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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的時候,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了,街道華燈初上,熱鬧得很。
陸聿揚打了個呵欠坐起來,一眼瞧見老板趴在一旁呼嚕打得賊響,他走到鏡子前轉過身看了看自己的右後肩,那裏紋上了半個巴掌大的墨色麒麟,獅頭、鹿角、虎眼、麋身、龍鱗、牛尾,霸氣卻不張揚。
這紋身師手藝可以啊,一點兒感覺沒有,細節無可挑剔,簡直跟活得一樣,這五百塊還挺值,陸聿揚很滿意。
“哎喲!我怎麽睡着了!”紋身師猛地驚醒,嗞溜着哈喇子直喊“對不住”。
陸聿揚走過去拿起上衣,笑着說:“師傅,手藝不賴啊。”
紋身師看着陸聿揚的後肩,兩眼都瞪直了:“啊?我……我給你紋的?”
陸聿揚穿衣服的動作一頓:“難道不是嗎?”
“是……嗎?”紋身師狠狠抹了抹臉,深度懷疑自己失憶了,他記得這位客人一躺下就睡着了,他拿來工具才剛坐下,就有什麽東西從窗戶外砸進來,他後腦勺被砸個正着,瞬間沒了意識,怎麽醒來紋身就紋好了呢?關鍵是……他要有那水平,早提價三千塊了!
“睡糊塗了吧?”陸聿揚被紋身師的反應逗樂了,沒多想,付完錢就走出了店,留他一人獨自淩亂。
***
碧水灣的公寓一層兩戶,出電梯的時候,陸聿揚的眼睛不知怎麽就瞄到了隔壁門上,他來這住了兩天,還沒碰上過隔壁鄰居,不過兩家陽臺離得近,他倒是有看到鄰居曬的衣服,據他推測應該是一位獨身男性,年齡三十歲上下,目測身材不錯。
二八杠在走廊地毯上推過,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陸聿揚單手推車,走到門前停下,摁下指紋,打開門把二八杠在玄關停好,換上拖鞋進了廚房。他一整天還沒吃過東西,胃已經造了一天的反了,這會兒再不安撫一下,可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由着自給自足慣了,他磨出了一套和他看起來格格不入的好手藝,清粥小菜上桌都能做到色香味俱全,可吃的人沒有細細品味的興致,五分鐘不到風卷殘雲掃了個幹淨,鍋碗瓢盆收拾妥當,看看時間,才過了十分鐘,本來想去洗個澡的,可想想剛紋了身得三個小時後才能碰水,他只能盤腿坐在沙發上随手打開電視,找了個八點檔的苦情劇打發時間。
電視機不斷變化的光亮映在陸聿揚眼底,他的眼睛卻沒有聚焦,煽情的BGM在他耳朵外頭打轉,演員的臉在一點點模糊的視線中慢慢扭曲……
“找只毛都沒長齊的小東西就想壓我?你可真是傻得可愛。”
男人調侃意味十足的聲音忽然在陸聿揚身後緊貼着他耳畔響起,陸聿揚瞳孔猛地一縮,瞬間回神,目不斜視緊盯着電視屏幕,指尖重重地摁住遙控的音量鍵,把音量調到了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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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爹還沒給你長記性嗎?”男人慵懶地打了個呵欠。
陸聿揚額角騰地跳起一根青筋,兩腮死死咬緊,電視的聲音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可卻絲毫掩蓋不住男人漫不經心的話語:“放棄無謂的抵抗,蠢貨。”
“不理我?”被刻意忽視,男人低聲笑了起來,他突然伸手捏住了陸聿揚的下巴迫使他轉過頭來,嗓音變得微涼如水,“若是換上這副皮相,你是不是會樂意吱一聲?”
被迫轉過臉的陸聿揚看清對方臉的下一秒眼角狠狠跳了三下。
這沒臉沒皮的,居然變成了徐青初的模樣!
