的雙瞳,如天泉池水。

“可需送醫?”

男人并沒有貿然幫忙,反而有此一問,令人錯愕,傅辰一身粗布麻衣,實在是得不到他人這般尊重的。

看上去就像京城的富家公子哥,但傅辰卻隐隐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而他的直覺兩輩子都在關鍵時刻幫了他多次。

“不用了,謝謝這位公子。”傅辰頓了頓,說話有些吃力,這種行為也許在他人眼中叫不識好歹,但對傅辰而言卻是為保命的小心謹慎,“我不慎落水流經此處,一時間思緒混亂,只需休息片刻,您盡可自便。”

是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還是被追殺?與其說一個蹩腳的謊言,還不如實話實說。

那公子還沒說什麽,侍衛确是輕輕哼哧了一聲,在夜晚格外清晰。

大約是覺得傅辰太不給面兒,他們既然下來自然是有幫忙的意思。

其實沒被當做逃犯之流,移交官府,對傅辰而言已經是萬幸。

至于他看到了自己,會不會說出去,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就是說了,官府能信?

信了又如何,誰又有證據他與漓江碼頭有關。

“您是出來游玩嗎?”傅辰随口問道,年紀小的便利就是這樣張口說話,都只會被以為是小孩子不懂規矩。

“可有什麽推薦的地方?”四輪車上的男人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傅辰,微微笑道。

并不因少年的沒規矩就生氣。

傅辰在腦中的京城地圖點點浮現,點了點頭。

有了些力氣,他坐連起來,雖然依舊是一低一高,卻能與那公子侃侃而談,看上去就是一個膽兒特別大的少年,有點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味道,這也是傅辰想給人的感覺。他将一些游玩的地點和需要注意的方面徐徐道來,俨然是個晉國通。

“你知道的很多。”那公子做了簡短的結論。

“不過是喜歡四處玩樂罷了。”傅辰的笑容有些吊兒郎當,學的就是之前在護城河畔遇到的世家子。

“有機會,可否請你來為我們做引路,這些地方要了解的人才能帶我們領略它們真正的底蘊。”這是一種邀請,甚至可以說是很給面子的,“你可提出你的條件。”

傅辰搖了搖頭,婉拒了。

那迷茫中又透着一些猜疑警惕的目光,加上身上的血跡,又能對栾京的大街小巷那麽了解,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是個京城裏在三教九流之地的混混。

“這幾日我會住在醉仙樓,你若改變主意可前來。”男人讓侍衛遞了塊黑色鐵牌給傅辰。

對方也不糾纏,不過是路過看到傅辰想到了故人,當初救下洛城希也是這般光景。存着一絲招攬的心思,但這麽許多年他還不缺一兩個謀士,這只是一個擁有謀士潛力的少年,一個有潛力的人在培養的過程中會出現各種意外,還不值得他勞師動衆。

傅辰以恭敬的目光目送他們離開。

直到馬車離開,才看向手中的那一塊令牌,上面是兩個繁複的文字:六蒲。

是戟國的六蒲府?

這公子不是晉國的人?

這裏……離觀星樓倒是很近,那馬車也是從那方向來的。

這也是他拼死也要在這裏下岸的原因。

無論如何,他都不想在這個時候與國師碰面。

這公子與國師有何關系?

傅辰搖了搖頭,這算什麽牽強的聯想,有時候習慣性将任何事進行思考,就會導致看到任何蛛絲馬跡都會想太多的缺點。難道從那方向來的就一定和扉卿有關系嗎?

現在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路上也沒了那輛馬車,如果不是草坪上的六蒲府令牌,他會以為剛才只是自己的幻覺。

