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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久未有女主人的福熙宮又熱鬧了起來, 原因無他,它被賞給了妃嫔, 道賀的、送禮的、串門的, 絡繹不絕。新的女主人,并不是他人猜測的九皇子母妃蘭妃娘娘,要說這位娘娘這些日子以來可謂是風光無限, 她在九嫔之末已經待了太多年,一朝揚眉吐氣, 就是被邵子瑜多次示意非常時期需要越發低調,依舊掩不住傲慢之色。

皇後自從小産後, 身體大不如前,加上幾個兒子禁足的被禁足,當質子的被送去了羌蕪, 雖說恢複了請安,卻比以往低調了許多, 就是蘭妃好幾次當面頂撞也并未治罪, 一些人的腦子活絡開了, 雖有嫡庶之分, 但蘭妃與皇後怎麽都是一家的,皇上重視吳家, 現在冷了皇後, 是不是就要扶植另一個了,再說九皇子有神童之名,要說帝寵也是不缺的, 那皇儲的位置是不是也要定下了。

但沒人料到,在國宴後皇上居然借着瑾妃陪伴太後禮佛,抄經書等孝心可嘉的行為再一次對瑾妃進行封賞,好像忘了之前對她的降位份的事,本來還有人奇怪,那個瑾妃宮裏格外衷心的小太監,救了太後的阿芙蓉,什麽賞賜都不要,獨獨為瑾妃讨了恩典,皇上卻沒有任何表示,好似以往的恩寵煙消雲散。

這哪裏是忘了,擱在這裏憋大招呢。

在诏書的一系列話中,都是誇瑾妃識大體的,稱其慧敏夙成、克娴內則、秉德溫恭,誕育名門,言容有度。仰承太後慈谕立其為皇貴妃。

福熙宮本就是按從一品的位份建造的,當時還是德妃的她能入住體現的是皇上的格外恩寵,只有現在才是住得名正言順。

“娘娘,這茶可還入口?”送走了淑妃,小太監茂才格外有眼色地小步跑了過來,為瑾皇貴妃斟上熱茶每,臉上擺着恭敬的表情,動作也合度,很有那麽點韻味。

這茂才就是曾經穆君凝從監欄院找來一群容貌拔尖的小太監伺候自己的其中一人,在傅辰回來的時候開口嘲諷過幾句,事後他們也被穆君凝打發走了,只是如今她貴為皇貴妃,院裏必然是要添人的,這個茂才就是皇後賞賜的四個奴才之一,因為做事實在,不邀功被穆君凝提了上來。

“不錯。”穆君凝端起茶杯,押了一口,莞爾一笑,像随口提的,“聽說你最近在學蔻丹?”

“是,奴才見花園裏的花兒快凋謝,便想着多采些以備不時之需,就去技藝師傅讨教了一番。”不卑不吭地回答完,似乎擔心這事做得不好,還小心問道,“奴才是不是做錯了?”

沉默了幾息,卻聽穆君凝悅耳的聲音,贊賞道:“本宮向來欣賞有心又忠誠的奴才。”

茂才眉宇松了下來,即便面上是不卑不亢的,但心裏可就說不定了,瑾皇貴妃向來是宮中較為威嚴端莊的。對皇貴妃的贊賞也有些喜上眉梢,又說了一些讨巧話才退下。

等人出去了,穆君凝完全放下了笑臉,對着一邊從剛才就一直沉默的墨畫道:“巾帕。”

知道穆君凝對太監的排斥,墨畫抽出了一條帕子遞了過去,又将早就差人準備好的盆子端了進來,為穆君凝淨手。

淨完後,豔麗的紅唇輕啓,說了句前言不搭後語的話,譏诮着:“畫虎不成反類犬。”

墨畫自然知道她說的是什麽,裝作不是滋味道:“若不是看您如此寵那位,又怎麽會學呢?有時候啊,就是墨畫都吃味呢!”

