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帶血的擁抱
這客棧的采光極好,夏季清晨不太熱烈的陽光剛好能透過窗棂灑進來,将鬼煞半個身子照得金黃,然而另一半卻是肅殺的黑色。
劉曠愣愣地呆在原地,他幾乎沒有任何反應了。
他大腦裏有一個聲音顫抖的說:鬼煞回來了。
這麽快…
這麽快!!
他一骨碌爬起來,跪在地上。張開口,卻不知道要喊什麽,是要喊:“門主饒命”?他覺得有些張不開口。要是“要殺要剮就快點!”他還做不到這麽義正言辭視死如歸。
沉默了半響,他才澀着喉嚨,說:“……對不起……你殺了我吧。”
鬼煞神色有些古怪,沉默了一會兒,略有些不自在地把剛剛被劉曠親過的手背在後面:“殺了你倒還不至于,以後注意點就是了,腦子清醒點。”
然後鬼煞皺着眉揉了揉太陽穴,問道:“八月十五那天晚上,我到底怎麽了?”然後他環顧了一下四周:“……這兩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劉曠一臉被雷劈了的表情,他簡直是不可置信地驚喊了出來:“你忘了?!”
鬼煞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是有些記不太清楚了。”
八月十五號往往是一年中最難捱的日子,而且持續時間也久。
他記得去年的八月十五號自己死屍一樣挺了三天,耳聾目瞎口啞再加上四肢不能動,唯有意識清醒,這種完全死了一樣的感覺幾乎讓他發瘋。
而這次發生了什麽竟然記不太清楚,但總覺得不會太糟糕,甚至醒來卻覺的很舒服,身上幾乎沒有任何不适,就像是在這幾天裏做了一個幾乎算得上溫暖的夢……
但事實上——他從來都沒做過美夢。
他轉身走了兩步,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跪着的,唇角自己剛剛的一巴掌扇出了些血的劉曠,鬼煞緩慢卻不容置喙道:“…現在,把你知道的東西全部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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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曠愣愣的看着這人完美的容顏,心中有一種苦澀慢騰騰地升了上來。
他全忘了。
他什麽都不記得了。
劉曠覺得鼻子酸的厲害,一下子眼眶也紅了起來。
“你……”
“劉曠!你他媽給我冷靜一點!”旁邊目睹一切的垃圾桶大聲的警告着劉曠。
劉曠轉身看了一眼垃圾桶。
垃圾桶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別犯傻啊劉曠,他現在是鬼煞不是玉石,不想死的話……你知道該怎麽說吧。”
劉曠沉默片刻,擡起頭道:
“門主,您八月十四號那個晚上非讓我燒火,然後睡了一整天,八月十五號,晚上又醒了過來,自己把……把臉上的人/皮面具給撕了,然後…”
“什麽?!”鬼煞臉色變得極差,他伸手摸了一把臉,這才發現自己的臉的觸感有些陌生。他幾個大步往前走,一把拿起桌上的銅鏡。就看了一眼,便直接把銅鏡摔了。
劉曠看着鬼煞的臉色由由白到青,到紅再到白,瑟縮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的想:“鬼煞不管做什麽表情都好看啊……啊,還是玉石乖乖的好。”
“我、自己、撕的?”鬼煞幾乎是一字一頓,咬牙切齒的問道。
“當、當然……你說帶着人/皮面具太悶了……在、在上面塗了些藥膏才,撕下來的…”
鬼煞沉默了一下,也知道這面具只有自己能摘得下來。
“……那面具呢?”
“您……您把他扔了…”
“……扔哪裏了。”
“……扔到溪水裏了,現在現在就算找到,估計也都泡脹了…”
鬼煞的表情越來越陰霾:“…繼續說!”
劉曠臉也紅心也跳地删去關鍵情節,篡改重要情節,完美推卸責任。
“您還自己把鑰匙和面具一起扔到河裏了。”
“……我扔的?”