不過,這張白日裏看着會心跳的臉這時候瞅着完全沒有那感覺,他反抓住男人的手把它從自己下巴上掰開,冷笑一聲:“有意思嗎?楚将軍。”
楚淮原輕笑一聲,從沙發後利落地跳過來,在陸聿揚身邊坐下,把臉湊到了他眼皮子底下:“嗯?不像麽?”
“一模一樣。”陸聿揚神色淡淡地看着他的眼睛,“就是眼神太猥瑣了。”
“猥瑣?”楚淮原不滿地挑了挑眉毛,“小道士道貌岸然,裝成一朵清水白蓮你還真當他心思純粹?”
陸聿揚滿不在乎地收回視線,徐青初怎樣他根本不在意,兩人說穿了不過萍水相逢在命案現場,轉個身就再沒交集,撐死多扯一句,也就是他對徐影帝清清涼涼、多吸一口都會上瘾的“薄荷氣質”有些念念不忘,再多的,他壓根沒想,那還管他個清水白不白蓮的。
見陸聿揚又開始裝啞巴,楚淮原哼哼了一聲,接着說:“沒想到啊,陸家單傳居然好龍陽,啧啧,這是要絕後啊!女人不好嗎?哦,不過那張臉長得确實不錯,氣質也着實沒話說,可那是個道士啊!嗯哼,莫非你就喜歡這種別樣的征服感?”
無奈,鬼上身居然上了只“八哥”,陸聿揚擡手摁了摁瘋狂跳動的太陽穴,艱難地扯了扯嘴角,禮貌而不失尴尬地微笑:“你找我有事嗎?”
“就唠嗑唠嗑。”“楚八哥”翹起二郎腿一晃一晃的,硬生生當着陸聿揚的面把徐青初的高嶺之花形象糟蹋得一塌糊塗。
“……”陸聿揚不忍直視地別過臉。
“我在你們陸家人身上待了少說有五百年,你是繼陸懷陽之後唯一一個能看到我、和我說上話的。”楚淮原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長褲包裹下修長的雙腿架在茶幾上,一副“你小子賺大發了的”得瑟樣。
陸懷陽?
應該就是那個太太太爺爺吧,這麽說來,“楚八哥”憋了五百年好不容易才遇上他這麽個聊得上的?這還了得!啧,得想辦法給他弄出去。
“陸聿揚是吧?”
陸聿揚“嗯”了聲,還以為“楚八哥”要繼續逼逼,沒想到他突然就沉默了,陸聿揚轉頭一看,那張不像樣的“青初”臉可算從他頭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張五官由水墨畫成的……臉?
入鬓的眉,狹長的眼,單薄的唇,眉宇間雜糅着和“楚八哥”格格不入的三分沉郁,标準古風美男子,只不過三次元裏看着,多一眼都是驚悚。
“其實吧,我不記得自己究竟長什麽樣。”楚淮原促狹地咧嘴一笑,“這是按着謝必安那裏我的畫像變的,怎麽樣?有沒有心動的感覺?”
陸聿揚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楚将軍,我是喜歡男人,但勞煩在‘人’字上畫個重點,謝謝。”
楚淮原不以為然地抱着手臂往沙發上一靠,正色道:“言歸正傳,找齊我的遺骸,喚醒我的記憶,我自然會從你身上離開。在那之前,奉勸你不要有歪心思,重蹈你爹的覆轍,白白搭上你自己、陸家甚至其他人的性命。”
想起前處長的話,陸聿揚五指倏爾握緊,危險地眯起眼看向楚淮原:“是你殺了他們?”
楚淮原嗤笑道:“錯,我只是沒救,确切來說,是他咎由自取,導致我沒能救他。”
“什麽意思?”