那位,指的是誰,自然心知肚明。

“你這丫頭,這麽邀寵可是同那皮癞子學的。”

“哪有,娘娘您可不寵我了。”娘娘對傅辰,那可是獨一份的好,有些話傅辰說得,她們卻說不得,墨畫也是緊着規矩逗趣說說罷了。

兩人說笑一番,穆君凝才道:“若非是皇後弄來的,本宮可不惜得周旋。”

墨畫是穆君凝的心腹,自然明白娘娘如今風頭都快掩蓋了皇後,皇後看似大度,就是請安時也沒任何為難,但這陰招可早就用上了,知道穆君凝這兒有個叫傅辰的小太監很得她的眼,又得到了消息,知道前些日子她從監欄院要了些容色俊俏的小太監伺候,就從裏頭找了個最機靈的,稍加訓練就送了過來,當然用的是內務府的名頭。

這世上哪有什麽不能代替的人,特別是奴才,只要用得順手,還不是一個樣。

如果只從容貌來說,茂才可比傅辰高了好幾個檔位,沒道理同樣都是順和的,穆君凝只要這個不要那個吧。

“娘娘,這人您當初為何要收呢?”要知道那茂才上一次來的時候,還是張牙舞爪的模樣,這第二次過來她就差點将人看成了傅辰,這一舉一動的樣子,還真有原主的幾分味道呢。

“本宮這次不收,還有下次,下次是什麽招數還未可知,又何必多此一舉?”

穆君凝來到偏殿,也不敲門,直接推門而入。

就見那人穿着一身寬松的衣服卧躺,是她為他在內室準備的,比着他的身材量身而作。

聽到開門聲,一向很是警覺的人卻偏偏不擡頭,也不在意是誰進來。

他正斜倚在卧榻上,外頭白色日光灑了進來,一頭烏黑的墨發披散在肩頭,只用青竹挽了個發髻,嘴角揚起适度的清淺微笑,一手拿着雜記,一手輕輕撫摸着在他腿上同樣懶懶躺着的湯圓。

若不是手上傷口還被一圈圈包紮着,看着一點也不像養病,反而有種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惬意。

只消一眼,就将着暖絨秋日的如墨畫卷記在心間,這人曾不可一世地說,“就憑他們也想代替我?”

是啊,就憑那些人,怎及你萬一風情。

穆君凝收起自己眼中些微的波動,蹙着纖眉,“若不是我入內,你就這幅模樣見人嗎?”

“腳步聲,早聽到了。”那人招了招手,眼睛卻沒擡起,把不依不撓不願意離開自己大腿的湯圓給放到了一旁,“過來我這裏。”

才剛靠近卧榻,就被那人一手攔到了自己大腿上。

“呀!”

伴随着穆君凝的驚叫,她穩穩落在了傅辰懷裏。

“叫什麽呢,嗯?”似乎覺得穆君凝太大驚小怪。

他這聲音帶着點兒邪門,又有點懶洋洋的,別有一番性感味道。

大約是養傷的日子太久了,他也退去了之前的緊迫感,從東榆巷回來後就被德妃帶到了熟悉的福熙宮裏,養着那在他看來不算傷的傷。

“你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不雅地翻了個白眼,想要起身卻被身後的人箍住動彈不得,啐了一口,“霸道。”

卻也沒再掙紮,傅辰還在看着書,她調整了下位置,也浮上了一股懶懶的情緒。

她忘不了那日傅辰回到福熙宮的模樣,看着與平時一樣,甚至比平日看上去還要紅潤,直到進了內室,看到傅辰将臉上的的妝容被洗去,才發現他整個人都沒了血色。

養了這十天半個月的,傷口是好了許多了,但人的精神氣也越發懶散了。

“娘娘何不與奴才一起,偷得浮生半日閑呢?”

