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又遇流氓

“——就是你對不對!”

一個聲音激動地響起,劉曠猛然一驚,迅速站直身子。

一回頭,一個金燦燦的、油光滿面的公子指着鬼煞,手指微顫,神色興奮。

“快跑——”劉曠一把抓住鬼煞的手,飛速跑了起來!

“……哎,美人兒,等等我!”流氓公子帶着身後的人呼啦啦地追了上來。

劉曠拉着鬼煞跑過水果攤,穿過馄饨店,風馳電掣,動作熟練。風呼呼地吹在臉上,耳朵裏似乎把小攤販的吆喝聲,身後那群人的叫罵聲全部過濾走了,風聲,呼吸聲,和玉石的呼吸聲。

握住的手還是有些涼。

然後劉曠氣喘籲籲,心跳劇烈地藏在一個巨大的木桶後面。

“噓——”自然而然地伸出食指。

轉頭卻看見鬼煞的鬥笠不知掉到了哪裏,白皙的臉上因為跑步而微微有些泛紅,一臉不明所以。

劉曠一怔,問道:“…好玩嗎?”

鬼煞皺了皺眉:“劉曠?”

劉曠突然清醒了過來,覺得甚是尴尬:“那個……門…門主,那人就是昨天那個……那個……”

鬼煞冷冷道:“手。”

“什麽?”

鬼煞一字一句地說:“手、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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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曠這才發現自己還是緊緊地握着鬼煞的手,慌忙把手抛開,眼神閃爍:“那個……對不起……門……門主,我沒反應過來…”

鬼煞沒理他,眯眼道:“昨天那個找死的人?”

劉曠愣愣地點了點頭。

鬼煞忽然站起身子,大步走了出去,向那個追地氣喘籲籲,滿臉是汗,正撅着屁股到處找人的金衣流氓走去。

那流氓一轉身,便見鬼煞向他走來,表情冷淡,眼神冰冷。

他見這個美得猶如神祗一樣地男子勾了勾唇角:“——你想幹什麽?”

他幾乎要呆了,額頭的汗幾乎要落在眼睛上,他也沒想去擦一下,忽然之間,緊張地要死。

那過分好看的人微微蹙眉,又不耐煩地問了他一聲:“你到底是想幹什麽?”

流氓張開嘴巴,聲音沙啞又顫抖:

“……我……我想……想知道……您的名字…”

鬼煞和劉曠均均怔愣了一下,鬼煞表情很古怪,說了一句:“……玉石。”

轉身就走。

鬼煞回頭問劉曠:“……所以……你為什麽要跑?”

劉曠一臉難以言述的奇怪表情。

劉曠忽然說:“門主,他是喜歡你。”

鬼煞腳步頓了一下,他看向劉曠:“你怎麽知道?”

劉曠忽然覺得眼睛有些幹澀,他眨了兩下,聲音很輕:“……因為我也喜歡你。”

風輕輕地吹了過來,攜着淡淡的,聞不出是什麽的香氣,不遠處小販向路人殷勤介紹自家東西的聲音,買家賣家講價的聲音,一切都變得悠遠了。天色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黑了下去,誰家挂了大紅燈籠在門上,燈籠的光剛剛映在劉曠的瞳孔上,看起來像是流光溢彩的琉璃。

鬼煞轉頭看向前面:“……喜歡這張臉?”

劉曠怔了一下,那一瞬間,他忽然想告訴鬼煞說很多很多,他想告訴鬼煞,我是被你的面龐所迷惑,然後又被作為玉石的你所吸引,直到最後,連你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鬼煞,我都想拼了命去抱抱你。

對,開始的确是這樣,因為你的面龐,我對你産生了非分之想,但後來的種種,他又能怎麽捋地清呢。

這是一見鐘情也好,見色起意也罷,他反正已經是泥足深陷,越陷越深,再也出不來了。

鬼煞問他說,喜歡這張臉?

他知道鬼煞的意思,就如同那個穿色穿金衣的流氓痞子,或者是任何一個只要見過鬼煞臉的人,應該都會喜歡這張仙子一樣的容貌。這種粗鄙的的淺薄的,并沒有什麽實質性意義上的喜歡。

這種單純的,欣賞一樣的喜歡。

——當然不止。

人性那麽貪婪。他知道玉石即使戴着面紗,看不見臉龐,他也覺得美到心碎。他更是知道玉石一瞥一笑早就深深的刻在他的心髒裏。

玉石吻他的時候,玉石說喜歡他的時候,玉石和他規劃未來的時候——就是他貪婪的欲望最為膨脹的時候。

他明明想要更多,他明明喜歡的不僅僅是鬼煞的那一張臉,但此時此刻,劉曠垂下了頭,聲音輕的如同被風吹過的簌簌作響的枯葉。

“……是。”