“難不成還是我呀,我要是拿到那塊鑰匙……我不得趕緊跑啊…我還會被金鏈子鎖着嗎…”
“……然後呢…”
“您說想吃好吃的,就逼着讓我來到鎮子上,有個流氓想……咳咳……調戲你…”
“啪——”鬼煞椅子上的扶手直接碎了。
“不過他沒成功!我帶着你跑了!”
鬼煞磨着牙,陰森森的說:“跑了?沒殺了他嗎?!他現在在哪兒!”
劉曠心想,您老可真是什麽時候都一個德性…
“……這我就不知道了。咳咳…您冷靜下,然後,我見您長的太招人……”
鬼煞眼光冷冷的掃了過來。
劉曠立馬閉嘴,拿起鬥笠,邀功似的說:“然後我就去給你買了這個東西!”
鬼煞看見鬥笠,立刻就奪過來戴在了頭上,好像覺得自己臉上那張臉多見不得人似的。
“然後就沒有什麽事情了,我見義勇為抓了一個小偷,偷東西的事主為了答謝我,讓我們住這個客棧。”
“見義勇為?抓小偷?你?!”鬼煞不屑地嗤笑了一聲,口氣滿滿的不相信。
“對。”劉曠堅定的點了點頭。
“叩叩……”,一陣敲門聲之後,男子清朗的聲音傳了過來。
“劉兄,你們在嗎?”
劉曠像鬼煞解釋道:“諾,這就是昨天差點被小偷偷了東西的人,哦,對了,我還給你起了個化名叫……玉石……那個…我現在能起來嗎?”
他現在很慘兮兮的在地上跪着呢。
鬼煞挑了挑眉,玉石?聽起來還可以。
“起來吧。”
劉曠一骨碌爬起來,端端正正的坐在床上,喊了一聲:“阮兄嗎?你直接進來吧。”
阮青推門進來,看見鬼煞愣了一愣:“玉兄,怎麽在屋裏還戴着鬥笠?”
鬼煞直勾勾的看着他,也沒有回話。
劉曠道:“……呃……太陽有些曬…”
“曬?”阮青看了看清晨外面暖暖的陽光,有些摸不着頭腦。
劉曠趕緊問道:“阮兄,這次來是有什麽事嗎?”
“哦,我想你們第一次來這些地方,便想帶你們出去轉轉,以盡地主之宜。”
劉曠瞄了一眼鬼煞,慌忙搖頭笑道:“不用了不用了…”
哪知鬼煞一下打斷,冷冷開口道:“去哪裏,青樓嗎?”
什麽?!劉曠笑容僵在臉上。
阮青沒聽出鬼煞語氣有絲毫不妥之意,打開扇子,挑了挑眉毛,揶揄地笑到:“說起青樓,我倒還真知道幾家不錯的地方…但是您二位兄弟,估計是不會有什麽興趣。”
言下之意,即指兩人暧昧的關系。
劉曠聽了,想起鬼煞現在已經恢複了正常,但在阮青眼中,兩人還是那種不正當的關系,面色更加尴尬。
鬼煞沒聽出其中的意思,卻冷冷笑了一聲,道:“那去看看吧,看來阮公子向來都玩的不錯。”
那阮公子聽了,呆了一下。
劉曠也愣了半響,不知道這鬼煞又抽的什麽風,只得假笑道:“哈哈…看來門……玉石是有些感興趣的,那就買勞煩阮公子帶我們去瞧瞧了。”
阮青也笑道:“也好也好…”心裏卻想,看來這位玉石公子可能從未見過那種勾欄之地,便想出去湊個熱鬧吧。這樣想着,他搖了搖頭,也不知道這公子長得如此标致,青樓本來便是好色之徒聚集的地方,不知他這一進去,能想起多大的轟動…
“那就走吧。”鬼煞淡淡道。
“現在?”劉曠看了看外面剛剛升起的太陽。
阮青更加堅定了這位公子從來沒有去過青樓的想法,笑了兩聲道:“哈哈…玉石公子是有所不知,青樓之類場所,還是傍晚時分去比較好。”
鬼煞看了一眼阮青,開口道:“那便聽阮公子的吧,畢竟還是阮公子經驗豐富。”
阮青摸了摸鼻子,不知為何,總覺得這句話讓他有那麽些不舒服,嗯……可能是羨慕?阮青搖了搖扇子,道:“……時候不早了,兩位要不要去吃飯?”
