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從人死到化成灰,只需要半天時間。

太平間到火葬場,在你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的時候,就已經抱着那點象征意義的骨灰,回到了家中。

沒有親朋好友,就連火葬場的一條龍服務,都可以省掉很多環節。

家裏的牆壁很白,空調前幾天也裝上了,院子裏的菜旺盛的生長着,淩霄花也開始了攀爬。一切都很美好,只除了原本應該享受這一切的人,住進了這一方小盒子裏。

伍飄飄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呆。沒有淚,沒有怨,只覺得空。好空。

身邊是晏旸在電話裏跟人聯系墓地的聲音。他包辦了一切,對她提出的所有要求,一一兌現。

盡快,什麽都不要,只想讓奶奶跟爺爺住在一起。

奶奶在剛來燕城時,說過這樣的話:“咱們人生地不熟,房子也是租的。我要是死了,你就快點燒了,不要弄髒人家的地方,燒完把我帶回家跟你爺爺放到一塊就可以了。”

她忘了自己當時說了什麽,可能是一些“您一定會長命百歲”的話,也可能是生氣了。從小不喜歡提死,也不喜歡提累,好像不說,一切就會很美好一樣。

自欺欺人,也算是自我保護。

她原本以為會失去所有的思考能力,可現在發現并不是。只有剛接到通知的那半個小時,人是懵的。之後,就一直處于一種情緒假死狀态。

用意識讓自己逃脫眼前的苦難,試圖旁觀一切。

這是一種很危險的自我保護機制,弄不好是會出現雙重人格的。可她沒有辦法,不這樣,可能就真得熬不下去了。

空,是此刻唯一的感受。

晏旸安排好一切,坐到她身邊,看了一會兒,低聲說:“下午三點出發,我陪你去。”

“……謝謝。”伍飄飄輕輕點頭,視線停留在茶幾上的骨灰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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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旸攬住她的肩,一下又一下地輕撫着。

這個時候說安慰的話,沒有一丁點用。失去至親的痛只能自己扛。

父親去世的時候,他一個禮拜沒說話。之後,一切照舊。看着什麽都恢複了正常,可他明白心裏的某些東西不一樣了。沒有了爸爸,從此就徹底是個大人了。

哭給誰看?頹廢給誰瞧?

察覺到懷裏的人動了動,他立刻揚眉詢問。

伍飄飄把骨灰盒放到茶幾上,垂着眼,啞着聲說:“我去洗個澡。”

晏旸點點頭,細細地看她。腦袋裏閃過一個念頭,随即被掐滅。她不會的,至少把奶奶下葬之前,她不會做傻事。

熱水嘩嘩打在頭上,順着發絲流遍全身。

她閉着眼,用慣性洗着頭洗着臉。沒有思考任何東西,腦子裏只有目标:洗澡、出去。

不讓自己看浴室的一切,不看奶奶用的浴花,不看特地買給她的中藥沐浴乳,不看她那一堆用來洗各種東西的盆。看了,情感開關就會有觸發的危機。

跟着,心就會開始疼。喉嚨就會開始堵,血腥味會充盈進整個氣管。眼淚就會止不住。

她不要痛苦,只想逃避。

熱水緩解着緊繃的神經,血液循環加快,腦袋因此得到了新的氧氣,人清醒了一些。

以最快的速度洗完澡,換好衣服,等再踏進客廳,他已經把飯準備好了。外賣排骨飯,還有一個菌菇湯。

伍飄飄入座,對他說聲謝謝,跟着開動。其實不想吃的,可是不吃就會沒有力氣,奶奶會擔心。

她夾起一塊小排骨放進嘴裏,輕輕地咀嚼着。味道不再是那個味道,像嚼蠟一樣。她知道這是錯覺。可就是覺得索然無味。像極了她慘淡的人生。好像一瞬間失去了所有體驗美好的能力。

他盛了一碗湯,遞給她。她接過去,說着謝謝。喝了兩口,放下小碗,又重新拿起筷子繼續吃飯。一小口一小口,直到排骨吃完,米飯幾乎見底。

她知道他在看自己。不敢回視,怕控制不住情緒,說出一些傷人的話。只能縮進殼子裏,不讓自己有任何反應。

“吃完咱們出發去機場,還有什麽需要帶的?”晏旸收拾好餐盒,回頭問她。

伍飄飄搖搖頭,除了奶奶,什麽都不需要了。

三個半小時後,飛機順利抵達天海。

晏旸約好了車,直接載着他們去了墓地。

伍飄飄爺爺的墓地位置不好,非常擁擠。晏旸安排了新的地方,讓老兩口可以清清靜靜地住在一起。

重啓挪墓不容易,等所有的一切都完成之後,天色也暗透了。

墓園的管事特別通融,他們才可以留到這麽晚。伍飄飄上了香,擺了爺爺奶奶最愛吃的水果和糕點,擦擦兩位老人的照片,望着他們慈祥的面容,陷入沉寂之中。

突然,耳朵內發出高頻聲波。

尖利難耐,宛如失聰。

她整個人恍惚起來,不真實,不确定,也不相信。

不相信真的什麽都沒了,這個世界上唯一跟她有着牽絆的親人,也走了。

“該走了。”晏旸輕輕提醒。

伍飄飄仍然坐在世界上,摸着墓碑上的照片,毫無反應。

晏旸半蹲下來,側頭。

看見清楚她的模樣之後,心裏“咯噔”一下,人微微發皺。

空洞,死寂,沒有任何生命力。像朵精心制作的手工花,看得他觸目驚心。這不是她,至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的眼神裏還能流露出脆弱和痛苦。

他知道她不對勁。從早上到現在,沒有一滴眼淚。不看他一眼,也不跟任何人有眼神交流。他以為她跟自己一樣,習慣沉默地面對悲傷。

可看到她現在這個樣子,他明白她這不是在面對,而是在朝一條絕路上走。

“走了。”他沙啞地開口,攙起她,只想快點帶她離開。

叫到第三次的時候,她才聽清。緩緩地回神,掙開他的胳膊,對着墓碑鞠躬。

他望着她,跟着行禮。一共三次,每次一彎腰致敬,都在心裏鄭重承諾一定會照顧好她。不讓她痛苦,不讓她孤獨,不讓她毀掉自己。

結束一切後,司機載他們去了酒店。時間太晚,趕不上最後一班飛機,只能明天走。

晏旸叫了晚餐,她沒吃兩口就吃不下了,飛速洗了個澡,早早躺進被窩。他跟着躺了過去,她沒有阻止,身子背對她,對他摟腰的動作也沒有抗拒。

她還是會跟他正常的溝通,只是,不會再看他,也不會再主動觸碰他了。

他貼着她,親了親她的發,視線順着手臂滑下去,落到她胳膊上的傷口,紗布已經被去掉了,他縫合的痕跡還在,疼痛感應該也還在,唯一不在的,就是傷口的制造者。

心裏很沉重,有點憋,靜了一會兒之後,他低沉地開口了。

“不要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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