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什麽意思?”他凝視着她。
她收回視線,目光毫無焦距地看着前方,聲音輕飄無力:“大二的時候,我去醫院做過基因檢測。”
他心裏一緊,預感到她要說什麽。
“家族性精神分裂症,得病幾率很高,我沒有遺傳到好基因。”她輕聲說完,感覺像是卸了個包袱一樣。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也不知道還能跟誰說。
“精神疾病成因很複雜,基因說明不了什麽問題。”他蹙眉。
她點點頭,試着露出一點微笑,沒有成功,“醫生也是這麽跟我說的。我當時還特別傻的問人家我得病的可能性大嗎?”
“飄飄。”他忍不住叫她,一出口才發現這是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
“他回答了我一組數據。……比普通人高三到五倍。”
晏旸看着她,情緒跟思緒都越來越重,想安慰,卻根本張不開口。
伍飄飄收回漫無目的的視線,改看他,神情迷茫又悲涼,“他談的是概率,我問的……是人生。”
沒有哪一個精神科醫生會跟誰保證你一輩子不會得病。普通人群的終生患病率是百分之一,更何況是她。
“後天環境更重要,你應該知道。就是相同基因的雙胞胎,也會出現一個不會犯病的情況。”他輕聲告訴着她。
伍飄飄望着他,眼神裏有感激,有痛苦,同時也有平時根本不敢表露出來的喜歡。她沒有掩飾任何情緒,就這麽看着他,輕輕地點了下頭。
“我上次沒跟跟你說。我爸爸,其實是瘋了之後去流浪的,說是要去南京開會,整天以為自己是民國總統。看不住,治不好。”她說着說着,想起了爸爸,模模糊糊的身影,很高。
“我不介意。”他語氣平淡,卻真摯堅定。低聲說完,一把握住她的手。
她怔愣着,被手上傳來的溫熱感席卷全身。明明只被握住了手,卻覺得渾身都開始發燙。心髒胡亂顫動着,承受不住這種接觸。她掙紮着,下意識的要擺脫束縛。可他加緊了力道,她根本抽不出手。
“我介意,你先松開。”她澀澀地開口。
晏旸無動于衷,“我不可能因為一個概率,就放棄喜歡的人。”
“這不是概率,是實實在在的苦難。是不知道對方什麽時候會發瘋,什時候要害你,什麽時候準備逃跑,什麽時候又不想活了!”伍飄飄紅了眼眶,滿臉寫着你根本就不懂。
“看見我耳朵後面這道疤了嗎?”她側過臉讓他看,“六歲的時候,我奶奶拿磚頭扔的,血順着脖子往下流,她哈哈大笑,滿街跑着玩兒。”
他看着她的耳朵,知道那個地方有疤,卻不知道是這個原因。他不自覺地伸出另一只手去碰她,想把人摟進懷裏。
她察覺出他的意圖,猛地一把推開,倏地從凳子上站起來,臉色漲紅,眼圈也紅。
他立刻跟着起身,沒想到她會反應這麽激烈,“我不是要——”
“你走吧。”她指了指大門,情緒仍然沒有平靜。
他看着她,不說話,也沒有動。
“我知道對你來說,可能覺得只是談個戀愛而已,沒有必要想這麽多。”她艱澀地開口,“但對我來說,保護自己和別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開始。”
不敢開始,怕以後會不喜歡,更怕會越來越喜歡。如果注定是個悲劇,那就不要讓它有上演的機會。
晏旸安靜地站着,離她寸步之遙,被她的話逼得毫無退路。他不能違心地說,只想玩玩。更不能告訴她,自己是認真的。她會立刻逃走。躲進那個虛幻的保護殼裏,永遠都不出來。
“我不在乎那些。”他只能這麽說。望着她的模樣,他說不出假話。只想抱住她,親吻她,好好疼愛她。
“真不在乎。”他不知道還能怎麽表達,言語貧乏。
伍飄飄受不了他的眼神,眼眸一垂,竟然有淚珠跟着滑落。她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濕了眼眶,只想他趕緊離開,她真的快招架不住了。
晏旸想觸碰她,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他心裏難受,不願意看見她哭,也不想再逼她了。
“你先休息。”他輕聲安撫她。
她一動不動地站在,不敢看他,努力控制着眼淚。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朝大門走去。
她悄悄地擡頭,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裏,眼眶的淚水徹底決堤。
內心的痛苦,不甘,懦弱找不到出口,只能化成眼淚,不斷傾瀉着。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淚水漸漸流幹,情緒不再翻滾之後,目光無意間一掃,忽然發現小桌上的咖喱和牛奶,還剩下不少。
她竟然,都沒有讓他吃完飯。
淚水倏地堆滿眼眶,不斷從臉頰滑落,她捂住嘴,蹲在地上無所遁形。
好難過。
她哭得不能自已。無聲的,細碎的。只為了他哭。
為什麽這麽好,好到她想不顧一切,自私的,貪婪的擁有他。
柔和的微風,美妙的月光,這個再平凡不過的夜晚,注定一個不眠之夜。
晏旸一夜無眠。
身體疲憊,精神亢奮。
他查了很多相關文獻,得出的結論都跟他自己的看法相差無幾。
她的話也沒錯,那些都只是數據,而她是活生生的人,她所經歷的一切也都是實實在在的苦難。
他不知道能從哪個角度去寬慰她,也不知道怎麽才能把她從那種自我設限的思維裏拉出來。他唯一确定的是,真的很喜歡她。
她笑,她哭,她生氣,他都覺得喜歡。沒有一丁點不好的感覺,全是渴望。想這個姑娘是自己的,想她依靠自己,想她無憂無慮的,總之就是想她所有的一切。
淩晨四點,他掏出手機打出一段長長的話,最後删删減減,只留了一句。
那頭昏暗的房間內,伍飄飄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眼睛紅腫,人恍恍惚惚的。
手機突然“叮”的一聲響,她心髒一顫,直覺是他。
滿心滿腦都是他。
她劃開屏幕,随着上面的文字進入視線,喉嚨瞬間哽住,眼眶再次紅了。
晏旸:我就是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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