分明知道此人只是本性如此,即使說這樣的話,那眼神卻絲毫沒有動情。

是啊,這人現在連裝都懶得裝了。

似乎知道只要裝了,他們的關系就不止如今這樣了。

兩人在卧榻上躺了一會,才聽到傅辰慢悠悠地說:“皇後有動作?”

“你怎的知道。”

傅辰不置可否,目光深邃,“她也該有了,若你到了皇貴妃的位份,她還沒動作也不是皇後了。”

“皇貴妃……呵,那不過是皇上為他的寶貝疙瘩弄得靶子罷了。”這寶貝疙瘩就是新上位的梅婉儀,皇上雖然只是每日過去小坐片刻,那賞賜卻是源源不絕,甚至這半個月都沒再臨幸後宮。

對這位,皇上倒是用了十足十的心思。

而在皇上眼裏,她大度,不争不搶,若是她能幫一幫這位寶貝疙瘩,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就是沒有梅婉儀的事,皇上也會升你的。”上一次剃須時,皇上那些對穆君凝的問題,都透露着某種信息,包括他之前為穆君凝在皇上太後面前博了一博也是想順手添磚加瓦,德妃過得好也能為他添加籌碼,“六皇子的新店要開業了?”

“是啊。這幾日可催的緊,特別是那店可是按你的想法做的,還沒開業就轟動了京城,他可想見見你這位高人了。”老六也而不知怎麽的,就是看傅辰極為不順眼。“我答應着他這幾日重陽燈會,就帶着‘高人’去見見,不過你還是在福熙宮養傷吧,不見也罷。”

知道傅辰并不想暴露自己,穆君凝體貼道。

“不,見見吧,若是他能找到的話。”

晉朝有窮不改門,富不拔墳的習俗,就是一個地方再山窮水盡,大部分人也不會搬。但傅家卻不是因為這個,因為把傅辰送去了宮裏,本來打算離開的他們最終成為傅家村唯一的住戶,因為他們怕若是哪天傅辰回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古時若是失散,比之現代的大海撈針有渺茫希望來說,就是真的終生難見。

傅家老二,傅星臉上還挂着兩道灰土,臉上全是絕望,他越了好幾個棧道拿到的食物,被搶了,對方人多勢衆,如果他要再搶,就要把他殺了,他好不容易逃了出來,但大腿上卻被砍了一大道口子,血流如注。

看到他的傷口,趙氏慌慌張張的将懷裏已經三歲的幺女放下,這是傅辰離開前趙氏已經懷上的孩子,她趕緊站了起來,急急忙忙地找幹淨些的步想給兒子包紮,但家裏已經很久沒買過新的布頭了,雖然當年把兒子賣進宮換了一些錢,但這幾年用着用着,就是他們再省也沒剩多少了。

趙氏沒法子,将身上已經打了不知多少補丁的衣服給撕開,卻被傅星阻止了,“別啊,娘,馬上就止血了,多浪費啊,這衣服破了可就沒別的了!”

“不行不行,小辰說傷口必須要處理的。”

“咱皮粗肉厚的,能有啥事兒啊!以前再大的傷也沒事。”

趙氏看着這個傻頭傻腦的二兒子憨憨地笑着,留了那麽多血還一臉沒事人的模樣,一陣陣酸澀。

“有……小辰的消息嗎?”這裏離栾京太遠了,但是若是宮裏有人死了,宮裏會有他們當初送傅辰離開時留下的的案底,至少會回家報喪,再不濟若只是将人……像鎮上老張家的三兒子那樣卷一卷扔到亂葬崗,那也也會有個口信,只要沒口信,那人至少還活着。

宮裏五年才開放一次探親,上一回遇到皇上下江南就取消了,下一次還要再等。

“沒有。”他這次已經打聽過了,确實沒有傅辰的消息,現在鎮上也沒什麽人了,臯州連年大旱,顆粒無收,大家能走的都走了,這裏也成了羌蕪常常進犯的地兒,現在打聽消息比以前更難了。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