他聽自己這樣回答。

鬼煞似乎是從喉間發出一聲輕笑,沒再說話了。

……

夏風微微的,吹了過來。吹得窗棂上挂的那一串銀色的風鈴,叮叮作響,聲音十分清脆。

床上一個身影卻在這風鈴的聲音中輾轉反側。

“叮鈴鈴……叮…”

風鈴又接着響了起來,床上的男子煩躁的起身,一把将那風鈴摘了下來,重新躺在床上。

一時之間這個夜安靜得過分。

只能聽見一陣呼吸聲時,紊亂,不平。

過了好長一陣時間,床上那男子又忽然站了起來。他心煩意亂的揉揉頭發,一臉煩躁。

最後他又認命般的将風鈴挂了上去,這下也沒再躺下了,一個人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外面的月亮。

“叮鈴鈴…叮鈴鈴…”鈴聲又響了起來,思緒飄遠,回到那個他幾乎不願意觸及的,卻占據了他大半生的記憶裏。

“飏兒,來,吃這個…”

“娘,為什麽大哥沒有?”

“什麽大哥啊,就是旁支過繼來的庶子罷了。”

……

“輕飏,你在看什麽?”

“诶…大哥……你給我把那個石榴摘下來吧。”

“那個?我們回府吧,府裏也有石榴樹……”

“不行,我就要這個!這個大!”

“……好,等大哥爬上去。”

“嘭——”

“你這個逆子!來我府就是為了成為笑柄嗎?!全京城都知道我禦史大夫的大兒子十三歲了跑到別人家偷石榴還掉下來摔斷了胳膊!若不是你父母死得早,我真想把你扔出去!”

……

“啊!蚯蚓!!拿走拿走…——你,你是誰?!!嗚嗚…”

“你要是再敢讓輕硯哥受傷,我就把這東西放進你嘴裏。”

“啊——啊…拿走,拿走!…嗚嗚…”

“以後對輕硯哥好點,還有,這件事不準告訴別人!”

“好……好…快把蚯蚓拿出去!”

……

“……大……大哥,對…對不起,你…你吃石榴…”

“輕飏怎麽哭了?沒事,大哥不疼…別哭了…”

……

“大哥……這個給你玩…”

“大哥……吃糕點嗎?”

“輕飏…哈哈…你說你怎麽這麽招人待見啊…”

白輕飏想到這裏,他閉上眼,風吹在他的臉上。

後來,那個把蚯蚓放在他身上的那個頭發亂蓬蓬臉髒兮兮的小男孩他偶然在堆雜貨的廢院子見了幾次,他只要看見,便覺得害怕,都是撒腿就跑,再也不去廢院子裏玩了。

後來他生了場大病,病好後偷偷再去廢院子,就再也沒看見過那個男孩子了。

可是他依舊是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都會想到大哥,連父親打大哥的時候都會哭着求情。

剛開始這樣做是害怕那個男孩突然出現,後來就慢慢地成了一種深入骨髓的習慣。

再後來,大哥上戰場了。

又過了四年,他有一日晃悠着從青樓回家。

只見火勢滔天,已經是廢墟一片。

他的家沒有了。

爹,娘,全都沒有了。

幸好,在他最痛苦,最悲傷,最無助的時候,他戰場上的大哥,變成将軍回來了。

他仿佛是一個溺水的人,終于抓住了浮木。快要渴死的人,終于遇到了甘泉。大哥成了他唯一的依賴。

剛開始那幾天他只要睡着,便能看見火光燒天,夜夜噩夢。便跑去和大哥一起睡。大哥給他做了一些風鈴,他夜夜聽着風鈴的聲音,再和大哥在一張床上睡着。很快就慢慢的不做噩夢了。

随着時間的慢慢推移,他漸漸的發現有些東西,已經悄悄變得讓他難以理解。

他的大哥,變得有些奇怪。

他打破皇上禦賜的瓷器時,大哥一臉緊張“傷着手沒?讓我瞧瞧…沒事,這瓷器碎了便碎了,只不過是些身外之物。”

他撇着嘴,當着大哥的面,說那仰慕大哥的那兩個官府女兒一個賽一個歪瓜裂棗。

大哥聽了,似乎一點兒都不嫌棄他言辭尖酸刻薄,反倒是笑得十分開心,給他遞上一個削好的蘋果:“……嗯,輕飏不喜歡,那我也不喜歡。”

那天晚上,朦朦胧胧之間他覺得自己的臉上被誰印了一個吻。他還以為只是做夢。

他大哥幾乎沒對他發過火。

——在他說了要去青樓逛逛之前。

當時他話音剛落,大哥就臉瞬間就黑了下來。

“不準去!”他大哥就幾乎是惡狠狠地說。

“你才十八歲,去什麽青樓!”

