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精神科三區病房的大門，緊鎖着。

一進一出都必須按照嚴格的要求鎖門，為的是防止狂躁病人外走。

伍奶奶的床位靠着窗戶。小小的一扇，同樣處于鎖死的狀态。

老人坐在床頭，目光呆滞，明明已經清醒了幾天，卻一直處于極度低落的情緒中。她不太記得發生了什麽，最後的記憶是複診完去找孫女吃午飯。

沒人肯告訴她到底發生了什麽，就跟以往的每一次發瘋一樣。孩子胳膊上的傷口，讓她知道這次一定瘋得不輕。

正望着窗口發着呆，孩子來了。

她看上去跟以前并沒有任何不一樣，面帶着微笑，神情非常溫柔，手裏還提着一份外賣。

“海鮮炒飯，裏面有大蝦仁哦。”伍飄飄試圖引誘奶奶。

老人看了孫女一會兒，心裏難受得像被人用刀子捅了好幾百下。這才幾天，瘦得幾乎脫相了。黑眼圈這麽重。

她緩緩地點下了頭，暗自嘆氣。不吃飯的話，這孩子又要擔心了。

伍飄飄一喜，趕緊把炒飯盒打開，筷子拆開，一并都遞過去。

等奶奶開始張口吃飯，她順勢坐到床沿。

“家裏的菜都好好的，您放心吧。我今天早上挨個都檢查了一遍。”她找着閑話，慢慢把家裏所有蔬菜的具體情況，挨個彙報了一遍。

老人垂着眼皮吃飯，每一口都不是滋味。次次犯病醒過來，孩子都會像沒事人一樣，有說有笑的開導她，逗她。為的就是不讓她有負擔，覺得內疚。

“你吃過了吧？”伍奶奶擡頭看着孫女。

伍飄飄笑着點點頭，“嗯，早吃過了。跟楊娜娜在食堂吃的小炒。他們家的鐵板牛肉還不錯，明天吃那個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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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奶奶搖頭，“随便吃點什麽都行。”

“就這麽定了，嘗嘗嘛。”她撒着嬌。

伍奶奶收回視線，有點看不了孩子的眼神。

伍飄飄起身倒水給奶奶，心裏暗暗松了口氣。前幾天老人拒絕治療，飯菜也吃不了幾口，今天已經開始跟她溝通了。

精神病人就是這樣，每次犯病都類似于一次自我毀滅，清醒的那一瞬間，會陷入各種消極情緒裏。對自己充滿了厭惡，憤怒。對身邊的人充滿了愧疚。

家人能做的，就只是積極的面對。讓他們知道這沒什麽，我還是愛你的。

伍奶奶吃了幾口，放下筷子，實在吃不動了。好幾天沒好好吃飯，胃不适應。

伍飄飄接過盒飯扣好，把水遞到她手裏。

老人喝了幾口水之後，眼神有些飄忽，對着窗外看了好一會兒，突然用很低的聲音問她：“晏旸呢？”

伍飄飄怔了一下，笑道：“他正在做手術，這會兒應該快結束了。”

“你們倆個人，還好吧？”伍奶奶澀澀地問着。再傻也知道那天犯病的時候，晏旸和他的家人應該都在。晏家的老爺子住院，說不定還有其他親戚。

“很好啊，您放心。”伍飄飄靠過去，摟住奶奶的肩膀，像個小孩子似的說：“他家裏人都是醫生，很明理的。您不用擔心，先好好養病。”

伍奶奶垂眼聽着，表情看不出喜憂。

伍飄飄想再說幾句，隔壁床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一屋共四床病人，除了伍奶奶之外，另外兩個也突然跟着哈哈樂。家屬們見怪不怪，互相無奈地搖頭，哄自家人。

伍飄飄收回視線，感覺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她扭頭查看，晏旸映入眼簾。

“你……手術做完了？”她起身，看了他好一會兒。跟着，想去接他手裏提的水果。

晏旸把她重新按回床邊，自己放好東西，沖她輕輕一點頭，對伍奶奶說：“特別抱歉現在才來看您。”

伍奶奶反應有些慢，愣了一下才回神。

“晏爺爺前兩天做了一次手術，剛穩定下來。”伍飄飄替他解釋着。

伍奶奶點點頭，看看自己的孫女，又看看晏旸，見兩個孩子好像并沒有什麽不對勁，心裏的擔心稍微放下來一些。她開口問：“你爺爺怎麽樣了？”

“已經沒大礙了。您呢，感覺怎麽樣？”