他們很少提到傅辰,怕提了就難受。

被母親放下的小女孩,不哭不鬧,乖巧地不像話,她知道娘和哥哥口中的小辰是誰,是她另一個哥哥,但她從沒見過他。

娘說四哥用自己換來了糧食,她才能誕生,才能不至于餓死,他們一家才能好好活着。

“娘,吃的,我沒拿到。”傅星自責地垂下了頭,母親把家裏剩下的銀兩給了他,讓他買點吃的回來,至少讓幺妹能吃上點東西,但中途卻被搶了。

趙氏一聽,幾次張了張嘴,最後都阖上了。

沒吃的,他們已經餓了兩日了,家裏所有能吃的,外面地裏所有能挖的都吃了。

整個傅家村已經沒有人家了,死的死,走的走,他們也借不到糧食。

一個骨瘦如柴的少女,因為長期營養不良看上去比她的實際年齡要小很多,她從屋裏出來,忽然一臉堅毅道:“娘,把我賣了吧。”

她已經到婚配的年紀,只是因為看上去太面黃肌瘦,加上趙氏不願松口,寧可家裏大家都吃不着也不想再送女兒出去受罪,就始終沒相看過人,他們這樣的人家,別人躲着還來不及,哪裏會想要。

“不行!”大女兒,小兒子都走了。

她這個做娘的,就是幾輩子都換不清這兩個孩子,現在三女兒絕對不能再出事了。

“怎麽不行了,大姐不也換了糧食嗎,四弟進宮讓我們多活了那麽久,我也可以,娘,我可以的!求你了,找牙婆把我賣了!”少女跪了下來,聲淚俱下。

“你說什麽娘都不會同意,要是有機會娘就是用盡一切也要把他們帶回來,咱們就是再窮也也會再賣孩子了,要死,一起死!”趙氏抱住三女兒,眼底閃着淚光,在送走傅辰的時候,她就下了決心。

家裏當家的也出去尋食物了,大女兒并沒有回來,反而在她拿着錢去贖她的時候說自個兒過得很好,讓他們走。還給了她們一堆吃食,被那瘸子打得半死,那瘸子叫來村裏的人把他們轟了出去,讓他們別妄想把女兒帶回去。

女兒在村頭讓他們再也別去找她了,她會照顧好自己。

她知道這是大女兒不想回來成為家裏的負擔,她看到女兒身上那麽多傷痕,是被她那瘸子丈夫給打的,那一顆心都被撚碎了,這麽多年了她都不敢去想大女兒怎麽樣。

還活着沒有?

小辰呢,皇宮那是吃人的地方,他會不會也……

在趙氏的堅持下,三女兒不再說話,只是眼神卻透着一種執拗。

趙氏輕輕問向幺女,“小蓉,餓不餓?”

傅蓉,這是傅辰離開前,為還在母親肚子裏的妹妹取得名字,她們可取不出這樣文雅的名字。

他說,這是一種非常美麗的花,還有清肺、解毒藥用價值,他希望他的妹妹能夠像芙蓉花兒一樣自我綻放。

她沒什麽文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小兒子只是在村裏的落魄書生那兒待了幾天功夫就懂那麽多,但她知道這個小兒子心是最好的,這輩子都沒見過這種花,但她知道這一定是很漂亮的花。

傅蓉搖了搖頭,她的頭發稀疏,臉色蠟黃,雙頰凹陷,搖了搖頭,“涼,不餓。”

她的發音還不标準。

她不餓。

倏地,馬蹄聲由遠而近傳來。

一開始還不知道是什麽,一家人很久沒聽到這附近還有那麽大的響動,跑出去看。

煙塵滾滾,一群看上去非富即貴的人騎着馬朝這裏奔跑。

馬,那可是稀罕物。

他們這輩子連牛都只見過幾次,何況是更稀罕的馬。

“娘,那……那是什麽人?”

“是來抓咱們的嗎?”

“我們會不會死……”

一家人害怕得擠在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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