他從來沒見過大哥發火的樣子,拿筷子戳了戳米飯,沒再開口。

心裏默默的說一聲:“十八歲不能去青樓嗎?我十六歲都去過了…”

大火之後,在大哥還沒回來的那幾天裏,,他終是見識了以往那些狐朋狗友們的真面目。大哥回來後,也就沒怎麽聯系了,一個人逛青樓總歸是有些沒有味道。

大哥又看管的嚴,他便就沒怎麽去了。

大哥也不小了,讓他不禁有些疑惑,莫非大哥向來都不逛青樓嗎?他默默地在心裏說了一句:“大哥真是清心寡欲。”

時間轉瞬而逝。他二十二歲那年,一個老妪抱了一個五歲左右的女童,來找他,說是他的女兒。

老妪手中拿了一塊玉,他認得這玉,這玉是他的母親給他的了。只不過一日逛青樓時,醉酒時給了當時的花魁,後來即使是有些後悔,終歸是抹不開面子,也就沒要回來。這東西就成了那場大火之後,那個那麽疼愛他母親的唯一的遺物。

又看了看,這次細看,這女童眉目之間,還真是有些他的模樣。

大哥眼睛死死盯着他手中的這塊玉,啞着嗓子問道。

“……這塊玉……就是你從小挂在身上的那一塊吧……”

他點了點頭。

“那這女孩的母親,你還記得長什麽樣子嗎?”

他自然是記得的,畢竟是當時青樓裏的頭牌,又與他有多次歡好之交,他便便一一描述了。

柳眉星目鵝蛋臉,愛穿杏黃色衣衫。

大哥又問:“那你喜歡他嗎。”

他道,自然是喜歡的,否則哪裏來的這小女孩?

大哥聽了,幾乎是目眦欲裂,道了幾聲好,轉身就走,幾乎有些踉跄。

他被大哥吓了一跳,轉身去撈大哥的衣袖,可大哥狠狠地把他甩開了。

他愣在原地。

一切都發生的如此猝不及防,那個晚上,不知道喝了幾壇子酒的大哥,醉醺醺地推開他的房門,一聲接一聲的喊着他的名字,然後狠狠把他壓在身下,用力噬咬他的嘴唇,粗魯地撕扯他的衣服。

他驚慌失措的喊叫,喉嚨都喊啞了,眼睛都哭腫了,身子疼到抽搐。

可是原來那個哪怕是手被割了個小口子都會心疼半天的大哥,卻成了身上這一個粗魯地侵犯他的男人。

他這才知道,原來他的大哥是會說污言穢語的,只是這些下流到殘忍的話,全用在了自己身上。

他怕極了,卻怎麽反抗都掙脫不了。最後只能像一個木偶一樣任其擺布。生生咬着牙不讓自己昏過去,直到男人睡了過去才顫抖着起來。

他慌慌張張的收拾東西,眼淚流地太多,也看不太清楚到底拿了什麽,只記得要拿幾張銀票,便胡亂收拾了些東西連夜跑了出去。

疼得昏了在半路上,幸好是被人給救了。歇了兩天便又慌着趕路。

其實他也不知道要往哪裏跑,只是一心想着,要遠些,再遠些,遠到白輕硯再也找不到自己。

那一瞬間,他連自己那個只見過一面的女兒都忘記了。他只是害怕,害怕白輕硯也在那麽兇殘的對待她。

他當時真的是怕極了,又怕又恨,他這麽久以來一直以為是最堅固的依靠,沒想到是這樣一把淬毒的刀。

他也咬牙切齒地想過,要去把白輕硯殺了!殺了他!

當時穩定好住的地方之後,看見包裹裏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有一串白輕硯做的風鈴,想到是自己慌亂之中竟然收拾了進去,便一把抓住風玲,憤怒扔出門外。可除了前幾天太過于疲憊睡了過去,之後是一天比一天難以入睡。

後來,他從屋主手裏接過他偶然拾到的風鈴,顫抖着挂到窗棂上,微風吹響風鈴,聲音清澈悅耳。

他這才悲哀地發現,他已經不再恨地想殺掉白輕硯了。

有些東西,伴随他太長時間,戒掉反而成了一種痛苦。

比如說伴他入睡的風鈴。

和白輕硯給他的依靠。

三年了,他還以為自己做的足夠好,他頹廢了三四個月,用銀票買了個酒館,買了個客棧,認識了些朋友,生意還不錯,本來計劃妥當,聽了一朋友的建議,已經看了好長時間的青樓,正準備再把憐花樓盤下。一切似乎都朝着預想的方向發展。

只是差點丢了那塊青玉,又遇見了一個莫名的玉石公子。

今天青樓裏那一段對話,把他的回憶又勾回多年以前。

今天那個玉公子說,要灌白輕硯一瓶除憶散,讓他把該忘的都忘幹淨。

除憶散他是聽說過的。

白輕飏把臉埋在手裏,從此以後,白輕硯再也不會記得自己,就算有一天遇見了,也會目不斜視,擦肩而過。

這樣也好。

本該如此。

他的肩膀微微顫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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