“……我也不錯。”伍奶奶強打着精神，甚至扯動嘴角想露出點笑容。

晏旸輕輕颔首，看向伍飄飄。兩人用眼神交流了片刻，彼此心照不宣。

病房裏人多，充斥着各種聲音，這會兒又臨近最後的關門時間，護士趕家屬回去的聲音由遠及近。

兩人沒呆多久就被攆走了，伍奶奶趴在窗口看着孩子們離開，重重地嘆了口氣。

病房區漸漸恢複安靜，只除了值班的醫護人員還在忙碌。

伍奶奶去完洗手間，就要準備睡了。剛一拐到門口，聽見兩個小護士在閑聊。

“所以你的意思是，晏旸他全家都不同意是嗎？”

“當然了，換成你們家會同意嗎？做護士照顧他們是一回事，真換成自己愛的人，沒幾個人可以受得了的。唉，飄飄也真是可憐。”

“他們以前都不知道嗎？”

“估計不知道吧。咱們精神科病人隐私管得多嚴格啊，我之前都不清楚飄飄奶奶的情況，更何況晏醫生的家人。飄飄不說，要是老太太不犯病，沒準兒……就能混過去。”

“唉，別這麽說。飄飄不是這種人。”

“我知道，我也就這麽随便一說。剛才還看見晏醫生來着，兩個人倒是還跟以前一樣好。……其實，我還羨慕飄飄的。至少啊，晏醫生是真愛她。”

“唉，我就怕到時候愛也沒用啊。”

“真不容易。你說晏家那樣的家庭，誰不想進去？兩位老院士不會同意的，就這麽一個寶貝孫子，而且我聽說，他媽媽文英當場就甩臉子了。”

“天啊！真的嗎？”

“急診科小王說的。”

……

伍奶奶顫顫巍巍，根本不知道自己怎麽走回了病房。

那頭回到巷子的伍飄飄，則被晏旸強行帶回了家。

門才剛一關上，他就把人摟進了懷裏，低頭猛親。邊親邊質問：“躲我幾天了？”

“……我沒躲。”她氣喘籲籲的，心也有點虛。

那天之後，确實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不過大家都忙，晏爺爺手術，奶奶也需要照顧，不碰面也沒有什麽奇怪的。再說每天都會微信，怎麽就能發現她躲他了？

晏旸撫摸着她的臉，“沒好好吃飯。”又瘦又憔悴的。

“吃了。”她摟着他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胸口，小聲問：“你餓不餓？我給你煮碗面吃吃？”

晏旸摟着她不讓動，攔腰抱起來放到沙發上，“你休息一會兒，我自己做就行。給你也來一碗？”

“我不餓。”她靠在沙發背上，腦袋歪着，整個人又困又累。

“那你先洗澡去。”他摸着她的頭發，一下一下地捋着，見她看着自己不說話，臉蛋還隐約泛紅，笑道：“純睡覺，別瞎想。”

“我是想說……牆漆早沒味兒了。”她都睡好幾天了。

“所以呢？”他親了下她的額頭。

“……”她靜靜地看着他，伸出手。很快，手被大掌握住，見他又習慣性地去親自己的手背，心裏忽然湧進一股強烈的暖流。

他總是能讓她感覺到自己是被珍惜着的。從來沒有忽視過她的任何感受。

從認識的第一天起，他就在對自己好。

“抱抱。”她突然朝他伸出另一只手，眼眶又想紅了。

晏旸一怔，随即笑着坐進沙發，把人抱到腿上，摟進懷裏，輕撫着她的後背，“不要讓那些東西影響到我們。知道嗎？”

“……嗯。”她避着自己的傷口，摟緊胳膊。臉埋在他的胸口，不敢看他，也不敢讓他看自己。

她嘴上這麽答應着，心裏非常迷茫。

很喜歡他，也很舍不得他。但同時也沒辦法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假裝自己來自一個健康的家庭，繼續跟他好，假裝這只是一場簡單的戀愛。

晏旸觀察着懷裏的人，總是忍不住想親她。無關情|欲，只是單純地想安撫。心疼的感覺從見她第一面開始，就沒斷過。這就是他想好好愛的人，從來沒有猶豫過。

現在不會，以後更不會。

低頭聞着她身上的味道，肚子不餓，換別的了。每次這麽貼着的時候，那種只屬于她的氣息，就會直直地沖進鼻腔，打得他發麻。

背後的原理他懂，可回回還是會被震撼到。

見她眼皮開始打架，知道這是真困了。一把将人托起來，抱着進卧室。見她迷迷糊糊擡頭，他趕緊低語：“沒事兒，抱你去睡。”

她慢半拍地“哦”了一聲，重新閉上眼。

他把人抱到床上，蓋好被子。原本想去改一下論文，可看着她香甜的模樣，瞬間變了主意。

再正經的事，也比不上美人入懷。

一夜好夢。

伍飄飄第二天是被電話吵醒的。

手機嗡嗡震動了很久，她才迷迷糊糊接通。

張醫生焦急的聲音透過聽筒傳到耳邊，瞬間驚醒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