他不敢逗留太久,若是被巡使看到,少不得要被盤問,那時候就嚴重了。

又積攢了一些力氣,才沿着河邊走了一段路,望向遠處寂靜的河面,經過一段一人高的荒草從時,傅辰才停了下來。

找了處空曠的地方,拿出衣內之前要得火石,這是昏迷後沒還回去給護城河邊那公子哥兒就放身上了,傅辰用衣袖擦幹,取了一些草幹,開始點火。

已經過去好幾個時辰了,邵華池始終站在船頭,一錯不錯地望着江面,那目光深沉似海。

詭子等人一次比一次壓力更大,邵華池挺立的身影就像一座雕像。

好像任何一個消息都有可能打碎他築起的城牆,看似堅硬實則脆弱無比。

“殿下,已過了子時,你徹夜未回,皇上那兒不好交代。”為了找傅辰,他們幾乎動用了所有在京城的布置。

“繼續找。”邵華池徹夜未眠,眼白處布着血絲。

詭子等人感覺到邵華池身上一種靜谧中的瘋狂氣息。

又尋了一會兒,前方傳來遠處河岸邊有篝火,也許有人,所有人呈現不同程度的緊繃。

剛才也有幾次誤找,尋到的不外乎是一些雜物,給了找到的希望卻次次落空,讓他們不敢再輕易相信,邵華池目光一凝,攥緊的拳頭克制着情緒上的激動,嘴角咬出鮮血而不自知,“過去看看。”

那篝火并不大,如果不是在岸邊經過是根本看不到的。

而邵華池一眼就看到了在火光照耀下,閉眼靠在草堆裏的人。

傅辰面色與唇色好似混為一體,看上去像是沒多少氣了,身上那套麻布衣服是他親手給的,那上面的殷紅的顏色,讓邵華池感覺眼睛有些刺痛。

在船一靠到岸上,也不用艞板,就跳上了岸。

詭子一看,那空地實在地方太小,只容得下兩個人,他們無處下腳。

聽到了響動,傅辰緩緩睜開了眼。

随之而來的就是一個顫抖的擁抱,似乎怕傷了他,不敢抱實了,只是圈着人,聲音露出一絲哽咽,“幸好你沒事……”

你沒事,就好。

之前在冰冷的河水裏浸泡太久,傅辰四肢已經有些僵硬,被這樣的溫暖包圍一時還反應不過來。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莫名産生了一種名為安心的味道。

當邵華池松開他時,才看到傅辰大腿上血流如注,上面是他自己紮的洞,一共好幾個。

為了不暈過去,傅辰以痛治痛。

心髒像是被什麽攥着,纾解不出也吞不下去。

眼神卻漸漸堅定起來,我願與你坦誠相待,哪怕你從不願與我說實話,只要……你活得不那麽累。

正要扶起傅辰,草叢間有了一絲響動。

那東西也不知是不是被什麽味兒吸引來的。

從他們身後的草堆裏鑽了出來,綠油油的眼神黏糊糊盯着傅辰,嘴裏吐着絲。

頭呈三角形,斑斓的花紋,頭部較為壯碩而軀體細長,是毒蛇!

傅辰剛要回頭,卻被邵華池遏止,“你別動。”

該死!

就憑你個小畜生,敢動傅辰試試!

嗖一下!

那東西也不知受了什麽刺激,朝着傅辰泊泊流血的大腿沖去,在空中劃出豔麗的虛影。

邵華池拉不開已經受傷半昏沉的傅辰,這時候可不是武力值高就有用,那東西實在太快了。 來不及做反應,他已經将自己的手臂伸了出去!

跐溜,那東西咬住了邵華池的手臂。

“殿下!”衆人被這變故攪得魂飛魄散。

“嚎什麽喪,我還沒死呢!先帶穩傅辰!”邵華池要把傅辰推開,卻被傅辰阻止。

傅辰讓自己清醒了些,似乎有些不明白邵華池為何要怎麽做,但愣神也不過片刻。看着邵華池手臂上一排鋸齒狀的牙印,兩個較深的痕,當即抓住蛇尾看也不看地甩到船上,也不管那兒如何人仰馬翻。

撕開一布條在傷口上方綁緊,拿出小刀割開傷口,逼出毒血,一套動作快準狠。

“你……”邵華池愣了愣,傅辰的臉還是暖黃色的,那是篝火的顏色,他很虛弱。

這時候的傅辰,目光依舊犀利無比。

還沒說完,就看到傅辰低下了頭。

吸允着他手上的傷口,再吐掉,來來回回重複着。

這樣持續了半柱香,中途怕邵華池的手臂組織壞死,傅辰還重新紮了一次。

邵華池好像失去了語言能力,只是看着傅辰低垂的纖長睫毛,像灑了一圈圈金粉似的。

他忽然有一種可笑又真實的感覺,這一刻就是死了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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