“我附身一天,你們就少一天陽壽,因此你爹想把我從身體裏弄出來封印在劍裏,他失敗了,我被迫沉睡。殺害你爹的那只厲鬼是地府頭號通緝犯,叫做‘枭’,你要慶幸我醒得及時,不然陸家早死光了。說來,得虧陸懷陽的孫子有先見之明,他和閻王談下另一個條件,以鬼差之職賺取陽壽,歷任當家人積攢的陽壽那時就派上用場了,你爺爺才硬撐下這十年。”
封印失敗,厲鬼複仇。
因與果太過明确,完全沒有容得陸聿揚為父親辯駁的立場,他低頭看着掌心留下的深深指甲印,嘴裏像是含了一塊新鮮出爐的烙鐵,燙得他一嘴腥味,再說不出任何試圖違逆的話。
就算這份陸家的使命是被強塞到他身上的,但內裏千扯百扯不知扯了多少根相連的絲線,牽一發而動全身,更何況他現在手裏捏着的是最粗的那一根,輕輕一彈,都可能把他自己或身邊人的命丢了,那麽,他還能一意孤行嗎?
“砰”,陽臺的玻璃門忽然發出一聲脆響,登時炸開一個大口子,從外面吹進一陣陰風,陸聿揚渾身一涼,緊接着有什麽東西向這邊沖了過來。
楚淮原不屑地哼了聲,頭都沒回,擡手一個響指“噠”,陸聿揚應聲睜眼,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是睡着了,電視機不知什麽時候關了,黑暗中一片沉寂。
下一秒身後一道邪風撞來,他猛地轉過身,擡手一把掐住突襲來的一只怨靈,那怨靈身材短小卻頂着個碩大的腦袋,張着血盆大口向他吼叫,長長的指甲幾乎要插進他眼珠裏,他不為所動,赤紅的眼眸閃爍着狠戾的光。
楚淮原輕蔑的話語從陸聿揚嘴裏飄出:“不長眼的東西。”
“唰啦——”,陽臺門猛地被人從外拉開,陸聿揚歪着頭看過去。
月光下,一名紅衣道士徐步走了進來,夜風吹得大紅色的道袍肆意翻飛,那人半張臉埋在沉沉夜色中,俊美出塵的臉上保持着慣有的波瀾不驚,他微喘着氣,像極了天上不小心掉下來的仙人。
他右手持一柄桃木劍,鳳目輕輕一擡,和陸聿揚的視線撞個正着,湖水般沉靜的眼底閃過一絲訝然:“陸警官?”
陸聿揚住的是二十一樓,這位“谪仙”顯然是從隔壁陽臺跳過來的,他還沒開口,身體裏的楚淮原已經蠢蠢欲動了:“喲呵,緣分吶!愣着幹什麽?還用我教你嗎?撲倒啊!”
這回陸聿揚咬緊了牙,沒讓楚淮原這話從自己嘴裏蹦出來,他面上保持微笑,在心裏說道:“走心派,不走腎。”
楚淮原:“……”
“喲,道袍當睡衣,徐道長這算是情懷嗎?”陸聿揚一手還掐着怨靈,另一只手卻從容地從兜裏摸出煙盒,打開用牙齒叼起一根,點燃後吸了一口,在淡淡煙霧中沖他笑笑。
徐青初一瞬不瞬地緊盯着他的眼睛,面如止水地說:“那東西,停車的時候遇上的。”
陸聿揚眨眨殷紅的眼睛,滿臉同情:“那它還挺倒黴的。”
徐青初掃了眼在陸聿揚手裏動彈不得的怨靈,認真地點點頭:“是挺倒黴。”
“你是要度化它嗎?”
“怨念過深,油鹽不進。”
“這意思就是沒救了?”見徐青初再一點頭,陸聿揚驀地五指一收,只聽得怨靈發出一聲萬分凄厲的刺耳尖嘯,随即一陣扭曲,當場化作一團黑煙,他随意地揮揮手,把那團黑煙打散,積郁的心情舒坦了不少,對徐青初仍然保持微笑,“徐道長,喝茶嗎?”
徐青初沒有應聲,面無表情地走到他面前,從懷裏掏出一張符重重拍在他額頭上,口中一聲低喝:“惡靈退散!”
那力道實打實的,陸聿揚沒防備,向後踉跄一步,跌在了沙發上,他吹起額頭上的符,眼看徐青初的桃木劍已經戳到自己心窩上了,有些哭笑不得:“徐道長,這鬼家傳的,驅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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