劉曠一想,鬼煞吃飯時必須要放下鬥笠,肯定會惹鬼煞不爽,便開口道:“這就不用勞煩阮公子了,待會我們再收拾收拾,自己再下去就好。”
吃飯的時候,劉曠特意向小二要了個包房。飯都上來了,鬼煞還是遲遲不摘鬥笠。
劉曠見了,幽幽嘆了口氣。然後往碗裏撥了點兒菜。十分自覺地背對着鬼煞,蹲在地上吃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劉曠聽到了鬥笠放在桌上的聲音。
鬼煞他……這麽怕別人見到他的臉嗎?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這張臉的時候,在那個放滿了夜明珠的洞裏面,當初鬼煞見有人闖入,臉上的表情又是惱怒又是憤恨,情急之下第一反應便是捂住了自己的眼。他現在還記得當初臉上的觸感,冰涼,還帶着細微的顫抖。
然後他又想起,八月十五號那天晚上,鬼煞着說:“你為什麽一直看着我……是不是……是不是因為我長得不好,像女孩子一樣…”
所以鬼煞他……是一直認為自己長得不好嗎?他一直覺得這是種恥辱嗎?
不知為何,劉曠忽然覺得心揪着有點疼——好想抱抱他。
劉曠忽然把碗一扔,猛的起身,一把抱住鬼煞。
鬼煞的身體猛然僵住了,幾乎忘記了要有什麽反應。
劉曠起得太猛,眼前一片黑。他就這樣暈暈地開口道,幾乎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
“……你長得很好……一點都不像女孩子……是真的……每個人都喜歡……別害怕…”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固。
鬼煞額頭青筋暴起。
他一把劉曠推開,桌子直接被打翻,鬼煞拎着他的衣領,直接把他甩在了牆上!
劉曠發出一聲悶哼,猛的吐出一口血來,他覺得他要把五髒六腑都給吐出來,口腔裏全是些腥膩的氣息,腦子昏沉沉的,頓時天旋地轉,什麽也看不見了。牆上的許多裝飾品也噼裏啪啦的落了下來,和菜桌上的碗碟一起發出極其刺耳的碎裂聲。
有些碎瓷片迸濺過來,紮在劉曠的胳膊上腿上肚子上甚至脖子上他甚至覺得有一小片東西,甚至蹦到了他的耳朵裏,青色的衣袍,頓時染上了點點血腥的紅色。
鬼煞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連指尖都是顫抖的。他覺得自己已經憤怒到了極點,卻又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幾乎想大聲嘲諷,去踩踏劉曠剛剛所說狗屁不通的言論!
長的好嗎?長得好!這樣的臉,這樣的臉就是長得好嗎?!這種像詛咒一樣給他帶來,所有不幸的臉,都是就是長的好嗎?!
每個人都喜歡?喜歡什麽,喜歡他嗎?!若是喜歡,他的母親——鬼月為什麽要不允許他洗幹淨臉?!為什麽看見他的臉都會發瘋?!若是喜歡,鬼羅為什麽要拿着匕首,在他的臉上日日割劃?!!!這是喜歡 ?!
害怕?呵!他有害怕的?!!笑話!滑天下之大稽!!他害怕嗎?!他鬼煞現在還有什麽殺不了的人?!哪怕是皇帝,他如果想殺,也一定能殺得了!他有什麽好害怕的?!他是鬼門的門主鬼煞,全武林的人都想殺了他!全武林的人都殺不了他!!他害怕嗎?!他有什麽好怕的?!!
他幾乎全身都顫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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